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
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 周南竹和苏淮, 所说的却是同一件事。
十几年前,如今圣上的亲弟弟,沐亲王一家回京途中, 遭遇了山匪, 夫妇二人惨死, 一双子女不知所踪。
圣上动用满朝的力量, 官兵倾巢而出, 四处搜索。那男孩于半月后寻回, 女孩却是没了痕迹。
但是,前几天却是寻到了。
正是李家的庶女李暮烟。十几年前,其名义上的母亲杨氏是江州的采莲女, 曾与李家公子有过一段感情, 后来公子回了京城,不久就抱着年幼的女儿上了李家的门。时间正是那沐亲王府的小女孩失踪后不久。
一切都对上了。
说来也巧,皇后有心替太子相看侧妃,于宫中设宴,世家夫人们纷纷携女前去。圣上中途过来凑热闹,一行人行礼,远远就望见了李暮烟腰间的白玉。
圣上与沐亲王感情甚好, 激动不已。当即就赐府宅,赏了封号“沐阳郡主”,让人快马加鞭通知如今的沐阳王,萧况!
“赵兄啊, 那李暮烟可是对你有心思,如今成了皇亲国戚,你怎么无动于衷呢?”
赵谨懒懒地撩了撩眼皮,“关我什么事!”
周南竹一噎,顿了顿才道,“你皮糙肉厚没什么大碍,怕就怕,她整我小嫂子啊。”
苏妙身后虽然有威远将军府,也有怀远侯府。但天下是圣上的,哪一家都是为天子办事的,到底君君臣臣,哪能与圣上护着的人抗衡。
巧的是,这边的苏妙同样也怕李暮烟害她。
苏妙缩了缩自己的狗脖子,有感而发,“淮淮,我觉得我好危险啊。”
可不是嘛。之前是因为想着和离,底气足。可是现在,她不想和离了哇。
苏淮瞅了瞅她那没出息的小样,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而后很铁不成钢地道,“你怕什么,你身后有苏家,还有赵家,你怕她一个小小的郡主?”
苏妙默默地举了举手,插了句嘴,“人家背后有当今圣上。”
然后苏淮就住嘴了。
苏妙捂了捂自己的胸口,“淮淮啊,要不——”
苏淮看她这样子就猜到了她打什么主意了,迅速道,“不可能,阿爹不会同意的,我姐夫也不会同意的。”而后接着道,“阿姐啊,姐夫早就说了,未曾喜欢过那李暮烟,一切不过是她单方面的心思。你嫁给了赵谨,如今琴瑟和鸣,是你争取来的姻缘。你怕她做什么呢?”
苏妙没想到自己想回苏家待段日子的小心思被苏淮看得透透的,瞬间老脸一红。
而后听着苏淮的这番话,却是一滞,是啊,她怕什么呢?
起初,她怕死,她拆散了男女主,她怕女主卷土重来,故技重施,生生烧死了她。
后来,她还是怕死,却也怕苏淮死。所以自己想方设法和离,不招惹原女主的同时,她也逼着苏淮收敛性子,不要四处惹是生非。
但是——
明显地,这本狗血的书已经完全崩坏了啊。
她的理亏,她的死亡,完全是基于她拆散了一对有情人,还自己作死啊。现如今,这个基础都不存在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心里的郁结与压抑顿消,苏妙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面前的少年。
直把人看得愣住了,这才摸了摸苏淮的脑袋,换上一副口吻道,“我家淮淮有了心上人之后,这说话就是不一样了哈。”
苏淮:……
……
两辆马车,连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热热闹闹地到了赵府门口。
但偌大的赵府却恍若不知,就连表面虚伪热情的余氏也没有来做样子。
苏妙诧异地进了门。
苏淮自是要留下来用饭的,周南竹也滴溜溜地不肯走,说是和赵兄这许多日子没见,要培养一下感情。
“言尚书将莫青送回来的折子呈了上去,圣上当即就派人去了江南押那朱太守进京呢。我爹还说,你这差事办得漂亮!”
当然,老头子紧接着好好地训斥了他一顿。
顿了顿,怀疑地看向赵谨,“你用了我的身份,没在江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苏淮一边拿着筷子和周南竹斗法,一边开始给赵谨下绊子,“对啊,做什么事会需要用到他这浪荡公子的身份啊?”
苏妙咬了一口碗里的虾肉丸子,腮帮子鼓鼓的,也起了逗弄的心思,“没什么,也就是和高家的那位小姐眉来眼去了几天……指不定,过几日她就寻到了你周府去!”
烛光下,赵谨眼睛微眯,盯向身边的女子,却没有说话。
周南竹灌了一口酒,嘿嘿一笑,“小嫂子你傻我可不傻,你在那看着,赵兄是疯了才会去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的。”
苏妙刚要反驳,周南竹却是怪叫一声。
苏淮不动声色地扣住了周南竹的爪子,“说谁傻呢?”接着反手就挖了一大勺花生米洒进周南竹面前的酒坛子里。
周南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傻小子,再扭头看了看自己这坛三十年的女儿红。
“苏淮,本公子跟你拼了!”
……
用完饭,已经有些晚了。周南竹走了,苏淮也不情不愿地回了苏家。
苏妙心里像是有只小鱼在激动地蹦跶。
果不其然。
赵谨在书房沐浴完后,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极其自然地就往床边走,掀了被子躺在了她的边上。
苏妙一动不敢动,双眼紧紧闭着。
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我该怎么办呢?
说我还没准备好?这进展太快了?
这边正天人交战,激动不已。耳边却是传来了男子清浅的呼吸声,一声一声。
苏妙诧异地坐了起来,看向已然睡着了男子。
??!
……
沐阳郡主府。
“小姐。”迎上卧在小榻上的女子不善的眼神,冬儿瞬间改了口,“郡主,赵家世子回京了。”
榻上的女子目光微凝,顿了顿,却是伸手从旁边的琉璃小碗里掐了一颗葡萄。
掀了皮,轻启朱唇。
门外传来了侍卫叩门的声音,“郡主,李家夫人求见。”
“让她们在前厅等着吧。”李暮烟道,温婉的小脸上却是闪过一抹畅快的神色。
如何能不畅快呢。
她是李家的庶女,当初那母女俩自恃正室嫡女身份,将她踩在脚底下,言语辱骂,尽行嘲讽。但是,如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来巴结讨好与她,求她不要计较往日的事,求她帮李家谋一个前程!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她被封了郡主,这些人就全然换了一张面皮。谄媚不已,可笑至极。
李暮烟摆了摆手,“下去吧,一个时辰后再来!”
冬儿慢慢地走到门口,看着那美人榻上已经闭上眸子的女子,带上了门。
前厅。
手边的杯盏里白云翻滚,清香袭人,是顶尖的碧螺春。
但茶再好,这喝上了一个多时辰也很不是滋味了。
李沐云不耐地站了起来,“母亲,依我看,这小贱人今日是不会来了。”
吴氏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恼怒地瞪向李沐云,“你说的什么胡话,她如今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哪是你能骂的?被旁听了去,当心你的脑袋。”
李沐云自觉失言,却也挂不下脸来。讪讪地没说话。
吴氏按了按她的手,“云儿啊,如今她是皇上的亲侄女,频繁出入宫中。说上几句好话,你父亲和你哥哥少不了加官进爵。就是你,攀着这一门交情在,也能找个好些的人家。”接着幽幽地道,“到底咱们家养了她十几年,总不至于连恩情都抹尽了吧?”
说是如此说,但是——
李沐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给自家母亲泼了些凉水,“恩情记住了,怕只怕,她顺带着,连怨恨也记住了。”
“妹妹说的不错!”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一道柔婉的女声。
来人一身淡紫色衣裙,走动间,衣裙蹁跹,竟是出现了莲花的样式。发间簪着缀满琉璃珠子的金色步摇,熠熠闪光。身后跟个一个威严的老嬷嬷,气势姿态十足,像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么一比,后头怯生生的冬儿就显得稚嫩了许多。
“烟儿来了?”吴氏忙亲亲热热地伸手去拉李暮烟的胳膊,李暮烟却是一晃身子,兀自坐下了。
老嬷嬷粗着嗓子道,“见了沐阳郡主还不行礼?”
吴氏将手收了回来,笑了笑道,“我是烟儿的母亲,都是一家人行什么礼?”
“郡主的母亲是已故的亲王妃,李夫人可别胡说!”
吴氏没料到这老货这般不给面子,但如今却也不敢反驳,低声道,“嬷嬷说的是,我是烟儿的养母!”
李暮烟用杯盖将茶沫子撇了撇,闻言却是抬起了头,毫不客气地道,“李夫人来此有什么事吗?”
吴氏忙将桌上的小盒子抱了过来,打开,刚准备递过去。却被一旁的老嬷嬷接过,端在了李暮烟的面前。
满满当当尽是一匣子的首饰。
吴氏道,“母亲怕你离了家,吃不惯住不惯,就来看看你。”
“李夫人是说圣上赐的宅子比不上你你家吗?”老嬷嬷冷厉地道。
李暮烟摆了摆手,止住了老嬷嬷的话,接着随意拨了拨匣子里的几支簪子,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嘲讽。
“圣上赏赐了我许多衣服和首饰,怕是穿戴到年底也不缺了,这些还是留给沐云妹妹吧。”
话语里得意尽显,李沐云正暗骂着,没料到这后半句就提到了自己。
当即愣愣地看向吴氏。
吴氏忙道,“烟儿不必客气,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话里的意思很是明了,无非就是想让她拉李家一把。
李暮烟慢条斯理地嘬了一口茶,“方才我进门时,沐云妹妹那句话说得不错。我不光记恩,还记仇。父亲对我怎么样,我心知肚明。至于你们母女俩对我如何,我也是心知肚明的。”
“烟儿,这到底是一家人,何必——”
“啪”的一声,青玉茶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茶水四溅。
女子勾唇笑得讽刺,“谁跟你是一家人,我如今是沐阳郡主!就算是养母,也是已经去了的杨氏!”
李沐云却是忍不住了,“母亲,我早就说了,有些人是白眼狼,全然不记得咱们李家的恩情!我们走!”
李暮烟瞅了眼李沐云,眉间尽是冷意,“嬷嬷,你说,辱骂郡主,依照宫里的规矩,该怎么罚?”
老嬷嬷适时补上,“按辱骂轻重,掌嘴!”
“放开我,放开我!”
正说着,后头的两个婢女已经上前架住了李沐云的胳膊,“啪”的一声,老嬷嬷狠厉的一巴掌迅速甩到了女子的小脸上,止住了她的聒噪。
霎时晕开了一朵红艳的花,李沐云不敢置信地挥舞着胳膊,“李暮烟你这个贱人,你敢打我?!”
吴氏没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立刻上前苦苦哀求,却被拽到了一边。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又一巴掌。
李沐云的双颊充血不已,十分凄惨。她也没敢再骂,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吴氏眼里闪过一抹恨意,但是很快就烟消云散。迅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也没再敢唤李暮烟的名字,而是求道,“郡主,沐云她年纪小不懂事,你饶了她吧!”
眼看着一巴掌紧接而下,李暮烟道,“住手!”
老嬷嬷退在一旁,两个婢女也放开了她的胳膊。
李沐云没敢说话,捂着自己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暮烟起身,娇媚一笑,“李沐云,我七岁那年,你自己贪玩掉进了水中,却诬陷于我,当时父亲就给了我一巴掌,今日便是还的那日。还有许多账,咱们慢慢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