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人语音甫落下时,一阵风过,凌涯子师徒二人动手了。
一人使剑,一人赤手空拳,朝着方秋鸿站立之地奔去,左右包抄,一起一落,疾如雷电,来势汹汹,带起风声猎猎,衣袖翻飞。
叶轻所使含章宝剑,质硬刃薄,剑身窄长,在冥冥夜色中破开凄迷黑雾,剑光一转,刃上生风,杀气满溢逼杀而来!
凌涯子不带刀剑,仅以掌法相迎,掌声赫赫,用尽十成内劲,隐隐有雷霆之势、龙虎之威,势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沈师弟,故人相逢,这便是你的待兄之道吗?”暗夜中那道身影冷冷出声,身形挪移疾转,不慌不忙往后退了三步,恰好错开二人杀阵范围之内。
他暂时不想出剑。
凌涯子见状,掌风陡然一转,循着方秋鸿转移之处顺势拍去,叶轻剑势起得太急,来不及作下后备之招,慢了一步,原地扑了个空。
“方秋鸿,你明知生死之战多言无益,还要再装出这幅君子之姿,”凌涯子出言相激,“今日这战你必死无疑!”
“姓方的,拿命来!”叶轻再次提剑相对,清亮的声音紧随其后。
“呵……”方秋鸿轻笑一声,落下一语后再不移动,原地站桩,泠然应对二人来袭,一手震开滔天剑意,格去叶轻蓄势凌厉的剑招,一手与凌涯子掌力相交,内劲再摧,可惜剑光能挡七分,出掌却犹逊三分力道。
“你的小人之心已经瞒不住天下人了,还要装出这幅君子样貌给谁看?”凌涯子挑衅嘲讽,出掌更疾,“如何?如过街老鼠、人人痛恨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不出剑,就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方秋鸿左躲右闪,眉间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自负言论挟着冷风迎面而来,“我不出剑,你以为你们打得过我吗?”
叶轻舞动长剑,冷面沉声:“三年前你下药污我师徒清白,三年后你残害我师尊,叶轻在世一日,便绝不饶赦!”
“叶轻师侄,我对不起天下人便罢,可却对你恩同再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喊打喊杀?”
抵挡不住二人联手的合攻之力,方秋鸿身形微滞,力有不逮,脸色却仍是一派温润和煦。
“呸!”叶轻啐了一口,声音带着簌簌寒意:“奸佞小人,也敢夸功?我身上的毒分明是你所下,你也好意思说你救了我?”
“我指的当然不是这件事,”方秋鸿声音隐含讥笑,显然不怀好意,“我将你带到梦舟身边,当有红娘月老之劳;又暗中出手助你圆满一番痴心苦恋,成就你们师徒之间一段孽缘,怎能不算居功甚伟?你不来感恩戴德便算了,还有何资格对我下手?”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方秋鸿措不及防被打得方寸已乱,又向后退了几步,出手屡次受阻,他眉头微皱,右手几次三番伸向剑鞘,却是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凌涯子早就彻底识破此人自负虚伪的本性,懒得多说废话,叶轻听了这几句无稽之言,也终于明白过来对方花言巧语,是意图攻心为上,于是剑式一挥,再不容他狡辩,持剑便要砍下来。
方秋鸿终于是按捺不住,眉目一凛,手腕一动,一瞬间紫色光华流转,“铿”然清脆一声响彻夜空,是方秋鸿手中“如意”出鞘了。
“阿雪小心!”
“铮——”叶轻扑身挥下,方秋鸿出鞘相迎,长剑相接,划破沉沉夜色,二人衣袖鼓起,真气流转不息,五招之后,叶轻稍逊一筹,退后三步,手腕一轻,长剑被方秋鸿打落在地。
方秋鸿尚未能喘息片刻,凌涯子澎湃掌风登时到来,方秋鸿只能击剑相迎,二人顿时陷入胶着状态。
“你的掌法来源于策略谷一脉,确实很有些本事,可惜武脉已废,又只学了个皮毛,任是再精妙绝伦的掌法,依如今的你也使不出其三成效力。”
凌涯子慨然一笑:“那又如何,杀你不过举手之劳!”
方秋鸿也随之大笑:“哈哈哈哈,就凭你也想杀我,真是狂妄自大!”
“师父,接着!”叶轻借着惨淡月色,目光巡视一圈,拾起被打落在地的长剑,遥遥掷来,一道银白星流在夜色中划过。
“来得正好!”凌涯子大喝一声,一手掌风挥出,一手将长剑抓在手里,紧接着又挥剑砍向一旁开始微微喘息的方秋鸿。
方秋鸿眉有怒色,手中“如意”霍霍挥出,万仞剑光直奔凌涯子腰腹,凌涯子不及眨眼,轻松躲开。
顷刻间,两人又是过了十数招。
长空夜色逐渐明朗,月色破云而出,飒飒寒风扑面。
“真寒碜,师徒俩共用一把剑,说出去可是要笑我们太玄宗轻待门人了。”
“剑不在多,管够就行;计不在精,好用就成。师徒合力,其利断金。连谢半泓都曾在我们师徒联手下饮恨败北,你又算得了什么货色?”说罢,剑若飞电,招招刺向方秋鸿面门。
方秋鸿先前被叶轻缠住,耗去体力太多,身形已是慢了下来,他冷冷盯着凌涯子,面露狠辣之色。
叶轻一边旁观,一边注意着周遭环境变化。
“月亮快出来了!”
“好。”
月光终于悉数脱离乌云桎梏,银白亮光重新投射大地,三人的踪迹再无所遮挡,对战场面愈加激烈。
他二人功夫本就不相上下,又有一个叶轻在旁捣乱,方秋鸿心中微愠,一气之下直接交出底牌:“你不管那个孩子的死活了吗?”
月华铺洒在方秋鸿身上,照得他横眉竖眼的五官纤毫毕现。
……
门前、月下,明明只站三个人,却被枯桠残枝割裂出支离破碎的无数黑影。
凌涯子舒然长叹,剑式陡转,光华潋滟之下,一张俊逸的脸微微上抬,眼中光芒闪现。
“不管他是死是活,今日,我都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话音甫落,脚尖一点,纵身跃上半空,猎猎衣袍在空中展开,三千墨发在月下飞扬,剑尖定点处似万千星芒疾射而下,无边剑意弥漫旷野,日月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方秋鸿双眼睁大,心中一阵惊慌莫名闪过。
月下一人,一剑,似亘古长存的天神降临,承载了浩然月华,普照众生,时光好似被剑光阻隔,霎时凝滞于此。
叶轻抬头,双眼一眨不眨,竟是看得痴了。
“竟然还能使出凌空剑法,我真是小瞧你了。”方秋鸿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不待方秋鸿作出应对,那剑意开始挥洒,无数光华随之剑柄指向激射而下,射向方秋鸿所在之地,方秋鸿也放下轻视之意,开始全神应对,“如意”浅紫光芒忽忽闪闪,两柄剑快速绞缠、抨击,带出炽白火花,鏦鏦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策略谷慕谷主所教的特殊功法,配以凌空剑法,无须调动内息,只需策动身法,对于我这种‘废人’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月光下,衣袖翻飞,影影绰绰,两条人影交缠奔走,快得只见残影,几十个回合过去了,方秋鸿出剑慢了下来,气息开始不稳了。
叶轻在一旁看得捏紧拳头,目不转睛。
明月升上高空,此时离他们开打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冷夜中对峙的身影汗如雨下,方秋鸿喘得更加厉害。
“你竟然藏得这么深,原来当年你早留下后招!”方秋鸿气力不继,开始气急败坏。
被废除的武脉竟还能发挥出如此霸道绝伦的力量?方秋鸿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的。
“我的武脉确实已被废除,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其他的修行法门,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先入为主,自以为是了。”
方秋鸿手腕无力抬起,累得说不出话,喉间发出咯咯之声,眼眶中泛上血红。
“倘若你那时杀了我,便没有后来这许多事了。可惜你自视甚高,宁愿用尽迂回曲折手段,也要保证自己手上不沾一丝血迹,说来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以剑杀人,以诡计杀人,说起来,都是杀人,有甚区别?也就方秋鸿会把这两者当做迥然不同的事物区别对待了。当真愚钝。
“你那时逼走我,是因为我挡了你与谢半泓的路,我以前不懂,现在才知道一切……”
“后来你将我带到山洞之中,不过是临时起意,打算借刀杀人,一举除去我与谢半泓二人,以成全你的好名声……然而世事白云苍狗,你以为,我还会是三年前的我吗?”凌涯子敛眉,声音沉重。
月色愈亮,夜风愈疾。方秋鸿调息片刻,终于回复了一丝力道,斩去路旁一株参天老树,剑风带起无数银白秋叶,暴雨梨花般,化作夺命暗器疾速射向凌涯子。
狂风中他的身影开始摇晃,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我的言行何时轮到你来置喙,我的法则何时轮到你来评判?”
“你的所谓法则就是残害无辜,换取功名吗?”凌涯子挡下挟带着杀意炽烈的银白树叶,剑刃寻隙刺向方秋鸿肋下。
“你懂什么?”月光剑光交叠,方秋鸿眼间尽是癫狂之色,“江湖中人再彪悍,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再厉害的功夫,亦抵不过千军万马,我要建立的,是一个背靠朝廷,以我为尊的江湖,一切法则都按部就班,一切事务都顺我心意。”
“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江湖,这才是我要的,千秋功名。”
叶轻心中惊骇不已,这个人真是疯了。
“你走火入魔了,方秋鸿。”
凌涯子内心波澜不起,根本不在乎方秋鸿说了什么,内劲一催,再度激荡出无边剑光,刺得方秋鸿胸口添了多处伤口。
身如明月照大江,剑如海风舞狂乱。此刻,情势已是随着月辉现出而明朗了。
……
转眼又是数十招,方秋鸿差了一着,终于是败了。
“如意”被斩断成两截,鲜血喷出的伤口深可见骨,尘埃落定之后,方秋鸿终是一改狂妄自大之态,眼中露出惊慌神色,仓惶跪下:“师弟,师弟,我错了,你放过我,你放过我……”
凌涯子垂下面容,无言以对。
“我带你去找王爷,我让王爷给你升官加爵!”
“我把太玄宗掌门的位子让给你!”
“将来武林至尊的宝座让给你坐,我,我当个小小的护法,不不不,看门弟子就好,看门弟子就好。”方秋鸿说着说着竟然开始不断对着他磕头,额头很快见红。
“求你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方秋鸿神色癫狂,越说越是语无伦次。
叶轻凑上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方秋鸿他……”
“他疯了。”
凌涯子终于动容,神色凄然地看着方秋鸿:“你到现在还是不懂。因你一人贪念,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又曾辜负了一个人的心意……我怎能轻饶……”说着,剑锋透出寒意,便要举剑刺下,了结眼前这罪恶之源。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方秋鸿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一阵癫狂之后神色开始茫茫,只知喃喃自语。
凌涯子默然低叹:“你又何曾放过我呢?”
“我不杀你,你便会杀我,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死局。”
“永别了,方师兄。”
随着这句话落下,剑锋刺入方秋鸿胸口,鲜血霎时如泉喷涌,气息趋弱,不住磕头的身影终于跪着倒地,头再也抬不起来。
方秋鸿一生以毒害人,最终毒性入体,走火入魔,自食恶果。
……
续芳阁外,这场暗夜中的决杀已趋至尾声,凌涯子起身抽剑,将人平铺在地上,忆及昔年同门学艺之谊,心中忍不住一阵难过,分毫不见报仇后的快意释然。
“我还记得,幼年刚入门时,是你带我进了门,又是你日夜陪伴,消我心中不安。你向来是个柔弱好欺的性子,不敢拿剑,不敢砍杀,常常被其他师兄弟欺负,那时的我曾维护你多次,将你视若兄弟……现在想来,你表里不一的面目怕是那时就已经摘不下了。”
“方师兄,或许我们都未曾了解过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