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遇

  初春,正是草长莺飞时节,万物复苏。院子里渐渐添了些许绿意,本来因着冬日寒风吹袭下看起来一片荒芜的院子竟多了几分生机。

  少女因着未出阁,仍旧扎着双环髻,一身芙蓉色的百褶如意裙,衬得少女越发明媚。她静静的站在凉亭中眺望天空,眉目竟染着说不清的愁思,全身上下亦透着抑郁。

  双晶拿着织锦大氅轻轻从后靠近少女,只见少女俨然不动的姿态,心下有些疑惑,张了张口,却并未言语,只是将大氅披到了少女身上,方道:“姑娘,春寒料峭,防着别受凉了!”

  沈俏回眸,轻轻摇了摇头。

  “姑娘自打病愈后,怎地心情越来越低落?”双晶问道。

  沈俏看着双晶,顿了好久,却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道:“你信命吗?”

  双晶讶然,姑娘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不信。”

  沈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

  上辈子因为命运捉弄,导致沈家满门覆灭。如今,重活一世,心中却怎么也不是滋味。总害怕会重蹈覆辙。

  双晶思索着沈俏的话,忽地双手覆上沈俏的肩,轻轻揉捏着,“姑娘,虽万事皆有其定律。但仍旧可以变化。所以,姑娘,别多想了。”

  沈俏点了点头,蓦地觉得双晶颇有些少年老成。不似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双莹,大大咧咧的,还是孩子性子。

  想来也是父亲亲自挑的丫头,总比昔日的她稳重许多。

  双莹这时突然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娘,老爷寻你!”

  是沈俏之父——沈谦。

  沈俏听闻,蹙了蹙眉,又拢了拢背上的大氅,朝着双莹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出了院门,拐了几条小路,便到了忠庆堂。

  这是父亲所住之处。

  她抬头看着漆地黑色的牌匾上刻着的金箔篆体,只三个大字——忠庆堂,竟觉好笑。

  忠庆。忠于梁庆帝。

  可牌匾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

  皇帝会保住沈家吗?不会,还不得赶紧乘机一网打尽,省的日后出现什么幺蛾子。

  而世人什么也不懂,只会认为是沈家罪有应得。哪里会觉得这是莫须有的呢?

  她收回看向牌匾的目光,转而踏了进去。

  这是沈俏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沈谦。

  沈谦正坐在外屋中的一个檀木椅上看着兵书。

  面容慈祥,有时看到高深之处还会皱一下眉头。

  沈俏定定的站在院口,看着父亲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沈谦正值不惑之年,脸颊刚毅,但耳边的鬓发却都已泛白,眉目间也藏着疲惫。

  约莫是多年劳累所积。

  上辈子她因着迷恋晏昭,大多以晏昭为中心,丝毫没有顾及到自己的亲人。不曾想原来父亲早已衣不解带、劳累不堪。

  而沈谦因着多年在外抗敌,感知能力自是要比普通人高出许多。

  似是有所感应,他“哗“地放下手中的书,一抬头便见着自己女儿杵在院口,不禁有些头疼。“小小,进来。”

  小小……

  沈俏猛然惊醒。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当年她嫁进昌平县府后,晏昭就与父亲前去抗楚。

  待他们回来,晏昭升官加爵,小小的昌平县府也直接变成了辉煌的卫国公府。

  紧接着,世人对她的称谓无非就是“卫国公夫人”。

  连昔日枕边人也不过只唤“夫人”二字。再无其他。

  真是可怜!

  沈俏低着头,抬脚踏进屋中。

  只是当她进了屋才发现,秦敷也在屋中。

  而刚刚因着视线被遮挡,方未见着。

  她在父亲和秦敷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心下冷笑,像是知道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秦敷帮她的方法吗?

  同父亲说,让父亲因为她而操心不已。

  忽然她忆起上辈子似乎也是这样,即便她犯的是一个芝麻大点的错误,父亲很快便知晓了。

  这其中,怕是秦敷动了不少手脚。

  “你给我跪下。”

  沈谦站起,突然的呵斥一声如洪钟,却并没有令沈俏感到惊讶。

  因为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因鼎阁之事使得父亲勃然大怒,后来还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然而,当时秦敷并不在场。

  难道,事态的发展已经开始改变轨迹了?

  沈俏沉思了一会儿,现在的她毕竟不是以往的她了,不会再什么都不管不顾。

  眼下,懂得进退、出其不意才是最重要的。

  她安安静静的跪了下去,低眉敛目、毫无怨言。

  倒使得沈谦有些诧异,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看向沈俏,却又看不出什么,但隐隐约约觉得自个女儿有什么地方不似从前了。

  秦敷在一旁也是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沈俏竟如此安稳,面不改色。

  的确,若是上辈子的沈俏此时应当已与父亲大吵一番,破罐子破摔,惹得父亲非常不快。

  但到底秦敷在这件事上插手过多,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先回过神儿来,婉言相劝道:“姑父,让表妹先站起来吧!这么跪着也不好。”

  沈俏听闻,眼皮一掀,看向秦敷。

  秦敷却是一颤,沈俏的眼神过于凌厉,像一把刀划过脸庞,令人害怕。

  父亲的脾气一直都是听不得人劝,越是有人相劝越等同于火上浇油。

  沈俏不相信住在将军府这么久的秦敷不知道。

  秦敷的心思可想而知。

  她在心中思索着,父亲的性子她再熟悉不过。若是自己主动认错,断是不会怎么样的,她抿了抿嘴,“父亲,是女儿不对,女儿当日不应当因着表姐相约,便去鼎阁。还造成不雅之事。但是当日表姐盛情,女儿难以推辞。”

  秦敷一听这话,脸色忽然大变。

  沈俏这话说的婉转认真,看似话中没有半点问题。

  可这下,沈俏却是将过错全都推到她身上来了。

  昔日秦敷带着沈俏去鼎阁,的的确确是存着戏弄的心思。最后沈俏浑身湿透,洋相尽现。回去后还大病了一场。秦敷心中也是暗暗叫好,可是谁知沈俏病愈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言语听起来很温和,可哪一句不是带着刺?

  秦敷顿时恨的牙痒痒的,连忙从沈谦身侧走上前来,有些心虚,“姑父,这事的确有我的过错。”

  沈谦瞥了秦敷一眼,摆了摆手,像是看出来什么,沉声说:“敷丫头,毕竟这事算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姑父想自己处理,有人在这看着总归不好。”

  言下之意是想让秦敷走了。

  秦敷咽了咽口水,无奈,只得遵循,只是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姑父,别罚表妹了!”

  她眉头皱起,面上满是担忧。

  看着她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沈俏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上辈子竟然没有半分察觉,甚至觉得秦敷对她甚好。这可哪里是好,分明一直将她往火坑里推。

  总有一天,她会揭开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

  沈俏仍跪在地上,膝盖隐隐作痛,身上的大氅已滑落在地。

  耳边传来父亲的话语。

  “小小,你是不是真的爱慕昌平县公?”

  饶是沈俏再心平气和,听到这句话难免怔了一下。

  她心中思忖片刻,眼睫微颤,眼珠子转了一圈,便知这定然是秦敷所言。

  上辈子的她这时确实已爱慕上了晏昭,但绝非至非他不嫁的地步,况且,自己始终掖着藏着自己的女儿心思。父亲又怎么会知晓?

  她摇摇头,现在的她只想着将上辈子的过错全部纠正,然后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

  她再也不敢多想了。

  “女儿未曾。”

  沈谦走近她,“昌平县公一身正气,仪表堂堂,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若是小小你有心,为父这就去向皇帝……”

  一身正气?仪表堂堂?

  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沈俏有些听不下去,忽地打断了父亲的话,“如果父亲去找皇帝,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一个大将军府居然嫁不出去女儿?况且,女儿根本不愿。”

  若不是这辈子她想一雪前耻,她想她是再也不愿与晏昭等人有任何瓜葛的。

  只是,如今眼前的路并不好走,她需多多思虑一番。

  沈谦半信半疑,这话怎么也不像是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的。以往女儿即便是会怼他,但也都是蛮不讲理,如今这般的,好似真的没有过,但好像是真的。

  于是,他再次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沈俏。

  只见沈俏眼神坚定,没有半分作假的样子。

  “也罢,既然如此。小小,你起来。”

  沈俏心下一叹,父亲之前是对她有多失望啊!

  随即抬眸看向父亲。

  父亲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昌平县公携其妹拜访将军府。我这边事务繁多,不便去招呼县公。你母亲一个人正在前厅同他闲聊着,但是一个妇道人家总有些不妥。反正你也没有其他心思,不如你也去帮衬着。”

  沈俏怔了怔,总觉得父亲有些故意为之。半晌点点头。忽然思及上辈子结束之前晏昭所说,便想问些什么。

  但思来想去总觉不好。便也没问出口。

  若是问了父亲便能告诉她,她也不会至死才从他人口中所知。

  虽然心口像是堵塞着一大团棉花,但是她始终坚信,父亲不告诉她定然是有原因的。

  ※

  从忠庆堂至前厅还有一段距离,但因着是去见晏昭,心里不是很舒服。

  所以,沈俏走的并不急。

  转而想着这样倒不如绕道去花圃园走一会儿,既能拖延些时间,也能感受一下新意。况且,也不迟。

  可她还未走进花圃园,便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窈窕身影正站在园中的大石上。

  那人一身茜素青色云纹缎裳,发丝被扎成几小髻,统共用一根羊脂色茉莉小簪插着。腰间垂着一枚玉佩,通体晶莹。

  沈俏停住了脚步。

  那人似有所意,转过头来,眸中的色彩从一刹那间的热烈忽地变得平淡。

  沈俏快步走过去,径直站到那人面前,顿了片刻,方才开口。

  话语中难掩惊喜,“请问你是?”

  那人嘴角一咧,微微一笑,“我是晏平,昌平县公之妹。”

  沈俏颔首,“我是沈俏。”

  这辈子既是初见,自然不能在像上辈子那样畅言了,倒是可惜。

  如此,打过招呼似乎便可以走了。

  晏平看着沈俏作势要走的样子,张了张口,方喊住她,“沈俏,你去哪?”

  “前厅。”

  晏平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音量忽然拔高,“我哥在那!”

  许是晏平的声音太过尖锐,宛如万籁俱寂之下一声如银铃,竟惊飞了园中枝头上的鸟儿。

  一语既出,同样也惊了一侧的沈俏。

  她对晏平的一惊一乍的样子有些不解,疑惑的看向她。

  晏平,这是怎么了?

  沈俏会觉得奇怪,是因为之前她所熟识的晏平虽说小性子颇多,但在外仍是恪守礼教的,又怎么会对她这么一个陌生人如此大呼小叫?

  沈俏看着她,眼神中蕴着探究之意。

  晏平愈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手指也越发的拘紧裙侧。

  “没,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不该同我哥哥打交道。”

  沈俏眸色微微一动,抬眸看向晏平,“父亲所令,做女儿的自当是要遵从的。”

  忽地想到了什么,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唇,“况且,令兄现在的确比较出众。”

  不然,她当年也不会对晏昭如痴如醉。

  只是如今的言语之中不免含着讽刺之意。

  晏平,定然是听不出来的。

  这样的话语,简直让晏平无话可说,只得僵着脸不自然的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PS:修文

第3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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