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盟友
“他不是受伤了么?罗战说他是回京养伤……”
“是受伤了,”傅沉十分好笑地说道:“不是刀伤不是箭伤,是他自己脚滑,在城楼上摔了一跤,滚了好几级台阶——摔得手肘脱臼了。”
宋语山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道:“呵,这么重的伤势,还真得回京召集太医们好好会诊一番,而且他路上还得快马加鞭,不能耽搁,否则怕是还没到京城,就痊愈了。”
“管他呢。现在百厌不肯退兵,还要继续打下去,皇帝那边总还是再派皇子来监军的,太子没戏了,六皇子恐怕也不愿意来,只剩个没脾气好拿捏的五皇子,看来咱们老熟人很快又要见面了。”
“五皇子好啊,我巴不得他快点来。”宋语山道。
傅沉挑眉:“巴不得?你挺喜欢他?”
宋语山道:“不是我喜欢他,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你也挺喜欢六殿下的,不然为什么总逗他?不过六殿下这个性格要是真来了战场,我都害怕他直接把战场给点炸了。”
傅沉冷哼一声道:“只怕他还没炸呢,先闻着血腥味晕过去了。”
宋语山差点忘了这个事,顿时对六皇子充满了同情,这位热血男儿,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感受战场气氛了。
“五殿下……”
傅沉缓缓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三个字,过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如今皇室之中,才德皆能担大任的也只有他了。”
*
月余后。
果然如傅沉推测那般,五皇子作为新的监军,抵达了前线。而此时傅沉刚刚历尽艰辛收回顺昌城。
顺昌虽处边关,却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这里水土俱佳,养育出来的子民不论男女,都生得十分貌美,历朝天子后宫之中,不乏顺昌人。
于是歌舞一类的欢愉场所便颇为密集,吸引着来往客商,渐渐地形成了一个繁华之地。
收回顺昌后,这里很快便从战火的阴影之中恢复过来,借着为五殿下接风洗尘,众多灰头土脸的将士们得以看了几场歌舞,再加上美酒助兴,像极了凯旋后的庆功宴。
傅沉和五殿下应付了一番当地热情的官员,酒过三巡,便坐在一处闲谈起来,嘈杂的宴会场上反而成了最好的遮掩。
先是五殿下看着傅沉身旁为他斟酒的侍女,神思恍惚了一下,笑着对他说道:“那位宋姑娘是不是也在此处,怎么今日这么盛大的场合没有出来玩?”
“她不在。”傅沉淡淡地说道,轻轻抿了一口酒,辛辣入喉。
“是么?”五殿下又道:“傅沉,我又不是元承,你骗不了我。”
远离京城之后,两人之间那道生疏的隔阂好似消解了许多,谈笑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
傅沉没有接话,却问道:“元承近来如何?”
“他烦恼得很。尤其是太子离开京城之后,京城简直变成他的天下了,出门恨不得横着走,又开始日日将那两个字放在嘴边。母妃想让他收收性子,想了个狠招,你猜是什么?”
傅沉道:“没什么好猜的,天下父母,管束成年子女的法子,不是嫁人就是娶妻。”
“不错,母妃果然是精挑细选地给他寻了个妃子,是尚书令马大人家的独女,相貌极美,就是听说性子被教养得有些古板。可元承听说了,说什么也不肯娶,还指名道姓要娶常太傅的小孙女……”
“常太傅家教亦可。”
“哈哈哈,你近几年不常和这些人打交道所以不知道,他那小孙女今年才九岁!元承他就是摆明不想成亲罢了!”
傅沉弯了下嘴角,道:“没你帮他,他也就只能想出这种除了得罪人之外毫无好处的主意了。那他何时成亲?”
“下月初五,陛下亲自定的日子。”
“陛下还是宠他。”
“是啊,我当年成亲,就只是礼部选的日子而已。”
傅沉沉默下来,五殿下成亲的那一年,正好是他刚从千歌城戴罪归来、最为恍惚难捱的一年,他没有去参加典礼,甚至是在两年后才知道元瑞成亲的事。
他想着,等以后元瑞有了子女,他再把当年错过的一份礼补上便是。
但说起元承……
“陛下从来都不是溺爱子女之人,耐心和宠爱总是有限度的,元承他,总这样胡闹,说不定哪天就会惹恼陛下。太子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让他收敛吗。”
“他哪里想得到这些。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我。”
“为了你?”傅沉疑惑地太眼看他。
元瑞端着酒杯佯装闲逛到傅沉身边,小声说道:“是啊,他自己,从来都不想要那个位子。他宁可两败俱伤地也要将太子斗下去,然后,把那个位子夺下来给我。”
傅沉将这句话咀嚼数次,确定自己没有会意错后,才说道:“元承他竟是这样想的……你确定?”
“他是我亲弟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我当然能够分辨。可关键就是,我也无心此位啊,和他说,他还不信我。”
傅沉抬起酒杯,朝五殿下敬酒,同时趁着宽大袖袍遮住口部时说道:“你是因为元壁吧?”
元瑞顿了一下,并未说话,只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转身回到了主位上。
元壁排行老四,是齐妃所生,聪明伶俐,狠很得梁成帝的欢心,可他未满十岁,便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在某个风清月朗的夜晚,被宫女发现溺亡在了不足半尺的荷花塘里。
当时齐妃宫里的下人有一半都跟着陪葬了,梁成帝悲痛交加,大病了足足三月,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公布那个杀人者是谁。
元壁与元瑞同龄,两人的母妃当时又住得近,时常在一起玩,元壁出事时,他已经有了一点是非判断的能力,也能捕捉到一点阴谋的影子。
这影子在他幼小的心中发芽,和他一起长大,扎根颇深。
“五殿下啊,你不会是觉得,若是当年的齐妃没有争储之意,元壁就不会死吧?”
傅沉问道。
“我这么想有何不对吗?”
“当然不对。有意无意,都是诛心罢了,即便那个孩子逢人便说‘我永远都只想当个王爷’,别人就会信么?即便别人信了,难道就不会故意造谣生事了么?还有你,五殿下,你这么多年处处避让,可太子不还是依旧忌惮着你、时时刻刻紧盯着你么?”
元瑞侧头看着傅沉。
“你想说什么?”
“坦白说吧,这战事,若是一年半载了结了还好,若万一持续个三年五载,持续到我南晋新帝接替旧主,到了那一天……” 傅沉声音极轻,轻到再无第二个旁人听到:“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再为太子守江山。”
而元瑞吃了一惊,深吸一口气说到:“你真是胆大包天!”
傅沉无所谓地拱手道:“天高皇帝远,怕什么?难不成你还会出卖我。”
元瑞沉默片刻,叹息道:“我做好了应付无数人的准备,却没想到,有一天来蛊惑我的人里面有你,傅沉 。”
“我不是蛊惑你,”傅沉沉着应道:“我是在向你表明我的立场,殿下。”
元瑞目光有些空洞,透过这个宴厅,不知望向何方,分明是热热闹闹的时刻,可却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到了几分安静落寞。
仿佛夜深人静时幽暗的月色。
过了半晌,他说道:“傅沉,我记得你从来都是袖手旁观,不参与党争的。”
傅沉反问道:“可你真的希望我就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若你不愿,没人能摆布得了你,向来都是如此。”
“五殿下过于天真了,”傅沉无奈地说道:“我以为的抗争成功,终究也不过是别人计划中的一环罢了。就是因为我不愿被人利用、不愿自己的命运被别人牢牢抓在手里,所以我才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五殿下,你心里应该清楚,若是那位得权,于公,他向来不是什么爱民之人,未来或许更加放肆,于私,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和六殿下?”
元瑞被戳到了软肋,他的瞳孔不自然地颤抖了两下,被傅沉看在眼里,于是他并未继续紧逼,而是缓和道:“当然了,也不是怂恿你学他那一套,阴暗手段斗起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如今正值战事,禁不起内斗。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早做出决断。”
元瑞隔着两台案几,向他举杯,两人对饮。
二更的梆子想了三声。
宴会散去,五殿下已经离开,众多坚持到最后的当地官员直立着的已经不多,纷纷由家仆抬着狼狈离场。
傅沉今日也喝了不少,但多年从军的习惯令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和清醒,微醺却未醉。
但酒气上涌,身体从里向外散着热气,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府去,打算再到城楼上视察一番,顺便吹吹风。
可走到府门处,脚步忽然一顿,他又折返回去,心里想道,只去看一眼,若是她睡了,便不吵她。
于是脚下生风地几个起落,回到了自己的主院。
四周万籁寂静,唯独宋语山的屋内,闪着烛火,像深夜里一盏灯。
傅沉试着推了推门,摇摇晃晃地果然未落锁,他停下,反手将门又拉好,轻轻敲了两下门,又在门外故意咳了两声。
很快门里便传来一阵哒哒小跑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来到门前,随后傅沉手里一空,房门被打开。
“才二更,这么早呀!”
宋语山笑得比这屋内的烛火还要明亮,眼睛也亮闪闪的。
傅沉测着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忽然弯下腰去,从宋语山腿弯儿处将人抱起,几乎是抗在肩上,飞身跳上屋顶。
宋语山一阵天旋地转,全身悬空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想要惊叫,可叫声却被淹没在了几个起落的风里。
“你要——带我——去哪——啊——”
头朝下被人抱着的感觉并不太好,再加上傅沉施展起轻功来速度过快,宋语山一句话被切割成了断断续续的几段,饶是如此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傅沉平稳地说道:“不告诉你。”
气得宋语山差点在他背上一个白眼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