第76章 烤串之夜

  这个傍晚的行程每一环都不在段正业计划内。

  这让他在时过一个半月后,意外有了一个全无酒精的下午,还因此有机会重新摸到了他的爱车。

  好在小区绿化挺好,他的MDX静静趴在车库里这么久,竟一点灰都没积,油也还有不少。

  手握上抓控感优良的方向盘,转动钥匙发动引擎时,段正业感受到在这熟悉的狭小空间里,他浑身绷紧的肌肉似在松弛。

  尤其看到戴巧珊恬然坐在副驾,眼里是他久违的晶亮光点,眉目间染着跟他一样熟悉而安心的愉悦——他感到自己原本顶在胸口和喉头的那股气,顿时撤了硬度。

  渡车出库,近光灯的光像黄油,无声涂抹过沿路花草,把孤冷的夜变得柔软可餐。

  段正业再看了一眼戴巧珊的侧面,有点气短,说:“对不起,刚才……”

  没说完,戴巧珊侧过脸来,说:“嗯,我接受。”

  段正业心下和脸上刹那间统统松了,静了静又问:“晚上的菜,味道还合适吗?”

  戴巧珊:“太合适了!好吃得我都忘了咱俩在赌气!”

  段正业:“……”

  她乐了,没心没肺,好像刚才那场冲突于她来说,真的没什么。

  段正业有点儿窘,回想自己反而跟个猴儿似的。尽管他们之间实质的问题一件都没解决,甚至都没触碰到,她创造出的氛围,却让他有了不少底气。

  出小区后,窗外的景色在各种灯光下变得光怪陆离,流动而轻快。段正业感到自己笑肌上膨,嘴角舒展。

  然而,这天晚上跟他们之前的所有晚上都不太相同。戴巧珊收拾完自己,趁他不注意,又吞了一把药,一副打算把自个儿药蒙的觉悟。但在他冲完澡出去时,她还是逃开了他的目光。

  段正业也很犹豫,说:“要不,我睡次卧?”

  戴巧珊看着别处摇摇头,才转回目光,笑道:“怪了,最近跟晓柔他们,还有其他人,磕磕碰碰都没大问题……”她没说完,自己打住,迎着他忧虑的视线说,“要不……试一试?”

  段正业:“好。”

  拉上窗帘,关上灯,室内全黑,段正业还是有些紧张。上床时他注意到,她侧卧的身影虽然柔美,却有显而易见的僵硬;此外跟以往不同的是,今晚的她,脸上没有任何东西遮挡。

  她比夜更黑的目光沉静望着他。

  段正业躺下,伸过一只胳膊,她默契地枕了上来,就像过去。但在他同样侧过身朝她靠近时,她搁在脸旁边的手,下意识在他充当枕头的胳膊上揪紧。

  她很紧张。段正业想要安抚她,空着的掌心覆盖上她的肩。然而,她的身体却顿时更僵了,绷得像一张随时要发射的弓。

  段正业苦笑了一下,默默把手拿开。

  他打算抽走她脖子下的胳膊,起身去隔壁,她的手却再次把这只胳膊捉住。

  “就这样睡,好不好?”她问。

  她明明不舒服,却逼着自己在保持清醒的前提下,尽可能靠近他。他还有什么好啰嗦的?段正业心中一股暖流,说:“好。”

  戴巧珊放下心似的,舒展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依然枕着他的小臂,呼吸在他手腕上带来一阵凉一阵热的触感。

  她的头发发质很好,凉凉地,散发着干净的清甜气。

  段正业把他脸旁边的几缕归顺,在它们上面轻轻印下一吻,再把它们放到枕头后面去,闭上眼睛。

  “我收到了。”黑暗中,面朝那头的戴巧珊声音带笑。

  段正业也笑起来,说:“做个好梦!”

  第二天早上6点有人来按门铃,段正业才发现自己睡着了。戴巧珊和他同时从床上跳起身,偷情被抓似的飞快穿好衣服。

  门外人是蔚晓柔。

  她进屋后没提大门头一回上了锁链的事,愉快道:“姐,我到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鱼,给您煮个汤!”戴巧珊道谢,她再正式看了一眼盥洗间窘迫洗漱的段正业,若无其事笑说,“姐夫早!”

  段正业、戴巧珊:“……”

  事实证明,戴巧珊“拖他下水”是很正确的决定。至少在这天早上踩对了。

  才9点,剧组门口已经等了一群要向她要说法的记者。蔚晓柔他们把戴巧珊护送进组里,段正业则留下来,照先前的计划,以公司名义,把所有纰漏一肩挑了,再把所有记者的联系方式要过来,微信加上。转个背就给发了一波红包出去,挨个儿说好话,力图“敌军”变友军。

  公司本来就有后手,这波现场拉拢是不得不为之的锦上添花。

  等应付好这趴工作,段正业暗松口气,看到不远处江凯旋的化妆车。他正想过去溜一眼里面有没有人,不期然,旁边一个身影撞进了他的视野——

  长风衣长围巾,手拎一只公文箱,宋星文风度翩翩,像穿错了时空的许文强。

  段正业微微皱眉,转身假装没看见。但当然,这没什么卵用。“许文强”直接杀到了他背后,笑道:“早啊段导!我就这么辣眼睛吗?”

  段正业回过身,干笑握住宋星文大方伸来的手:“Steven!还以为是哪位来探班的大佬,没敢造次!怎么您也有牌儿进来?”

  宋星文笑眼把他看透的模样,还不肯放过他,说:“没料到吧?哈哈哈!”他抬手朝戴巧珊的化妆车一指,反客为主说,“还不是戴总的面子!请请请,我们车上谈!”

  段正业:“……她请您来的?”

  宋星文摇头:“我只是说,因为她,海爷给的牌儿!今天不是因为她来,我只是恰好路过!意外碰到您,跟您聊聊!”

  段正业:“您打剧组里‘路过’?”

  宋星文一撑额头,叹口气无奈笑道:“您真够机警……我又没有恶意!而且我们这一行有保密的必要性,除非我不想混了!所以您啊,把心放到肚子里!请吧!”

  段正业顿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跟着宋星文上了车,并照他示意关上车门。

  抽给宋星文一瓶水,两人在餐桌边面对面坐下。宋星文翻出一台迷你摄像机摆好:“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这宋大夫,用词够讲究。平常没事,他都说“您”,一旦换上大夫身份,就开始“你”。

  段正业讪讪:“我准备什么?”

  宋星文耸耸肩,开瓶盖给自己喂水,灌了两口才说:“我之前告诉戴菇凉,说你全都坦白了——那是为了鼓励她畅所欲言。事实上你只交代了你认为该说的那部分。但海面以下,才是冰山的真面目,不是吗?”

  段正业无语了。

  宋星文说的没错。但他不想跟他打交道。他不想跟任何“大夫”打交道。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大夫除了说,“我们尽力了”之外,一点卵用都没有。

  宋星文:“你对医生和医院,有创伤经验?”

  段正业一愣。

  宋星文还在对面给自己灌水,好像他干旱了好几十年,那种没滋没味的纯净水就是琼浆玉液。

  对上他被戳中软肋的惊怒目光,宋星文依旧微微笑着,眼中是理解和试探的意味:“因为你在意的人,或者狗……噢,我意思是,你在意的任何生灵——在医院过世。你眼看着他受罪,医生没帮上一点忙?”

  段正业怔了半天,冷笑道:“这谁说的?您不会真要改行当算命先生了吧?”

  宋星文往胃里倒完一瓶水,嘴里还含着最后一口,又含了几秒才咽下去。

  但段正业已经察觉到,他是借着喝水的动作,以便花式盯着他观察。看似不经意,其实他那对招子根本连一毫秒都没移开过段正业的面部表情。

  不过,发现这一点后,段正业对他倒有点佩服了。

  宋星文:“看来是没跑了。”

  段正业有点烦,不料,宋星文忽然问:“喝酒吗?”段正业一顿,就在这个间隙里,宋星文变魔术似的从他箱子里转出一瓶袖珍蓝牌。

  段正业失笑:“这么高级!”他顿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说不定等会儿有事要开车。”

  宋星文笑着把酒收回去:“也是哦!你现在是亲自挂帅——提到这个,你不觉得,她好些了吗?”

  段正业刹那就回想起他俩前一夜,跟一根竹签上串的两块豆腐似的睡姿。

  但可不是吗?好歹“签子”上串的是他和戴巧珊,不是“别人”。

  段正业感到自己胸口那团气又有软化的趋势。他也注意到,宋星文跟个人精似的,正悄悄伸手在拨摄像机的开关。红灯亮了。

  他还没这么容易妥协。段正业望向他:“宋大夫,干您这行的人,是不是心理都特健康?”

  宋星文一愣,迅速调开视线,沉默2秒后,他看回来:“我很健康。”赶在段正业继续挑衅前,他自己接上,“我知道你要说,扯淡,健康的人哪有动力来研究这个——不错,我们同班同学、老师,学长学弟,接触这个领域的,大多数最开始都是因为自己陷入了困境。”

  段正业默默听着。

  宋星文目光望向车窗外:“我是因为一个菇凉。”他微笑起来,“她的个性阳光,幽默、活泼,动不动就能洒金子一样发出一堆畅快的笑声……让我打心里喜爱。可是有一天,毫无预兆,她自杀了。”

  段正业看到,宋星文面部肌肉还保持着惯性的笑容,眼里却渐渐显出忧伤。

  段正业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宋星文深吸一口气看回来:“从那时候起,我就想看清楚,到底什么原因,能驱使人们自我折磨,乃至放弃生命。这么多年下来,我渐渐发现,大多数人心里的坎坷,归根结底是一样的。”

  他停了停,像是为了让段正业听得更明白:“就像在普通大夫眼里,病人无论多私密的部位,不过是功能出现问题的器官一样,在很多人看来,是‘家丑’、‘耻辱’,‘卑劣的至亲’或是‘更卑劣的自己’引发的困境,在我这里都是平常的‘结’。因为真正的恶人,根本不会为平常人认为的‘恶’而感到羞愧,更不会担忧致病。所以,正常人的这些‘结’都是值得、也是可以解开的。只要当事人有意愿。”

  他忽然用一种深不见底的目光投向段正业,激得他浑身不爽。

  但在挺过那抓狂的半秒后,段正业叹了口气,松开肩背的肌肉:“好吧。我投降。”

第76章 烤串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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