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勾陷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李尚书府里各处没来得及搬走的花已是七零八落,各色的花瓣混合着雨水散落一地,人走茶凉,筵席散尽。

  太阳遥遥地在天边悬着,强烈的光线刺在跪在青石板上的粉衣女婢身上。

  “等会儿你家主子来了就是你的死期!你胆子可真大,竟敢谋害我家大小姐!”一旁的婆子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呵斥。

  裳儿娇小的身体一颤,身体蜷曲得更厉害,也不敢吱声,生怕遭到又一轮的毒打。

  可婆子偏偏不放过她,粗糙的手使劲拽起裳儿乌黑的秀发,迫使裳儿抬起脸来。

  裳儿因为头顶剧烈的疼痛发出抽泣声,又被婆子一个巴掌给打得噤了声。

  “真是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怎么惯会做这般恶毒之事。”

  婆子见裳儿满脸青涩,不过十六的样子,不由更加气愤道。

  “奴婢不是有意害李大小姐的,全是我家三小姐指使的我!奴婢贱命一条,向老天爷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害李小姐,求妈妈明鉴!”

  裳儿笔直地跪在青石板上,把头重重地磕下去,磕得头破血流也未停下,泪水和血水混合一块流到潮湿的青石板上,在地上形成诡异的斑痕。

  “说的好听,这不你主子来了,看她怎么向我家小姐交代!”婆子勾勾头,望向不远处不紧不慢走过来的云锦。

  云锦初从竹修那听到这消息时是有些呆滞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更何况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事发生,怎么赶巧这辈子自己刚躲过了掉落荷花池的结局,转眼之间掉落荷花池的又成了李家小姐。

  “那是你院子里的丫鬟你可认识”江峮指了指不远处跪在地上的裳儿。

  本来云锦不想让江峮来的,毕竟这些腌臜事云锦也不想让几乎半隐于世的江峮接触。

  但转念一想,自己对于这些后宅的勾心斗角更是不擅长,毕竟上辈子散漫惯了,临了还死在别人手里。重活一世,除了知道要小心警惕他人,其余的也没长进多少。

  脑子还是那个脑子,谁知道像不像上辈子那样缺根弦,少根筋。

  若是应付不来,凭着江峮的身份别人也不敢轻易把她如何。

  “不认识。”云锦目光扫了一眼已经头破血流的裳儿,又收回视线。

  自作孽,不可活。今日要不是她早早离开,只怕今日被推下去的人就是她云锦了。

  江峮颔首,一时倒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云锦身后。

  两人很快走至裳儿身边,婆子见到江峮在云锦身后,一时间惶恐地行了个大礼。

  “你叫什么”少女特有娇软的声音传进裳儿的耳朵里。

  裳儿抬起头,见到眼前的女子面目姣好,一身黛青常服却难言通身贵气,一看就是位尊贵的小姐。

  “你可认识我”云锦走进那丫鬟身边,蹲下。

  “认识,你是云三小姐。”裳儿的声音细若蚊吟,目光不敢直视云锦,畏畏缩缩的。

  “那你怎么还认错人,错把李小姐当做是我给推入水中。”云锦的声音极低,但恰好让裳儿听得清楚。

  裳儿闻言,身体剧烈地颤动一下,俯身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她不过是后院一个低贱的丫鬟,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尊贵的嫡女。无非是刚才婆子说了一句,她才知晓眼前这位就是本来今日自己要害的云三小姐。

  今日那人只和自己说要害一名白衣女子,其余的并没透露,这才害得自己认错了人。

  “不但如此,你被抓到还嫁祸于我,你这丫头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云锦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光的碎屑落在她白净的脸上火辣辣的,但此时她只觉得脊背发凉。

  江峮见云锦如此,心中一刺,他将手轻轻放在云锦肩上以示安慰。生在这样一个满是恶意的世界,除了面对又有其他什么法子呢。

  云锦感受到身后人传来的温度,心里头的寒气尽数散去,这辈子她云锦只为了江峮而活,这没什么的人间又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呢。

  一旁还跪在地上的婆子见到云锦和江峮二人亲密的举动,一时之间把头俯得更低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三小姐,奴婢也是为了活着。”裳儿头上的淤血已经凝固,本来干净的脸全是污泥,她起了皮干唇已经裂开。

  “为了活着,就可以害人”云锦冷笑,她站起身不欲与裳儿多言。

  两人一同走过垂花门,入了李尚书府的院子。门外的小厮也甚是眼尖,一见江峮顿时溜得没影去给主人报信。

  刚至大厅,李尚书已经早早备好了茶。李景给江峮行了过了礼,邀江峮上座,至于云锦则被完全忽视了。

  “叔叔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方才我听林相家的公子说今日叔叔也来了,我还不信呢!”李景端了上好的白毫银针递给江峮。

  “不必了,江某人微言轻受不起李尚书这杯茶。”江峮锐利的目光让李尚书心里直犯怵,不知如何是好。

  他转头见到悠哉坐在下首座位上的云锦,又不免黑了脸。这个杀人犯也好意思这样没脸没皮,要不是顾着她的家世,他李家早就派人绑了这杀人犯。

  “二位是一起来的?”李景处于小心,还是谨慎地问了这一句。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江峮瘦削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

  一声一声的差点让李尚书软了腿,他不免望向江峮头上的白玉莲花冠以及那一身青色袍子,心中直犯嘀咕。

  “不巧,我还俗了。”江峮看出李尚书的疑虑,又补充一句。

  大厅内到处都是繁杂华丽的装饰,尽显奢靡之风。

  李尚书心里算是彻底明白了,这江家小公子是彻彻底底的袒护了。

  偏偏可恨的是他又奈何不了这江家,这下无论云锦有罪无罪他都奈何不了她。可怜他的宝贝女儿白白遭受这般飞来横祸。

  “不知姐姐在哪,毕竟那丫鬟是后院的人,最近府上后院一直有姐姐打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该让姐姐处理。”云锦见李尚书不再一副鼻孔朝天的讨厌模样,这才悠悠开口。

  李景想了想,也是点头让婆子去西厢房去请。毕竟云锦由江峮护着他处理不了,撒不了气,那云家总得推出个背锅的来。

  因为雨下得急,众多贵女来不及避雨,只好草草安置众女眷于西厢房内休息。

  “不过大人怎么不想想为何李小姐一个深闺女子,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偏僻亭子里,更何况那时还下着暴雨。”

  这么说着,云锦想起上辈子听到的一件秘闻。

  据说李尚书府家的大小姐喜欢一个穷书生,两人还一同私奔过结果后来都被李尚书逮到,书生硬生生被打断了双腿扔出城外。

  这件事说的似真似假,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家听得不少也就腻味了,可况也没人当真。

  至于后来李小姐怎么嫁给了林默之,云锦便不知道了。

  不料,李尚书只是冷哼道:“云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李家女儿还是不劳云小姐烦心。云小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我李家交代吧!”

  这罪名推来推去,最后还是不能改变的云家的女婢推了李家小姐的事实。

  “妹妹,你怎么做下这些事情!”云婉沉刚到大厅内就看见李尚书与云锦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

  “姐姐,我怎么了?”云锦依旧端正坐在椅子上,对云婉沉的斥责不置一词。

  云婉沉见江峮坐在上位,她虚虚行了个礼,温婉端庄,反过头来又质问云锦

  “你怎么纵容手底下的丫鬟谋害李家小姐?”

  这是江峮的视线才终于落到云婉沉身上,只是淡淡一瞥。

  云婉沉被这刀子一样的目光刺得后背一紧,咬着牙强忍着道“这丫头在这,你看她怎么说”

  云婉沉指了指刚才被婆子带进来的裳儿,裳儿依旧畏缩着谁也不敢看。

  大厅内一片沉默,唯有风起的时候华丽的水晶帘子互相碰撞出的声响。

  裳儿额头上的血染红了粉色的衣裳,她的声音已经几乎半哑 “各位大人在上,这事与云三小姐没有关系!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害了李大小姐!”

  “裳儿,你在说什么!”云婉沉怒呵,吓得裳儿一个激灵。她眼中的泪流得更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裳儿说的都是实话,求大人明鉴。”裳儿重重的磕在地上,额头上刚才凝固的血又重新流了下来,弄污了屋子里上好的紫玉地砖。

  “三小姐,裳儿打小就出生在平民窟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弟弟。裳儿自小就没体会过吃饱饭的滋味,不过才五岁便需日日照顾自家的弟弟。裳儿刚十一的时候便被母亲卖到了花萼楼,刚开始裳儿逃过结果只会遭到更重毒打!”

  “太疼了……鞭子的倒刺陷在肉里,再□□太疼了……”

  “裳儿就从了老鸨,不过才十一的年纪! 裳儿年纪小,遇上个好心的老爷赎了裳儿。可裳儿不知自己入了虎狼窟,自此日夜更遭折磨。后来老爷腻了裳儿便把裳儿发卖了……”

  “我不过十几岁,却好像过了一生……”

  “前月里弟弟找到我,说是父亲重病家里付不起钱了,可我一个小丫鬟又哪里来的钱!”

  “我知晓我罪孽深重,可今日见三小姐是好心人,求三小姐救救奴婢的父亲!”

  裳儿声泪俱泣地道完这些,瘦弱的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她做这些都是被逼无奈,若是能选择她自然愿意做个好人!

  她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猛然起身,一头撞向了一旁的沉香木柱子。

  血色四溅,裳儿破布袋子一样的身子滑落到冰凉的地上,只是那双透亮的眼睛还在绝望地睁着,透着希冀,污浊的血流过裳儿本就污浊的面容。

  云锦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又很快平静下来,内心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悲哀。

  “好,我答应你。”云锦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这丫头到底还是帮自己少了些麻烦,更何况也是个可怜人。

  裳儿浸着血的睫毛颤了颤,嘴巴张了张却只能呕血来,一双眼睛逐渐蒙上死气,渐渐闭了眼。

  高位上,江峮长袖里的手不知何时拿了一小串佛珠,一圈一圈在手里转动。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 他阿弥唎都婆毗

  ……”

  “唉!”李尚书皱着眉看着屋里的一片凌乱,以及自己上好的沉香木柱子被弄脏心疼得不行。

  “姐姐,你半夜走路不会怕吗?”云锦冷笑地看向一旁故意在抹眼泪的云婉沉。

  “怕什么”云婉沉放下手中的帕子。

  “裳儿的鬼魂半夜来找你。”云锦重重搁下手里的杯子,转身出了这间另人生厌的厅子。

  再华丽的装饰也掩饰不了那些生出腐臭味的丑陋……

  作者有话要说:  江峮念的《往生咒》

第8章 勾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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