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化蝶38
事实证明,是夏珏低估自己了。他后来几乎没有了意识,睫毛湿润得无法睁开,一边发出带鼻音的求饶声,一边却把闻骁的肩膀攥得很紧。
从他的反应里,闻骁读不到自己有丝毫过分,索性给得更多,动作接近粗暴。夏珏也抽噎着,全部吃下去了。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荒唐无度。闻骁事后回忆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对这次北戴河之旅的印象是碧海蓝天的清新风景,还是一些别的什么。
甚至于等回到北京,方立高见到他时,还特意询问他最近是不是在通宵学习,让他注意休息,毕竟距离国赛还有三个月,别太早拼命。
闻骁听完面无表情,第二天晨跑就多加了四圈。
而说起数模国赛,虽然官方公布的报名截止日在九月,但报名流程是学生先向学校提出申请,再由学校审核,之后统一向大赛组委会递交本校名单,因此各个高校的报名时间不尽相同,基本都比官方早三至四个月结束。比如北大,今年的截止日期在六月中旬,六月十六号。
也就是一周后。
闻骁和方立高偶尔会在校园里远远望见费屹,不是有课,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看起来,是真的没有精力能分给除此以外的任何事了。
可他们还是整理好了相关材料,继续着常规训练。不招新,也没有以两人队伍报名。
周一,截止日倒数第三天。
闻骁给王静蕾做完家教,在回宿舍途中与夏珏语音,忽然近距离碰到了费屹。
这是闻骁回宿舍的必经之道。费屹站在路灯下的长影里,好像只是短暂停留,又好像在等人。
闻骁于是轻声对夏珏说:“我这边有事,等会儿再拨给你。”
夏珏应道:“好,你先忙。”
闻骁放下耳机,走到费屹面前。
费屹起初并不看他,久了才抬起头,很生硬地说了一句:“这么巧。”
“嗯,”闻骁淡淡道,“就这么巧。”
五分钟过去了,两人还没说到第三句。
“……替我谢谢你同学,”终于,费屹打开了一个话题,“姓季,名字可能和酒有关系——不过应该是微信名,真实的我也不清楚。”
“季新词?”闻骁想了想,问。
费屹说:“大概吧。麻烦你转告他一声,就说他给的数额太多了,我很感谢,但别再破费了。”
闻骁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里转发的筹款链接,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自己和夏珏都捐了做兼职的大半报酬,闻如是捐了两万,差不多是ICU一天的住院费用。
“是微信转账,”费屹解释道,“上面留了我爸的手机号,他搜索加好友转的,最近统计,前后加起来已经八万多了。”
这个金额确实太惊人了,首先季新词还是学生,其次他与费屹素不相识。闻骁怔了怔,随后说:“知道了,我等会儿回去对他说。”
费屹点点头,转身作势要离开。
“——但你不止要说这个吧。”闻骁接着开口道。
费屹回过头:“否则还有什么?问你和方立高报上名没有?”
闻骁说:“没有。”
费屹移开视线,表情一瞬间变得烦躁。
“你们这样就没意思了,”他说,“我现在这种情况,继续参加比赛,你觉得现实吗?还是说我不在,你们两个就做不了事?”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在等闻骁翻脸。
闻骁却依旧很平静,没有还击,只是说:“我们看到你爸发的最新消息了,筹款近期会结束,你妹妹的情况也在好转。他说,你们一家正在慢慢渡过难关,之后一定也能慢慢步入正轨。”
“那不代表我就能分心!”费屹提高了音量,“谁都不知道下一次意外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我根本没办法走开。而且既然我已经选择退出,比赛就是你们的事了,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不自己去好好用心?”
闻骁说:“因为每次见面,先提起比赛的都是你。”
费屹一顿。
“上次是,这次也是,”闻骁继续道,“何况我们哪怕要参赛,以后也还有机会。你呢?这将会是你的最后一个九月。”
数模国赛针对本科生与专科生开设,分组进行。明年九月,费屹已经大四毕业、进入社会,不具备参赛资格了。
灯影下,费屹深吸一口气,眉峰蹙起,像沉沉的山峦。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数模竞赛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活动,尤其近年,数模大赛获奖的保研政策逐步取消,改为加分。但对于真正热爱数模的人而言,参加比赛、迎接挑战,永远是一种享受。
费屹就是后者。闻骁并不是蛮不讲理,要强逼他回归赛场,只是以目前的情形,费屹与其说真的无法抽身,倒不如说是作茧自缚。
——他似乎一直在为妹妹生病的事自我谴责。
所以哪怕父亲已经展现出积极的心态,他也选择性忽视,把自己置入更悲观的境地里。
“三个月,”闻骁给他算了笔账,“或许都不用。你基础扎实,比赛前两周、或者一周再巩固练习也可以。”
费屹沉默一会儿,道:“你都开始说教我了。”
闻骁说:“因为你落后了。”
这话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是认真的。路灯旁就有一条长椅,他们谁也不坐,像在较劲。
“叫人吧,”安静片刻,费屹说,“一起谈谈。”
闻骁知道他是说方立高。
“不了,”闻骁摇头拒绝,扬了扬手机,“该说的我都说了,之后我有另外要谈的人,你请自便。”说着,把手机切到和夏珏的聊天窗口,已经拨出了语音通话。
费屹在原地喃喃道:“真是反了……”
闻骁拨通了语音,一边和夏珏聊天,一边走了。
第二天上午,闻骁、费屹、方立高向学校递交了原三人小组的国赛参赛申请。
事情貌似顺利,闻骁其实有些后怕:费屹昨晚应该是孤注一掷,仿佛只是随便站在那里,如果能遇到他或者方立高,就留些余地谈一谈,如果没遇到,就什么都算了。
重点不是放弃比赛,而是放弃比赛的遗憾,可能会伴随费屹终身。
至于捐款的事,闻骁向季新词转达了费屹的意思。季新词顿时一脸惊恐:“啊?他跟你这么说?我看他要筹几十万啊,八万很多吗?怎么办,我爸说了出门在外不能露富的……”
闻骁看他是真的家境非同一般,对金钱概念不清,就向费屹转达了这一点,好让费屹少些心理负担。
只是一来二去这两人的消息还没完了。闻骁当中间人当累了,而且期末考试周忙,索性让他们直接联系。
月末,北京大学正式放了暑假,比南昌大学提前整整两周。
除此以外,南昌大学所有本该去年就接受军训的大一新生,由于当时操场在做修缮工程,军训课推迟到了这学期的暑假开头,为期两周,七月十二日开始,七月末结束。
北大的传统则是大二开学前军训,即这次暑假的末尾,地点不在校内,而在延庆康庄611军训基地。
等于说他们两人的军训一个压头,一个压尾,暑假的共同相处时间由此锐减一个月。
闻骁自然而然没有回句州,而是去南昌,在夏珏的学校附近找到短租房,住了下来。
也因此,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考试周时夏珏的状态。太刻苦了,有时候他甚至必须强迫夏珏去休息,难怪上学期会撑不住,感冒发烧。
周三下午,夏珏在考试,闻骁去文印店帮他打印做好的大作业成稿。
等待装订的时间里,闻骁巧遇了齐墨。除了上次多人一起吃饭,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以往闻骁时常从夏珏口中听说这个名字:艺术设计专业,品味高,对夏珏很照顾……以及是百分百的straight,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感情稳定。
如果不是最后一点,闻骁此刻恐怕就不是应邀和他一起喝下午茶,而是去约架了。
他们各自拿好文件,就近到校内的一家咖啡厅坐了坐。齐墨的性格很奇妙,比一般同龄人成熟,不内向也不外向,相处起来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来看小夏的?”他微笑着问闻骁,“真羡慕你们,放假这么早。”
闻骁“嗯”了一声。
“总听说北大暑假长,原来是真的,”齐墨笑道,“我们就惨了,还在考试周,之后又要军训——你打算一直在这陪他吗?”
闻骁说:“对,差不多待一个月。”
“噢——”齐墨的声音稍稍拖长,“感情挺好的。你们在一起蛮久了吧,我是说谈恋爱那种。”
之前聚会,夏珏和闻骁的关系没有公开,不过也已经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所以闻骁不奇怪他会猜到,只是心底涌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感受:齐墨对夏珏的关心似乎有点不同寻常,比普通朋友更进一步,但又不像是暧昧。
至少如果只是朋友,不太会在偶尔遇见的情况下,特地约他这个“朋友的男朋友”一起喝咖啡。
“一年半多。”闻骁回答。
齐墨若有所思地托腮。
“我记得你有女朋友,”闻骁忍不住说道,“上次请客就是庆祝你脱单——我应该没记错?”
齐墨诧异地动了动眼睫,随后笑了起来,说:“你当然没记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但我确实是纯粹的异性恋,对小夏完全没有那方面意思。”
闻骁说:“谢谢你照顾他。”
“我有吗?”齐墨有点意外,“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如果你还有顾虑,那我不妨和你解释清楚:小夏他和我的一个发小有点相像,而我发小的结局……”
闻骁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大概他的那位发小也是gay。
齐墨又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叫你过来喝咖啡。可能是我太多管闲事了,上次接触太少,我还是想仔细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看看小夏过得如何。”
“你应该帮了他很多。”闻骁说道。
齐墨还是说:“真的没有。他都对你说什么了?我想应该是他太记恩了,别人做一点小事都很感谢,可能曾经吃过很多苦。”
闻骁不置可否。
“但很奇怪,看着他,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怜,”齐墨说,“恰恰相反,他活得太灿烂了。这有点不可思议,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比很多人都多的希望……总之认识他,我很高兴,毕竟我们的社会从小到大,是由从少到多的人组成的,如果他过得好,应该能说明世界也在逐渐变好吧。”
说着,大约是在缅怀不幸的旧友,他的语气夹杂了一丝怅然,视线望向身侧的玻璃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