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魔道分堂,到了。”
罗央悄悄低头, 掩去眼中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们所在的府邸花木葳蕤, 长廊漫折, 筑起一层又一层的清幽院落, 隔断一重又一重的纱幔垂帘,隐约看, 可见其后的杨花飘飞, 枝影重叠。
大隐隐于市。
如若不是罗央带路, 恐怕很难想象到, 这座形如富贵人家宅邸的建筑, 竟是魔道在饶州的分堂总部。
罗央沉醉地吸了一口空气。
这才是他的主场, 可以让他尽情发挥应有实力的地方。
“不好!”
白若瑾大叫了一声。
府邸四角升腾起煞气腾腾, 顶上乌云罩顶, 转眼间景象大变,哪还有半分富贵雅致的模样?
倘若白若瑾修为再精进一点, 就会发觉那些煞气统统是冲着罗央去的。
罗央展开双臂, 尽情地吸收着煞气,修为上给人的压迫感蹭蹭蹭地往上升, 笑容因快意而扭曲:
“你们千辛万苦毁掉本座的万魔大阵又如何?这回在本座地盘上, 饶州分堂百余年的积累可不是那么好挥的!”
说到万魔大阵, 他面容心疼地狰狞了一下:
“给我受死!”
罗央出手如电!
他手里那条破空时挥出呼呼风声的长鞭也迅疾如电!
长鞭上密布着森森的尖锐倒刺,漆黑发亮, 犹如毒蛇吐信时探出的獠牙。
可想而知, 一旦被这长鞭碰到, 不死也要被扯去一大块皮肉。
金丹巅峰的全力一击岂容小觑?
一时间,眼前满是长鞭黑影,如同天罗地网般牢牢笼罩着他们。
白若瑾只觉面部生疼,触手一摸,摸到了一把湿润的血液。
他尚未正面相迎,光是边边角角的鞭风,就够白若瑾喝一壶的了。
然而被长鞭所指的正主,仅仅是微微侧身一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势若雷霆的长鞭。
叶非折打过太多场架。
罗央一握鞭子的时候,他就觑出罗央会怎么出,从哪里出。
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击会如此儿戏地落空,罗央怒吼一声,双手握鞭,重重向下一劈!
这一劈,有开山崩岳之力,地面隐隐震动,蔓开裂纹。
恰好,叶非折也拔出了刀
他借着侧身之力,抽刀出鞘!
一截刀光滚滚而来,璨璨寒芒衬红衣。
刀气震得轻帘齐飞,花瓣纷落。
最后是铮铮的一记金铁相交声。
罗央呆呆看着自己断成两截的长鞭,嘴巴大张,压根没法合拢。
不过罗央到底是金丹巅峰的魔修,随机应变能力很强。
他下一刻,也顾不上风度不风度的问题,顺着大张的嘴巴凄厉嘶吼道:“前辈!”
知道的是知道罗央在求助。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罗央在给那位前辈喊魂呢。
“来了。”
那人的声音略微嘶哑,仿佛爬行动物的身体摩擦过草叶,令人很不舒服。
他身影一晃,站定在叶非折面前,轻慢不屑快要从口吻中溢出来:
“嗬,饶州这种破落乡下穷地方,居然也能出现能击败罗央的人物。怪不得圣刀会选你。”
叶非折很想严谨地纠正一下元婴魔修,告诉他自己出生叶家,长于玄山。
要是叶家和玄山都是乡下破落户,其他势力可以含泪自刎去了。
元婴魔修邱泽将他浑身上下扫视一遍后,假惺惺道:“可惜你既为圣刀选中的魔使,你今天就注定不能走出这个分堂。”
他说道:“圣刀此次苏醒,亲自挑选数十魔使,个个修为不低天资非凡,定然有所图谋,我身为晋尊者麾下弟子,定要为尊者多杀几个魔使,解尊者后顾之忧。”
邱泽自恃是晋浮那边的人,与圣刀天然对立,因此对圣刀的称呼也不怎么恭敬。
况且他心里对圣刀也是不屑的。
一把刀而已,若不是沾了前任魔尊的光,哪来今天高高在上的地位?
“嗤。”
邱泽眯起眼,神色不善地往发出冷笑之人那边看去。
宿不平抱臂,面无表情道:“说不定只是因为圣刀刚醒来不久,手有点抖,才把一道灵光发成了数十道。你尊者做的什么春秋大梦呢,还想圣刀亲自拉帮结派对付他?他配钥匙吗?”
之前罗央的,罗央副手的,白若瑾的,对他的种种诋毁宿不平勉强能忍。
但邱泽污蔑自己对付个普通大乘,也要拉帮结派选魔使,这就超出宿不平的忍耐范围了。
“大胆!”
邱泽忍无可忍,指着他骂道:“圣刀所作所为定有深意,尊者修为神通高深似海,岂是你小小一个蝼蚁可以妄议的!”
“你以为你是圣刀,还能知晓它心中所思所想?”
他说罢随手一掌,打算打杀了那个不长眼的。
结果宿不平仍好端端立在那里。
有一瞬刀光平地起,犹如昙花一现,惊艳绝伦。
叶非折刀锋嗡嗡而鸣,拦下邱泽的魔气:“我记得你们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做魔使。”
他神色如霜,刀光也如霜。
“哈?”
邱泽反应了一下,气极反笑:“杀你是给你脸呢。你算什么杂种?敢在本座面前说什么愿不愿意?”
莫名其妙被选中做魔使,莫名其妙惹来杀身之祸。
还要他心甘情愿,还要他感恩戴德。
叶非折头一次庆幸起他能有这把不平事。
刀如其名。
斩尽人间不平事。
他声音飘忽,刀锋却近至邱泽眼前:“我凭什么不能说不愿意?”
叶非折没那么执着于刀剑区分了。
是刀也好,是剑也好。
终归都为他所握,杀该杀之人,斩该斩之事。
“就算有人要死,死的也应该是你们。”
那一刀平平无奇,没有逞凶斗狠,没有花样百出。
偏偏邱泽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躲不了,也接不下。
邱泽闭上眼睛,以为自己的死期将至。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刀锋离邱泽眉心仅一寸之遥,再也无法进上半分。
邱泽身后狂风鼓荡,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位男子的模样来。
黑衣华服,俊朗阴鸷。
邱泽喜极而泣,直接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尊者!”
灭杀魔使一事事关重大,为防万一,那位大乘的晋浮尊者直接在每个负责此事的魔修身上种了一缕神念。
如果魔使出现,而跟随他的魔修又力量不足,晋浮便会直接借这缕神念现身,一举斩杀魔使,以防夜长梦多。
在场的其余人也因为晋浮的到来心神浮动。
白家家主握紧白若瑾的手臂,紧张道:“若瑾,刚刚出现的那位并非本尊前来,却能挡下斩杀元婴的一刀,他到底有多强?”
白若瑾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希望叶非折能赢。”
楚佑依然无知无觉闭着眼睛,仿佛沉浸在他的世界中,难以抽身。
叶非折握紧刀柄。
他是这群人里最清楚晋浮修为境界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所为有多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可是不能退。
晋浮不理会他们,只是指尖探出了一缕魔气。
叶非折下意识想要挥刀去挡。
如果是曾经的叶非折……
不,如果真是曾经的叶非折,晋浮在他面前,根本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可修为全无终究是修为全无。
不平事再逆天,也不足以助叶非折挡下大乘神念的一击。
叶非折重重倒飞出去,撞断了几根廊柱方才止住。
那道魔气破开刀风,在他心脏处破开一个血洞。
鲜血瞬间浸透叶非折的衣衫。
他心口处伤得极重,后背撞得皮开肉绽,脊骨断裂,哪怕以叶非折的耐力,依然忍不住眼前一黑,嘴唇开合几次,都疼到挤不出一个字来。
邱泽扬眉吐气。
他立刻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有多狼狈,踩住叶非折的衣摆:
“哟?不狂了?不说要杀我了?提不动刀了?”
叶非折抓不平事抓得更紧,恍然不觉刀刃已深深割伤他掌心。
只有凭借掌上饮鸩止渴般的痛苦,方能勉力维持他神智清醒。
邱泽凑近,恶意地用力按了按叶非折心脏处的伤口:
“你以为你爷爷是你能随便杀的,爷爷有的靠山你有吗?啊?”
晋浮眉头跳了跳,嫌和邱泽搭话太丢分,没说什么。
实际上邱泽连他的属下都算不上,只是他弟子属下罢了。
他压下自己心头莫名的一分不安,自借着神念以分魂来此地后,晋浮心头便颇为惴惴。
不可能,这里修为最高就是元婴,杀了就杀了,能有什么事?
邱泽一边加重了力道,看着叶非折衣服上的血涌得更快,一边还在得意洋洋叫嚣:
“自己会耍刀就了不起?你以为你耍的是圣刀吗?”
“你区区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也敢跳出来杀爷爷?打狗看主人,你怎么不先睁大狗眼看看爷爷背后的靠山是谁?”
废话。
叶非折心想。
别说当年他能一手打十个邱泽的靠山,他的靠山们也能闭着眼睛打十个邱泽靠山。
邱泽以为叶家家主,以为教导他的玄山道魔双尊算什么人?
话到嘴边,叶非折还是没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曾经所引以为傲的,信赖仰仗的,也统统都没了。
于是邱泽看见叶非折朝他一笑,如同血污里挣扎开出灼灼的花。
叶非折发不出声音,嘴唇一张一合,无声说的几个字邱泽都识得。
他说“你是什么东西”。
叶非折顿了一下,又无声说了几个字。
“你靠山是什么东西?”
“闭嘴!”
邱泽额头青筋暴起,指下五指狠狠用力!
他脚下也有了动作。
邱泽倒想看看叶非折脊梁骨到底能有多硬,再踹出去时能撞断几根柱子。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回飞出去的是他。
宿不平终于不再刻意压抑存在感。
他站起来时,如名刀出鞘,绝世的锋芒将其余一切衬成不值一提的凡庸俗物。
行了,他想。
虽说未来的魔道至尊是该好好历练历练,可来几个金丹元婴也就算了,晋浮那种人出场,不叫历练,叫单方面挨打。
真当那人死了,魔道群龙无首,便可任由他们一群小虫撒野?
宿不平含笑,慢悠悠对邱泽说道:“你说得对,这年头谁出门在外行走,身边没两个靠山呢?”
邱泽色厉内荏,张口骂道:“你先诋毁圣尊和尊者,现在还敢跳出来,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
他不忘回过头,寻求晋浮的支持:“尊者,此人方才公然诋毁您,属下实在是看不下去!”
殊不知他口中的尊者恨不得他闭嘴。
因为宿不平的确是个人物。
全魔道寻不出第二个的那种人物。
因为宿不平的确有资格骂他。
全魔道寻不出第二个比他能更理直气壮的那种资格。
晋浮终于明白了自己来此的一丝违和感来自哪里。
只可恨他平时从未见过宿不平化形的模样,分魂又到底不如本尊目光毒辣,一时竟没认出来,酿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
邱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尊者跪了下去,俯首恭恭敬敬喊一声:“圣尊。”
但此时邱泽顾不上震惊,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惨叫:“我的魔气!”
他体内的魔气,和分堂中的魔气,均在急剧减少。
昏睡已久的少年缓缓睁开眼。
他双眸黝黑不见底,状似神魔,个中威势,让晋浮分神都情不自禁为之心头一跳!
晋浮正是被这少年身上突然而现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的狼狈时候,偏偏该死的宿不平还在那里说:
“你们知道你们打的人是谁吗?”
是未来魔道至尊。
圣刀尚要认他一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