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妈小徐

  下午的化学校本课程做的是干冰和肥皂水反应实验,原理将干冰放入水中会吸收空气中的热量立即从固体变成二氧化碳,这些二氧化碳和肥皂水反应就会形成晶莹剔透的雪丸子。

  化学老师从钢瓶里拿出干冰挨个分发,放到大家做实验使用的玻璃器皿中。

  到何似这里时,因为干冰太凉快了,他没忍得住,把脸往盛干冰的器皿旁蹭了蹭,被旁边的徐见澄提着领子手疾眼快的拉开了。

  徐见澄还没开口说什么,何似就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会冻伤”,何似不知道是不是烧大了,整个人跟喝多了一样傻乎乎的笑,“但我是那么没数的人吗?你说说你,事事操心,是不是婆妈小徐。”

  徐见澄脸色稍霁。

  何似立刻服软,趴在桌上侧脸委屈唧唧的道:“我错了我错了,哥哥哥哥哥。”

  徐见澄没理他,只是看着慢慢融在水里的肥皂泡。

  “我错了,我才是婆妈小何。可以吗?徐徐徐徐徐见澄。”

  “婆妈小何是我是我是我。”

  “我太不是个东西了,我是婆妈小何呜呜呜呜。”

  “徐大爷!大爷大爷大爷!”

  何似烧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嘟囔了一会儿,见徐见澄不理自己,何似只好把头抵在实验桌沿上,在桌下一个人刷百词斩。

  不对啊,我都道歉了。我干嘛要心虚?

  何似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徐见澄那边。

  徐见澄端着泡好的肥皂水看着何似噗的一声笑出来了。

  徐见澄一笑他就像漏了气的气球。

  “干嘛啊?!”

  何似奶凶奶凶的道。

  徐见澄指了指他的额头。

  何似摸了摸,“怎么啦?!”

  “有道红印子。”

  徐见澄学着以往何似对自己那样也揪了揪他的耳朵。

  “哦。”

  何似见徐见澄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了,又爬回桌上,拿胳膊枕着头看他。

  “关心你是因为想关心你啊。”

  “什么?”

  何似耳鸣没听清,又直起身来,凑到徐见澄耳边。

  “我说”,徐见澄顿了一下,“你怎么总是这么傻。”

  “靠。”

  何似又一头栽了回去,“你大爷的。”

  何文远还不知道何似发烧这事。

  何似尽可能避免和何文远交流,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跟房东和房客一样。

  何文远好像不懂得如何正常交流,一开口不是冷嘲热讽便是大吼大叫,不知道单单是在家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真不知道沈欢这十几年来是怎么忍下来的。

  何似自己也忘了吃药这回事,照样熬夜刷物理题。

  以R中所处的地理优势和教育水平,有很大希望进物理国家队集训,何似希望自己能够站到最后,不光是为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梦,也是为了沈欢。

  拿到保送资格,早早独立,带着沈欢离开何文远身边。

  没有人生来普通,只要你也敢于做梦。

  何似在睡梦之中都是他带着奖牌和队友们代表国家队站在IPhO的领奖台上的那一刻,灯光乍起,气氛纸从天而降。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代表人类最高奥义的物理学圣殿的大门在朝他缓缓打开,门内耀眼的圣光徐徐地撒向他全身,他沐浴在这片光里,这片海洋里。他会为猜想与数据相符而振臂欢呼,也会因为研究方向错误努力付之东流而独自黯然。

  何似突然一个寒颤从梦中惊醒,室内一片漆黑,像是灯火辉煌如同落潮般窸窣褪去,猛然被拽出这光怪陆离的幻想世界。

  他发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太快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发现已经不烧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看着窗外的路灯发了一会儿呆,又拉上被子慢慢躺下来了。

  这一夜何似反复惊醒了好几次,出了一身虚汗。

  本来以为第二天早上起来铁定能退烧,结果早上起来却又反复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流感哪能好的这么快啊?

  何似一看表,才五点。躺下又辗转反侧了会儿,闹钟就响了,何似觉得自己好像比昨天更严重了,明明昨天半夜已经退烧了。

  一下床,整个人眼前一黑,扶着椅子弯腰缓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何似喘了几口气,然后开始扒拉床上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了起来。

  他去餐厅看了眼何文远买的早餐,又是那个牌子的面包,一股劣质冲鼻的酒精味,咬起来的口感像吃了一嘴滑石粉一样。

  何文远都不吃的东西还非要让自己吃,真是。

  何似诓他爹自己去学校吃早餐,然后蹭蹭蹭跑下楼冲向地铁口的药房开药。

  这么早,药房还没开门,只有一个药剂师在柜台前面摆药。

  门口玻璃上的“三重好礼”促销传单有一角没贴牢,随寒风晃荡,不停地打在玻璃上发出铮铮的声音。

  “买药?没开门呢。”

  药剂师头也不抬的说道

  “不好意思,姐姐,我着急。”

  何似道

  遇见阿姨叫姐姐,遇见奶奶叫阿姨。大部分时候这招都挺管用的。

  那药剂师抬起头来瞥了何似一眼,语气舒缓下来,“行吧,哪不舒服啊?”

  这药剂师抬头纹可真吓煞人,何似那声姐姐还真是昧着良心。

  “买感冒药还有治发烧的。”

  药剂师不紧不慢的走到货架后面找药,何似眼睁睁看着她把手伸到上面的货架,拿了价钱最贵的那盒。这些药,药名一模一样,就制药厂不同,价格天差地别。

  何似没说什么,扫码结账,把药揣兜里快步走进旁边的地铁站,跟随人流走上扶梯,顺便抬腕看了眼手表。

  特么的,又快迟到了。

  何似从扶梯右边迈到左边一路小跑喊着“借过”冲下扶梯跨进入站口,然后把书包甩到安检机上,跨一步迈进安检门,然后在安检机的另一旁等待着自己的书包。

  等到书包露了个角,就一把单手抓起肩带,刷卡进站,三步两步跨下楼梯,在最后那几秒滴滴滴的警告声中顺着上车的人群挤入人满为患的地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何似咳了几声,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因为地铁上奇怪的气味借着拥挤的人群而发酵遍布狭小车厢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扫了一圈,人人都带着口罩,自己可能也得整上一个了。

  硬着头,顶着风快步走到学校,进校门时何似又扫了眼腕上的表,脚下生风。还有几个也踩着点进校门的学生,挨个跟何似打招呼,何似也笑着一一回应,都是迟到卡点专业户,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人。

  何似踩点进了教室,两眼一黑,以标准的“何似瘫”瘫在椅子上。

  徐见澄看了他一眼,“你脖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何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还没从晕劲儿里缓过来呢。

  “是个血点吗?”

  徐见澄趁英语老师转过身板书的时候摸了摸何似的脖子。

  “好像真的是个血点。”

  徐见澄用陈述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血点?你别吓我?!”

  何似缓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前置看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确实凭空多出来个深色血点。

  “我操,这什么啊?!”

  英语老师板书完又转过身来,何似桌上还空着,手忙脚乱的从徐见澄那里扯来一本书,也没看是哪个科的,摊开放在桌子上。

  等到老师又转过去板书,何似趁这空档掏出自己买的药喝水服下,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你退烧了吗?”

  徐见澄扔过来张纸条。

  “好像没呢。”

  “给你。”

  徐见澄从包里掏出来个根温度计。

  “你是哆啦A梦吗?!”

  何似瞪大了眼睛道

  “量量。”

  这是他特意从家里翻箱倒柜搜出来的。

  “我不会读数啊。”

  何似很少发烧,一年就发一次烧,属于人体正常免疫反应范畴,而且每次发烧必放假在家,但这次例外。

  父母有疾,人子忧心,反之,人子有疾,父母忧心。

  何似每年发这一次烧都来势汹汹,烧的不省人事昏昏沉沉。

  沈欢于心不忍,把何似伺候的就跟个大爷一样,端水送饭洗水果不说还负责刮背去火,更别说量体温了。

  徐见澄拔开盖,甩了甩,“塞胳膊底下,到点我叫你。”

  何似蔫蔫地应了一声,整个身子歪倒在墙上,脸贴着冰凉的瓷砖感觉稍微凉快了些。

  天助何似,以往英语老师总喜欢挨个点名起来回答,今天难得的放过大家,自己一人在讲台上唱独角戏。

  到了时间,何似抽出体温计给徐见澄。

  “你这都40度了,再烧下去别烧坏了,我陪你请假去医院打退烧针吧。”

  “再等等,下午要是还不退烧再说吧。”

  何似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那片儿的瓷砖都被他贴热了,再说他也靠的腰酸。

  徐见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但心中却是决断要是到了下午何似烧还不退的话,他就直接把人带走了打退烧针去了。

  何似就这么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混混沌沌的,从课间一直趴到上课,夏涟走到他前面拍了拍他桌子,“乖孩子,该起来了啊。”

  何似嘤了一声,夏涟看他脸色绯红不太正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热的吓人。

  “孩子,你怎么这么烫啊。”

  夏涟自己其实也没多大,刚研究生毕业,但还是管学生们一口一个孩子的叫着。

  “有点烧,小毛小病的,正常。”

  “正常。正常都烧到四十度了。”

  徐见澄在旁边难得多嘴道。

  “四十度?见澄你扶着他去医务室看看吧。”

  “他从昨天就开始烧了,医务室能打退烧针吗?”

  徐见澄把握好语气,反问是最咄咄逼人句式,但偏偏他又说的特别诚恳。

  “要不然我给你开假条回家,去打退烧针吧。现在你这样也没法好好听课,不如赶紧把病养好。”

  “老师他这一个人也没法自己去打针啊,他家里人也不在,我陪他去吧。”

  夏涟看了徐见澄一眼,这一眼并无恶意或是其他。在她心目中,徐见澄一直属于安安静静很让老师放心的那类学生,不浮躁,很沉稳。

  夏涟犹豫了几秒,最终选择相信徐见澄,“好,老师一会儿给你们开假条去。”

  徐见澄给何似带上冷帽,围上自己给他准备的灰色羊绒围巾,把他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何似跟提线玩偶一样任徐见澄摆布。

  好乖啊。

  “我们去哪?” 何似哑着嗓子问。

  “我们回家。”

婆妈小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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