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堂上的冲突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元子攸就醒了过来,也不知是因为前一天夜里泡了澡得了休息的缘故,还是第一次上早朝心中兴奋。

  严朔闻声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自行用了早膳,之后又在寝宫门口徘徊了许久才等到了尔朱荣派来迎送他上朝的人。

  然而早起的直接后果就是,早朝刚一开始元子攸便打起了瞌睡。

  单手撑住下巴斜靠在龙椅里,上下眼皮像挂了磁石一般粘在一起不住打架。朝堂上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不知在争论什么,元子攸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恍惚间尔朱荣突然上前一步面向了他,微微屈身一拜,像是有什么要事要启奏。

  元子攸半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男人俯首奏事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恭敬又忠贞的臣子。末了他想,比起冷淡倨傲,笑里藏刀的权臣,这样的男人似乎更漂亮,更讨人喜欢。

  “……这事,皇上意见如何?”

  元子攸回过神来。尔朱荣方才启奏的是关于迁都晋阳的事。

  这也不难理解。洛阳历代是元家的天下,尔朱荣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是控制了朝廷,也难把底下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收拢到自己的监管之下。而晋阳就不一样了,那儿可以说是尔朱家的发家之地。尔朱荣在那里养兵,练兵,起兵,从上到下培植了大量亲信。

  元子攸脑子不笨,知道一旦迁都成功,整个北魏几乎就等同于落入了尔朱荣手中,到时候自己这个皇帝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不过他并没有提出异议——尔朱荣既然选择在朝堂上提出此事,一定是想逼迫自己支持他的建议。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违逆了他的意思,惹他不高兴。

  朝上的大臣大都是尔朱荣的亲信,自然站在尔朱荣这一边,少数幸存下来的旧臣这时也都畏畏缩缩的垂着头一声不吭。一时间满堂寂静。

  尔朱荣左右扫了两眼,见无人反驳,弯了弯嘴角刚要发话,只听得身后一记洪亮的声音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元子攸抬头一看,却是都官尚书元谌。

  尔朱荣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当众反驳他的话,狭长的双目眯起,侧头就瞪向了他。后者却对他威胁的目光视若无睹,向前一步自顾自得将不宜迁都的理由说了个透,同时不忘含沙射影地斥骂尔朱荣妄想架空朝廷,居心叵测。

  一旁原先沉默不语的官员纷纷抬起头来。元谌所说的,他们都懂,但摄于尔朱荣的残暴,不得不选择默许以求自保。此时他们在佩服元湛忠耿无畏的同时,心里都认定了他将人头不保。

  这边尔朱荣早已气的脸色铁青,见他越讲越放肆,强压着怒火道:“迁都与否, 与你何干?河阴之事不过过去两天,你难道已经忘了么?”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了。

  谁想那元谌却并不畏惧,回过头去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 :“我早该死于河阴,因病未去,算是捡来一命。大人又何必拿这事吓我?”

  “你好大胆子!”尔朱荣听闻此言终于忍无可忍,右手摸向腰间佩剑,向前两步,直想一刀结果了这不知好歹的老家伙。

  长剑出鞘的声音惊醒了静坐旁观的元子攸,蓦地从龙椅中坐直了身子。

  眼看着元谌就要血溅当场。

  一旁的尔朱兆见这是要出事,赶紧疾步向前,从背后圈住尔朱荣的臂弯,一手攥紧了他拔剑的手腕。尔朱荣挣了两下没有挣脱,扭头望向尔朱兆。后者微皱着眉头凝视了他:“冷静些,大哥……这是在朝堂!”

  当朝诛杀同僚官员可是大逆不道。河阴事后追功加爵,抚慰死者家属,为的不就是挽回民心?现在元湛一死,你必然恶名远播,先前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半晌,尔朱荣喘息两声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于冲动。将佩剑插回剑鞘,他轻轻挣开尔朱兆的双手,转身面对了元子攸,面无表情地道:“元大人言之有理,迁都之事稍后再议。臣请告退。”言罢又看了元湛一眼,也不行礼,转身就走出了朝堂。

  其余人见状也都一一向元子攸作拜,紧跟着垂首退下了。倒是元谌神态自若的站在原地,待到满朝官员都走光了之后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缓缓离开。元子攸一脸茫然地站起身子,望着空荡荡的朝堂。事情发生的突然,等到自己惊醒过来的时候早朝已经草草结束了。

  尔朱荣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可以说是冷若冰霜。元子攸瞧得真切,心想:“他这是在给我脸色看呢……他一个做臣子的,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还给我脸色看!”越想越气闷,简直难过得很。

  “迁都?”严朔正忙着招呼婢女布置饭菜,听到这消息便吃了一惊。

  “嗯,不过还没定下,有人反对。你是没有看到,尔朱荣气得脸都青了!”元子攸端起碗,顾不得菜还没上齐,扒了饭就死命往嘴里填,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话含糊不清。

  早朝实在是一件体力活,他觉得眼下自己饿的能吃下一亩地。

  “那个叫元谌的,当真是不要命了,竟敢当众斥骂尔朱荣。要不是尔朱兆拦着早就掉脑袋了。剑都拔出来了,你看,就像这样……”元子攸说着,伸手到腰间比划了一下。

  “元谌这话说得及时。一旦你皇帝开了口,迁都之事既定,就再无回转的可能。到时候元家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我是没开口,可尔朱荣开了口,这又有什么区别?何况元谌区区一介文臣,尔朱荣岂会把他放在心上。图一时口头之快,白白送了性命,你还说他说的及时?”

  “这倒未必。河阴之事后尔朱荣的名声可是坏到了极点。宫外现在还天天有暴民闹事呢,虽然不成气候但总算是个麻烦。你别看朝廷现在像模像样的人员齐备,其实都是些军队里的人,只管打仗,不管事的。管事的都死了,没死的也都逃的逃躲的躲,谁还敢露面?尔朱荣要是想把这个朝廷撑下去,那只有安抚城民,收买人心。元谌的话正好给他提个醒,迁都之事人心向背,行不通……”

  严朔说着望向元子攸。后者刚被一口饭噎住了喉咙,手忙脚乱的倒茶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讲话。

  “尔朱荣之前既然已经追功加爵,抚慰死者家属,就不会再做坏自己名声的事。我看元谌死不了。还有,他看样子是个人才,至少是个良臣。日后……唉主子,我说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元子攸又灌了两口水才把堵在喉咙口的饭咽了下去。放下碗筷站起身道:“不吃了!走,你陪我出去逛逛!”拉了严朔的袖子就往外走。

  “这就要出去?饭还没吃完呢,还有点心没上……”

  “不吃了,回来再说。”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到庭院里,元子攸余光瞧见两个守门的听差也跟着走了出来,不觉感到奇怪。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作答,见元子攸转身要走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叫你们回去,听不懂吗?”元子攸这回发了怒。

  “回皇上,那个……”一名听差见状,硬着头皮畏畏缩缩地道:“尔朱大人有吩咐,随时紧跟皇上左右,以防不测。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

  “尔朱大人,尔朱大人,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全给我滚下去!以防不测?哪来的不测?除非是你们要害我!”

  元子攸听他提及尔朱荣,心里就像是窜起一把无名之火,暴躁的很。左右转了两圈就要找家伙教训一下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奴才。

  两名听差见识过元子攸的脾气,这时早已吓破了胆,俯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赔罪。

  严朔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慰。元子攸正在气头上,谁知到他会不会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

  就在这时,宫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有侍卫传报:“尔朱荣大人到——”

  第6章 臣对陛下还不够好吗

  就在元子攸与听差纠缠的当儿,院外侍卫传报:“尔朱荣大人到——”

  没等元子攸回过神来,尔朱荣已经驾马风一般刮了进来。身后两排随行士兵整整齐齐地骑马列在宫门外,排场大得很。

  按理说朝廷官员是不得私自出入皇帝寝宫的,即使是皇帝授意,也需得步行。然而尔朱荣似乎并不知道这规矩,直到马蹄子快扫到元子攸门面的时候才猛地勒住缰绳侧转方向,原地绕了半圈渐渐缓下步子。

  翻身下马,他微微喘息了一阵,放眼望见跪了一地的仆人,皱起眉头问道:“陛下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教训下人。”

  一旁的严朔闻言抬起头来,觉得他这话说得稀奇,很有些皇帝架子。

  尔朱荣显然对元子攸的日居琐事没什么兴趣,随口问了一句之后就转而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迁都之事,是臣考虑不周。既然有人反对,就暂且放到一边,日后再议。”对于差点当朝闹出人命之事却一言不提。

  元子攸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迁不迁还不是你说了算,这又何必假惺惺地来向我通报?

  这边尔朱荣既已表明了态度,见元子攸无甚反应,也就不再多说。转身握住缰绳刚要上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眯起眼睛紧盯了元子攸,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下回若是再起争执,请皇上不要光坐在一旁看戏”

  “你要我替你说话?”

  这话回得快而直白,尔朱荣愣了一愣,竟是一时语塞。而元子攸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假思索地接着说:“那你可得对我好一点!”

  片刻静默。随即尔朱荣朗声笑了出来。

  “哦?”他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进了元子攸的脸道:“臣对陛下,难道还不够好么?”

  早朝刚一结束,尔朱荣就急急召集了几个心腹大臣商议迁都之事,随后又快马加鞭赶至寝宫来见元子攸,片刻不得休息。天气闷热,身上早就出了一身薄汗。元子攸这时与他近身相对,只觉得那领口处热烘烘地透出一股男人身上的麝香味,几嗅之下不禁微微出了神,眼光也从对方脸上移开,望向了别处。

  尔朱荣却并未发觉皇帝的异常,自顾自的说道“我把你从那穷乡僻野的地方接来,扶你坐上皇帝的宝座,给你吃给你住,还帮你对付外面那些反对你的愚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说我对你好不好?”语气是愈发得玩味,连尊称都不用了。

  好不好?当然不好。

  元子攸并不是个迟钝的人,几天下来,怎么会看不出尔朱荣对他的怠慢和轻视?不只是尔朱荣,这整个朝廷上下,恐怕就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把他当回事的。即便是那忠心耿耿的元谌,大概也只是把他视作一个受人摆布的,可怜的傀儡吧。这样的皇帝,当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封地去做自己的长乐王。

  元子攸现下是满腹的委屈,几乎要悲愤起来,然而不知怎么的,在尔朱荣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别过头后退一步,他看见仍跪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仆从,随口说道:“你叫人整天跟着我,就好像我是囚犯一样。”

  “这个么……陛下多虑了。”尔朱荣直起身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表情,“陛下初次入宫,多有不便,臣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既然陛下不喜欢,臣让他们退下便是。”

  说完,他回头招呼刘总管道:“传话下去,叫他们都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没事别四处乱晃惹陛下心烦……陛下,可还满意?”

  元子攸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还是觉得尔朱荣在敷衍他。不过能摆脱这些惹人厌的跟班,总算也是件快事。

  “喂!你哪里去?”抬头看到对方转身握住了缰绳,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元子攸忍不住问道。

  尔朱荣并没有因为他的问话而停止动作。翻身上马坐稳了身子,这才调转方向面对了元子攸,道:“臣府上有个宴会。怎么,陛下也感兴趣?”

  元子攸下意识地要点头,颇想同去凑凑热闹。然而转念一想,既然是将军府上的宴会,受邀前去的必然都是元天穆之类的武将,自己就算去了,尔朱荣也未必会多加搭理,又何必自讨没趣?

  这么想着,他垂下眼皮,摆出副不以为然的的神情,冷声道:“没兴趣。”

  “既然如此,臣先行告退。”尔朱荣不再多说,调转马头疾驰而去。等候在门外的侍卫队也紧跟着离去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过后,寝宫恢复了寂静。

  元子攸怔怔地站在原地,眼见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渐渐平息下来。他突然间觉得这皇宫里的生活似乎比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得多,无趣的也只是自己这寝宫一处而已。

  “主子。”严朔见元子攸傻站着发愣,上前扯了扯他袖子提醒道: “不是要出去逛逛么?我们走吧。”

  后者眼神一晃回过神来,奇怪的道:“走?走哪儿去?”

  元子攸这人看上去话不多,时常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其实思维活跃的很。有时候过于活跃了,言语跟不上思维的节奏,就显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这时他话刚一问出口,心里就把先前的事想起来了,也不等严朔回答,转身就往回走:“吃饭去!”

  严朔急忙抬腿跟了上去,有点莫名奇妙:“不是刚吃过饭么?怎么,没吃饱?”

  “不是说还有点心么?”

  元子攸心血来潮地一路走到了灶房。

  灶房里下人们刚收拾完碗筷,三五成群的蹲坐着自行解决午膳,看到皇帝突然降临,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齐齐蹦了起来,接着又纷纷垂首跪拜。

  严朔怕他们木讷讷地惹元子攸心烦,赶紧把人都赶去了别处,回过身来去掀那蒸笼盖子:“今天只有黄金糕。”

  点心还没有动过,就这么一直蒸着。盖子一掀开蒸汽就铺天盖地的漫了开来,元子攸躲闪不及被蒙了一头一脸。

  糕点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长方形的薄片,大概是因为抹了猪油的缘故,金灿灿油光光的,看起来松软而有弹性。元子攸饶有兴趣的伸出手去,想在那薄片边上掐下一块来,不想被烫的惊叫一声缩回了手。

  严朔闻声皱起眉头,抓过元子攸的食指放到嘴边吹了吹气,又重重摩挲两下:“急什么,又不是没吃过。”

  “是没吃过……”

  严朔不和他争论,手脚麻利的把黄金糕夹到盘子里,转言道:“尔朱荣撤走了那些眼线可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主子你还真是会装傻,看样子他对你一点戒心都没有。”边说边端起盘子出了灶房,“出来吃!快点,别凉了。”

  “装傻……装什么傻?”元子攸歪过脑袋凝视着空了的蒸笼,自言自语般开了口。声音轻缓而微颤,仿佛是忍着笑一般。

  笼里的蒸汽还未散尽,稀稀疏疏地四溢开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眉毛,也遮住了他阴沉的目光。

  “他看不起我。他那么漂亮,骄傲,无所不能……他看不起我。”

第5章  朝堂上的冲突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数罪并罚最新章节+番外章节

正文卷

数罪并罚最新章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