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背后的人
出了饭店门,戴巧珊才闹明白,先前伙同华曼在洗手间堵她的姑娘,是华曼的助理,叫钱幻儿。
她口口声声叫华曼“华妹妹”,口吻却有点儿怪腔怪调,像是很顺着华曼,但微表情又总是带着嫌弃和怜悯。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感情色彩。
这二位究竟什么关系?
没等戴巧珊想出答案,忽然她耳边一声:“唔……”接着,她的手腕一松——
饭局全程活泼可爱人缘好,眼波滴溜溜流转像是千杯不醉的华曼,一避开相继离去的主创大部队后,就一个飞扑,趴在路边的排水沟上吐了。
戴巧珊拔腿要溜,回眼看到华曼的齐肩长发垂在半空,被风一吹,像有几丝粘上了她猛然倾泻的秽物。路灯车灯的晃照下,她身影单薄,一手撑地,还要空出一只手来慌乱抓自己的头发——此情此景,让戴巧珊不忍走了。
何况,凭良心说,她真不确定她和华曼那场洗手间“偶遇”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时华曼一直在撒娇,小拳头落到她身上虽然令人惊讶地痛,骨头都像是要被她捶断了似的;但有人就是天生铁拳,下手重,自己不自知的。
这样的人撒起娇来,拿小铁拳“捶你胸胸”,你就是被她锤得吐血,又怎么好意思真较真呢?
她回撤一步,正想着是不是要帮她一把,忽然眼前下雪似的,飘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到地上。戴巧珊回头一看,刚才去车里拿东西的钱幻儿,拿了一叠纸巾回来。
可她不是蹲下递给华曼,替心肝都要呕出来的华曼擦一擦,而是腰都不弯,撒纸钱似的,就这么一叠,从半空中丢下去。
不顾戴巧珊惊讶的目光,钱幻儿对头上身上都盖了几张纸巾的华曼说:“他让你排泄完了,把排水沟擦干净,别当京城是你家厕所!还有,快一点儿!就等你呢!”说着扭身上了驾驶座。
戴巧珊顺着钱幻儿的身影望去,这才发现副驾驶座有个熊一样壮的身影,男性,正埋着头刷手机。
在她观测的过程中,华曼一声不响,真的捡起那些纸巾,找干净的擦了擦嘴巴。完了就着跪姿,把呕吐物弄脏的排水沟盖子仔细擦干净,最后特有素质地把所有脏东西都丢到了二十米远的垃圾箱里。
唯一不上道的,是她抓着扶她起身的戴巧珊,又箍住了她的手腕。
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戴巧珊心里害怕的感觉打消大半。她甚至为华曼有几分担心,也就这么依依顺顺让她拉上了车后座。
关上车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回过头来。不打招呼,忽然不痛不痒一笑,说:“这就是我们的女一,戴老师啊!”
戴巧珊点头:“您好!请问您是?”
男人懒懒道:“我是华曼的经纪人,严昶。”他侧着身,伸过来右手,“幸会!”
戴巧珊没接他的手,问:“既然是她的经纪人,为什么刚才那么对她?”
严昶面皮白,人虽然壮,五官却长得文质彬彬。但这种不痛不痒的笑容,让他的面相特让人讨厌。
听到戴巧珊质问,驾驶座上的钱幻儿不动声色从中央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身边拽着她的华曼一愣,一直猛喘气的举动也停了下来,箍着她的手放松了些;而严昶,又不痛不痒地笑起来,像是嘴里长了个痔疮。
他盯着戴巧珊:“哟,还是个圣母啊!”
戴巧珊不卑不亢地回视着他。
严昶抬起他本来作势要与戴巧珊握的手,举到戴巧珊眼睛上,“啪!”地打了个响指,看到戴巧珊本能的一颤后,他满意笑着,把视线转到华曼脸上,然后说:“我们的公司文化,就是人人平等,自力更生;不给城市添污,不给社会添堵——不过,还是谢谢您对我们家华曼的关心!”
他说话一套一套地,戴巧珊本来就还在晕呢,一时不知要怎么接。
严昶本意也没有要等她说什么,自己说完就转回身去,从中央后视镜里递回来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说:“甭跟这儿废话了!老计划,先去戴老师家吧!——啧,幻儿你傻逼了吗?快走啊!天儿这么晚了,正事儿还做不做?”
钱幻儿:“哦!”
窗外景色应声往后动。
戴巧珊左手暗暗拿出手机,准备随时紧急呼叫。然而全程都没有她担心的事发生。严昶一声不响刷手机,华曼靠着窗玻璃闭目养神,钱幻儿专注驾车,没有人说话。
很快,车就到了她家小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打听的;小区不大,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她家的地下车库里了。
到地儿后,本来有气无力的华曼像是换了个人,顿时又变得活泼可爱,笑声如银铃,挽着戴巧珊,非要送她上楼。
钱幻儿也下了车,热情难以自持似的推推搡搡;倒是严昶安静了,笑盈盈举起右手,对戴巧珊说了句和蔼可亲的“白白”,注意力又回到映亮他白皮脸的手机屏幕上。
戴巧珊看看车库的摄像头,想想电梯里也有摄像头,加上她也真想了解到底华曼什么意思,只好同意了。
她想,这姑娘刚趴地上吐那么半天,该没劲儿了吧?
三人亲姐们似的到了12楼。戴巧珊知道这儿的隔音效果什么德行,便有意背靠着自家房门站住。她想,要真有什么响动,王芳珍一定能听见。
“这就是您家?”华曼和钱幻儿一同抬头看她家门上的“1203”。
戴巧珊笑:“嗯。谢谢华……妹子,天儿晚,我就不留您二位进屋坐了,反正剧组里咱们来日方长……”
“传说是个破地儿,”华曼转下视线,笑盈盈打断她,“还真没夸张——这种鸡窝,您让我进我还不敢进呢!”
戴巧珊敛下笑,正色道:“您有话不妨直说。”
“哎呀姐姐!”华曼撅着嘴搡她一把,戴巧珊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她的手劲儿弄得一缩肩膀,华曼重新拿出她的“撒娇”,举着拳头贴近一步,戴巧珊一退,钱幻儿却笑靥如花,堵住了她的退路。
华曼的拳头定在半空:“怎么,戴姐真怕我?”
转眼间她那拳头流星锤似的抡到戴巧珊下意识躲身侧过的背上,顿时,楼道里“嘭!”的一声闷响,戴巧珊感到脑瓜里火花四溅,又一次,气喘不上来。
她忽然想起前不久,段正业逼不得已“引导”她的那几下——跟华曼这力道比起来,段正业那个就跟摸似的。
戴巧珊恨自己,小看了华曼。然而这还没完,华曼笑问:“您看,一点都不痛吧!所以姐姐啊……”
戴巧珊绷紧身上的皮肉防御,可根本无济于事,华曼对着她身体搡来拍去的每一次接触,都能刷新她的防御认知。她没声,别说反抗了,呼吸都十分勉强。
这是她首次领教到,有些痛可以让人本能尖叫,而有些痛却让人本能锁喉。
华曼玩儿似的,手不停嘴不停:“都说您的戏忒好了,教教我吧姐姐!别光顾着自个儿演了!讨厌讨厌,还演是吗?您上瘾啦?哎哟,教教我教教我!不然下一部戏,我说不定又从女一跌倒女二,片酬从3千降到1千了呢……”
戴巧珊眼前发黑,大概明白自己是挡了人财路,别人来是为出口恶气。她本想息事宁人,没想到人家胆子真的很大。好在她身后就是自己家,于是,她拼尽全力,举拳往身后捶门——不料,手刚举起来,就被钱幻儿一把捉住。
华曼把她狠狠顶到门上,肩膀撞出“嘭”的一声。
华曼:“哦哟,表情这么狰狞!表演很到位,但是在我看来,形式大于内容……”
她改换策略,假装挠痒痒,然而手指不是狠狠戳在戴巧珊的肋骨间,就是抓住她脖颈后的斜方肌猛扯。戴巧珊疼得眼前全黑,忽然想到,她背抵着门,又蹭又挣的,加上这姑娘可能住惯了好小区,不知道“奋进一院”这样的地儿,墙跟纸皮似的薄,说着那些话,也没怎么收声——这么大响动,王芳珍不可能听不见。邻居们可能不想管闲事,那王芳珍呢?
自己不会就因为一次大意,被人弄残在自家门口吧?不会,毕竟楼下和电梯里都有摄像头呢!
可要是万一呢?万一这二位是那种主儿?来头大、背景强……
不知自己以多少转速想清楚了这其中利害,戴巧珊这时已全身虚脱,只能恍惚看到近在咫尺的、华曼漂亮而扭曲的模糊笑脸。就像在噩梦中沉沦,戴巧珊暗暗竭尽全力,豁出去猛地往前一挣。
“快停!!!”
瞬间,积压在胸口的气也随即爆裂出去,对面的华曼顿住。抱住她的钱幻儿虽然没怎么受影响,但戴巧珊获得了半分自由。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戴巧珊看到那是惊愕的段正业时,面朝着她、背朝着他的华曼,额头红了。是戴巧珊刚刚挣起来撞的。
“干什么?”
段正业声音低沉,从电梯里出来,场面静了一秒。钱幻儿紧张兮兮回答:“段导……戴姐姐醉了,要打我家华曼!”
段正业看了一眼戴巧珊,再看了一眼钱幻儿,转脸就对华曼笑起来:“华曼妹子,哎呀,镜头外都这么漂亮!您不是个大忙人儿吗?怎么有空三更半夜跟这儿站着?”
他笑的当刻,就把三个彼此拉扯的女孩吓呆。戴巧珊不挣了,钱幻儿也下意识松了手,华曼捂着额头,颤颤巍巍跟他哈拉了几句。
老朋友似的寒暄完一轮,段正业爽朗说:“您在‘向阳’里演咱小戴的闺蜜,可要跟小戴相互帮忙啊!我手里有几部戏在码人,本来就想请您赏脸来演女主角儿!”
他一脸真诚,华曼和钱幻儿眼神同时就变了。有怀疑,更多的则是宁可信其有,脸上笑容跟着渐次漫上来。
段正业神秘兮兮笑,接着道:“到时候,钱好说;档期,如果您要出去轧戏,兹要时间过得去,我一准儿没二话——哪怕您要没空对戏、或者只有时间拍正脸什么的,替身管够!好不好?”
华曼和钱幻儿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眼里激动坏了,笑容还尽量绷得好看。
华曼:“早就听说段导是爽快君子,百闻不如一见!”
钱幻儿:“是啊是啊!”
段正业:“那就这么说定了?”他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在戴巧珊困惑的眼神里,冲华曼,一副要“合作愉快”的模样。
华曼还给他的笑容甜得能齁人了。她从额头上拿下她的玉色小巴掌,跟段正业吃力地握了一下。之后,带着额头上由红变青的包,华曼挽着跟她一样迷糊而高兴的钱幻儿迅速撤离。好巧不巧,对方刚进电梯,戴巧珊背后的门就往里打开了。
王芳珍探出脸来,笑容可掬点头哈腰:“段导,戴老师,我一听,就知道准是您二位!”
段正业扫她一眼,一声不响拉戴巧珊进她房间,摁到桌边坐下:“说吧,她们到底干了什么?”
与此同时,下到车库的华曼和钱幻儿,出电梯就看到靠在车边抽烟滑手机的严昶。
通风不好的地下车库里,一大片空间,都被他的混合型香烟搞得烟雾缭绕,熏得她顶住了喉咙。
但她还是笑着跑过去,跟眼睛都没抬的他,说段正业找她合作,条件多丰厚。
可等她都说完了,严昶也一动不动。空气龟裂好几秒后,严昶忽然开车门,从副驾下面拖出一块玻璃板,丢到华曼脚前,淡淡道:“上称!”
华曼一怔,乖乖脱鞋,踩上去。盘面亮起,液晶显示:47.8kg。
她恐惧抬起眼睛看严昶的同时,他正冲她不痛不痒咬着门牙笑,说:“超了3斤6两——不要脸!”
钱幻儿意识到什么,帮忙求情:“今儿赴宴,华妹为了讨老师们高兴,喝了好多……而且,晚上称不准的!”
华曼已经呆了,严昶手指往外掀了掀,她下意识从称上下来。怔怔穿鞋的时候,严昶已上了车的驾驶座,关上门,从窗口丢下她们的包,转脸看向钱幻儿:“你心疼她,自己去拖辆共享单车,陪吧!”
钱幻儿住口了,严昶头缩回驾驶座,从后视镜里反射给外面俩姑娘一句:“明儿一早上称,多一两,别怪我不客气!还有你头上那玩意儿,牛角吗?恶心死了!今晚上给我把它摁下去!”说完扭过头来,冲华曼邪魅一笑,在耳边捏了个拳头,接着说,“加油哦!”
一声轰鸣,华曼的车从她们面前消失。
钱幻儿从地上捡起各种包,拍拍灰尘,向华曼递过一只口罩,懊恼说:“别愣着了——我说你怎么喝水都增肥啊?被你连累死……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