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哈森德医院(一)
来苏尔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整个空间,一进入场景里先看到的不是景象,而是先闻到这个气味。已经很少有地方用这种刺激气味很大的消毒剂,到现在多半需要消毒的地方都采用紫外线。
张文儒被那句喊鬼来的话震住了,整个人靠着颜元,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全挂他身上,嘴里声音小而糊,看样子的确被吓得不轻。颜元被他控得牢牢地,压根动不了腿,只好环顾四周,先看一下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斑驳的墙壁上像是被油漆泼过,一片片淡红色的痕迹,整个走廊的玻璃已经碎的差不多,地上的玻璃碴反着光。窗框上爬满了绿植,在阳光下显得安详又娇嫩。不知从哪里刮下来的破布夹在框中随风摇曳,即使褪了色也能勉强辨认出曾是蓝白条纹。他们站在走廊的尽头,旁边就是楼梯口,腐朽的扶手从中间断裂,木刺前端颜色较深,不知道原先沾过了什么。
整个医院像是被遗弃了很久,窗户明明敞开,消毒水的气味却让人无法忽视。顺眼望过去,有很多交叠的房间,门都是关着,却都用铁打造,看上去很厚重,上端还有长方形的栅栏,好似是监狱里为了随时观察囚犯情况一样。
水泥筑起的地上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上面摆着不少破烂的拖鞋和塑料袋,打碎空试剂和里面装着褪色液体的针管。药盒被撕成一片一片,勉勉强强能够看到脚边的碎纸上,写着“Calming”。
很明显,这是一家被废弃的医院。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一切镀上了一层暖色。灰尘在空气中翩跹闪烁,显得一切都非常平静,甚至有种神圣的错觉。
“颜元~你在不在你说句话啊……”
“呜呜呜。”
“我想回家,我还预约了下周的晚宴厅,定金好贵的……”
“颜元……颜元……我只能看见红色我是不是眼球炸了啊……”
“对,炸了,救不回来了。”看环境样子暂时情况还算安全,颜元难得应了句,“让你之前熬夜看G/V。”
“啊?”张文儒静了静,反思了片刻,“我错了我以后不看了我金盆洗手只要可以我觉得我立马就能直回去。”
所以你真的熬夜看那玩意啊?许可可半蹲下噗嗤一声笑了,“有啥好看的啊,视频里有的哥哥都有,以后想看了就来找哥。”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沈桉容脚踢了踢地上的针筒,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说来听听?”
“啊,动了!什么东西动了!颜元!你看!一个巨大的马赛克踢了一个小马赛克!”
许可可这回真的是被他逗得笑到背都直不起来,伸出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不其然又听到张文儒惊叫。
“卧槽颜元呜呜呜一团马赛克从我眼前唰地过去了……”
颜元也有些忍俊不禁,毫无同情心地别开了眼。一转头就瞧见沈桉容背靠着窗逆光而战,双手撑在框架上垂头看着地上还在哇哇大叫的张文儒,嘴上挂着恶趣味的笑。似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沈桉容抬起了头,对着他弯着眼角,笑容一秒变了,说不出是轻盈还是温和。
在上一个副本经历了长时间的阴雨,在镇子里有见不到光,颜元竟然觉得此时产生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他低下头拍了拍好友的肩,“别抖了,吓你的,这是你自己选的职业特征。”
红瞳使,被动技能[凝型],无主动技能。一旦进入副本,所有范围内将变为红色。[鬼方]将在百米内显形,隔着墙也可以看得见,代价是[友方]沦为白色荧光马赛克,只能依靠声音和触摸来辨认队友。这是一个在端游中对新人比较友好的职业,适合胆子小的人玩,相当于给了你一个真人版的“前方高能预警”。
可这一旦脱离了屏幕,反而会适得其反地吓到人。颜元扫了眼许可可,“木神,你抱着他走吧。”
“啊?我不啊!”张文儒刚感受到一双手插进了自己的胳肢窝,血色的视线里一团巨大的马赛克在晃动,他疯狂挣扎,“什么东西啊?别碰我!”
颜元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亏沈桉容一个上前才得以扶稳。张文儒被扛着悬在空中,看着对面两团挨得很近的马赛克,恼羞成怒,“你们这俩狗男男——”
颜元瞥了眼摁在自己腰上的手,啪得一声拍开,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力度不小。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什么狗男男,我这一颗心都是水中木的,又怎么会外人扯上关系?”
沈桉容眉头一挑,看的许可可脖子忍不住缩了缩。
许可可,“……”您别。
沈桉容和颜元并肩走在前面,许可可扛着闹腾累了的张文儒跟在后头。既然暂时安全,就必须争分夺秒去探查这个副本,不光是要找出剧情推演的道具,还要想办法找找有没有和上一个副本一样的无敌空气墙。
很多门锁都有被破坏的痕迹,多半残缺不全了。颜元推了推沉重的铁门,底端的锈似乎和地面贴合在了一块儿,废了好大劲才推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一部分的房间内部。一把倒在地上断了腿的椅子和一个铁床,地上还有一个破了洞的盆。床单东一块西一块,与外面被撕碎的纸盒大相径庭。
颜元收回手后退一步。他又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停在身后的许可可的身上,“木神,总共医院类的副本有三个,你觉得这里会是哪一个?”
许可可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桉容寻求帮助,可对方丝毫没有反应,接替了他原先的位置正努力地和铁门做奋斗。
“其实我……我大概有猜测,那么你、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颜元余光瞥见沈桉容收回了手似是在思考什么,随后蹲下对着门轴开始一阵捣鼓。“嗯,可能是牙医的那个本。”
沈桉容闻言,捣鼓的手一顿。这个细微的停顿被颜元敏锐地纳入眼中,许可可连忙附和他的话,“我也这么想的哈哈哈,你还真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颜元却哎呀一声恍然大悟状,“我说错了,我想说的是精神病院,说岔了呵呵,不好意思呀。”
“……没事没事,我也听岔了,我想的其实也是精神病院。”许可可赔笑,疯狂冒冷汗。他怎么觉得颜元其实是在唬他?
沈桉容干脆地忽略了他的求救眼神,一把拉过颜元挡在自己身后。退后几步腿朝前用力一踢,一声闷响响彻了整层楼,铁门被卸了门轴轰然倒塌。灰尘受了惊一样胡乱旋转飞舞着,呼入呼吸道简直比消毒水的气味更难以接受。
“可以啊你这个机械师越来越熟练了嘛。争取争取努力努力,总有一天超越代打创造属于自己的成绩。”颜元从他身后窜出个头,还学着他原先的模样鼓了鼓掌。
“那是,为了保护好你我可是抓紧一切时间训练。”沈桉容把他的话全盘照收,跟了上去,“说不定哪天就能让你回转心意,舍弃木神看我一眼呢~”
颜元嗤笑着吐出俩字,“呵呵。”
房间里除了方才看到的几样东西外,还有一把缺了轱辘的轮椅。它和普通市场上贩卖的不太一样,把手的地方有着环形的控锁,可以将病人的双手给牢牢控制住。在放手腕的地方有一排细细的刺,经过岁月的打磨后看上去并不尖锐。
沈桉容伸手摸了摸,那些凸起的刺像是堆积的粉尘,被他轻轻一碰便脆弱地裂开了,“那时候的技术不发达,但总归不是什么正经医院。”
他们如法炮制连续进了旁边的几间房,基本配置一样,其中还有一间墙上有用蜡笔涂抹的痕迹。红色的颜料总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紧张,更何况这满面墙密密麻麻写满了同样的话。
——So I'm not crazy!I'm not!
[我没有疯!我没有!]
满目的红色字迹,它们张牙舞爪,一笔比一笔潦草,写下的人似乎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在无声地呐喊,用字来抗议,最后一行的最后一笔拖出了一公分宽的长度,光是看上去都能体会到这人愤恨的情绪。
精神病患者最不可信的话是什么?当然是“我没疯”。它宛如喝醉酒的人涨红了脸,一个劲儿大着舌头说没醉。这满面写着字迹的墙摆在一个患者房间里,反而会让人觉得这人早已疯得无药可救。
从窗户往地面的高度推测,大概这就是只在二楼。外面的院落也堆满了杂物,大铁门紧闭,旁侧的保安室也破破烂烂,风雨一来便能刮遍满屋。
几人下了楼,转弯口的安全出口标志被人从墙里拔出了线,红蓝线头裸露在外,上面的塑料壳一看就是受到了重创碎得不成形。一楼的玻璃门紧锁,上面还被红色的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封”,门前长的草都有半个人高。许可可抄起凳子腿掂量几下,猛地用力朝玻璃砸去,当啷巨响,宛如砸在了什么铜墙铁壁上,一丁点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操,居然被关在这里。”许可可砸了好几下,木头沫子飞溅,吓得背上的张文儒缩成了一团一声都不敢吱。“那边呢?要不往那边看看有没有出口。”
怎么可能给你出口?颜元瞥了眼已经有些暴躁的许可可,他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他们看完了二楼的格局,的确也该去瞧一瞧一楼是什么模样。
不像二楼全都是监禁室,一楼从左往右走分别是接待室,办公区域和一个小型的教堂。大概的房间颜元都有点印象,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这个教堂。越来越多的设施让他确认了这个副本,正是以神经病多到让人抓狂而著称的“疯人院”——哈森德医院。
医院名为“哈森德”,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常驻的主教就叫这个名字,由一个教堂扩建成的医院,专门接收治疗精神方面有疾病或缺陷的患者,并且在医学方面对此做相应的研究。低收费和高效率导致被多次评为慈善医院,当时主教本人还被红衣大主教选为下一任教皇,导致整所医院都非常有权威性,几乎全部的报纸都会有关于它的吹捧消息。
教堂里的玻璃彩色花窗透着阳光,看上去光彩夺目,破碎的部分更是给整体增添了一股残缺美。墙面呈现浅黄色,有些地方大块面积地脱落,露出了后边暗红色的砖瓦。长凳上落满了灰尘,还有密密麻麻从破掉的玻璃窗落下来的枯叶。悬挂着吊灯的铁链已经断了一条,歪歪斜斜地挂在空中。
“那是什么?”
一直沉默着不出声的张文儒突然看着角落的位置问了句。其他三人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满是砖瓦废物的角落里摆着一把破损的旧椅子。
“你说的是椅子?”颜元一时间警惕起来。在红瞳使的眼中,世界只有两种颜色,一种为红色实体,另一种为白色马赛克。白色为“安全品”,寓意无异常,可能是队友、房屋家具、善属NPC等。红色为“危险品”,便是有异常,除了是恶意鬼类NPC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可触发类”。这种属于“可触发类”的东西,不知道是善还是恶,一般不轻易是不会去触碰的。
那把椅子背对着,指着旁边审讯室的方向。审讯室与教堂相连,现在却被诸多砖块堵了起来,似是在废弃前后被人特地封锁了。
“那是椅子?不是椅子……”张文儒眼里的金色波纹活跃起来,它们熠熠生辉。张文儒在原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好像……好像是脚印。”
椅子上的脚印?
绕到椅子旁边,透过椅背才能看清,椅子上的确有一个血红的脚印。它和椅垫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液体已经干涸了,似是有什么人曾经站在这上面过。颜元顺着这人站立的方向往上望了望,挂在天花板上的,赫然是一个逃生标志。这个逃生标志直指着教堂的出口,从审讯室的方向而来,旁边还被红色的液体标注了一个“X”。
“审讯室有问题。”沈桉容走到被封起来的入口处,似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缝隙能瞧得见里面。他单手撑着墙上,回过头来眨眨眼,“元元,帮我去取一块玻璃来呗。”
颜元瞪了他一眼,“等你磨开这个墙天都黑了,再说你有腿有脚你——”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晃,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看见的是许可可伸着朝向脚印的手,从椅子旁连带着张文儒一起摔倒的模样。
一片漆黑。
大意了,忘记了要告诉许可可他不要乱碰。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了,像是突然间增加了几倍的用量,逼得人从昏睡中醒来。颜元感觉脑袋有点钝痛,浑身都不舒坦,有知觉后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冷冰冰的地方。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露天的阳光,而是闪闪发亮的精美吊灯。灯上雕刻着一圈小天使,还围绕着镶了水晶的十字架,崭新而又神圣。
破损的长椅也洁白且完好,在他的前面坐着零零散散穿着病号服的人。台上的人身穿白衣主教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手里捧着一本厚皮书,表情慈爱地诵读着繁复的经文。颜元摸摸衣角,质地粗糙,印着游戏logo的长带子消失了,独独剩下一身蓝白相间的条纹服。
坐在这里的人表情都有些呆滞,总共十来个人,却没有医护人员看管。整个教堂里独独有两个护士,却都守在一个漆黑的铁门边,门牌上赫然写着——interrogation room。
审讯室。
他四处环绕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三人任何一个人的身影。看样子他们被分散开了,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
很显然,触发剧情的正是那个椅子上的血印,前面给他们的时间完全是想让他们去探查整个教堂破败后的线索,给了如此充足的时间,触发点又这么难发现,如果他们没有带一名红瞳使,那么难以想象要如何才能进入新的剧情。
正当他还在蹙眉思考时,旁边一个身穿白褂的医护人员夹着一个看护本到了他身后。颜元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懊恼自己情绪有些外露,换成和旁边人同样无神的表情,远远看上去就是在发呆。
可就算这样,身后的人也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男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英文。这回还真不是颜元在装,是听不懂。对方的英语讲的太快,他只能捕捉到“you”这个词和对方似乎语气有些疑问。
他歪了歪头,尽量露出一个呆逼兮兮的笑容。
医生又看了他两眼,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灌红色液体的针筒,拉起他的一只手,没有任何的消毒就要往里插入。颜元眼皮一跳,被不同血型的血液注射后,一定会引发凝血和栓塞,严重时会导致受学者昏迷甚至死亡。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可一时间没有想出任何可以逃走的方法。
逃跑不行,这里一定是看守特别严。能够呆在教堂里的人多半精神已经“不正常”,而这个“不正常”是医生们都允许默认后的一种特定不正常。简单地说,是被这里医生搞成这样的,他们才能放心地没有什么人看护。
眼看脏兮兮的针筒离他的肌肤越来越近,颜元咬了咬牙,刚想豁出去撒泼耍癫,审讯室的铁门却应景地发出一声巨响。医生蹙着眉看了过去,门前两个护士拉开上面的窥视窗,只一眼便开始叫喊,似是就在喊这个医生过去。
颜元的手被狠狠摔了下去,撞到椅背上。骨肉和木头撞击的疼痛感通过神经快速传播给大脑,令他头皮一麻,愣是忍住了,还挂着一幅傻笑,目送着医生咒骂着快步走向铁门。
门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清晰传来了高昂的惨叫,随着门被带上也完全阻隔开了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颜元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副本播报响了起来。
【玩家[颜元],[沈桉容],[许可可],[张文儒],进入副本[哈森德医院],难度——困难。距离BOSS无敌时间,一百二十小时。】
【请玩家协作,完成任务——[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