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谕令45

  皇帝登基以来,他就一直护着他,提防别人欺负他,可事到如今,偏偏是他自己想要欺负他,还诓自己说,他也是肯的。

  仿佛之前在心里发誓,把要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的话,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更把先帝的器重,恩师的心血,全都一把辜负得干净。

  他这般罪过,偏偏停不下来,见了霍砚,便横生恼怒。

  还没头没脑的,怪罪了皇帝一句,匆匆告退了。

  可皇帝的性子,他是一清二楚,无端得了这么一句,怕是伤心得很。

  谢靖这前半生,得意有之,坎坷有之,练就了一颗铁石般的心肠。他素来自负,想着天下之事,没有一件,会叫自己心虚。

  便是三年前,若皇帝要把他杀了,也是欣然赴死,问心无愧。

  谁知今日,却愁肠百结,却不知有什么法子,治了自己的疯病,也叫皇帝不再伤心。

  周斟看他,一杯接着一杯,并不算饮,只往腹中倾倒,摇摇头,“你虽酒量好,也该知道,带着心事喝闷酒,最容易醉。”

  又忖实在是晚了,他该回家去,便推推谢靖的胳膊,“我先走了,你醒醒酒,也回去吧。”

  谢靖仍是醉醺醺地,点头,却不知听见没有。

  周斟会了银子,便回家去了,谢靖又独饮了两壶,醉倒在八仙桌上。

  陈灯经人指点,找到这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被人引着,穿过游廊,隔窗传来的浮言浪语,浅笑娇声,擦身而过的娇柔熏风,影影绰绰,便叫他觉得这些美貌女子,一半是仙,一半是鬼。

  她们都好奇地盯着他看,恐怕甚少见到宫里来的年轻内侍,陈灯虽红了脸,仍目不斜视,推开门走进去。

  谢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陈灯也不叫人,自己上去推他,一身酒臭味,陈灯皱了鼻子。

  他壮着胆子喊,“谢大人,皇上传你进宫。”

  谢靖睡死了,无论他叫几声,推几下,都没反应。

  若是卢省,恐怕就是叫人把谢靖绑起来,抬也要抬进宫去。

  陈灯想着,卢省叫他快去快回,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等谢靖醒来,天就要亮了。

  他心里着急,不愿待在这儿,便转过头,准备回宫复命。

  回去的路上,那些女子更放肆了,用那松散的前襟里,漏出来的肌肤温度,从他身边擦过。

  皇帝听陈灯回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他还穿着中衣,总要换身大内穿的便服,才好见人。

  陈灯来了,神色有些惊慌,皇帝一问,他涨红了脸,吞吞吐吐。

  “群玉苑是什么地方?”皇帝听了,一脸疑惑地问卢省。

  “这……”卢省居然撇开眼。

  “你说,群玉苑是什么地方,”皇帝动了火气,言语中带出几分厉色。

  “回皇上,群玉苑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卢省答道。

  他早先得知,谢靖去了群玉苑,就想着要找机会把这个捅到皇帝眼前。

  若让他去找也就罢了,可叫陈灯去,八成是带不回来。

  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皇帝变了脸色,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又去问卢省,“他去青楼……做什么?”

  他这幅模样,仿佛不知道,青楼是干什么的。卢省心中暗道,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好人谢靖。

  “皇上……臣这没了下边的人,也不知道哇。”

  皇帝揪起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派头。

  谢靖下午,才说了他的不是,怎么晚上,还有闲情去逛青楼,莫非他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放在心上。

  他若是不气了,就该来告诉自己,没得这样不欢而散,叫人一夜都坐立不安。

  他去了青楼,可见兴致不错,想必和皇帝之间的龃龉,也算不得什么。

  当初他离了京城,便去钱塘过中秋,浑然不知这京城里,还有人眼巴巴等着他回来。

  过了这么久,朱凌锶以为自己都忘了,现在想起来,还不就是一回事儿么。

  亏得之前还几番思量,真是笑死人了。

  他在谢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皇帝忽然用力咳了一声,伏倒在锦被之上。

  卢省心道不好,赶紧把皇帝扶起来,只见他微微睁着眼,唇边缓缓流出一道血痕。

  “传太医,”卢省大叫,皇帝却用力抓住他的手。

  他嘴角带血,眼睛却仿佛有火在烧,“传朕口谕,往后不许谢靖进内廷。”

  卢省一听,心道您这又是何苦,人家也没有说要来,不过是和他赌气罢了。

  “你去,快传!”皇帝的手,抓得死紧,卢省只得说,“遵旨。”

  他出了宫门,先去把东厂和锦衣卫当值的人,全都叫了起来。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又有卢公公亲自前来,这些人平时脾气再大,此时也都忍着睡意朦胧,穿戴整齐。

  一行近两百人,便浩浩荡荡地,骑着马去群玉苑抓人。

  皇帝起先不让卢省去找,现在又让他去传旨,可见心意变换。

  卢省心里品味着,真是妙不可言,这一晚机缘巧合,都不用他亲自动手,谢靖就彻底失了圣心。

  想谢靖初初回京时,还气势汹汹,以为他卢省是任人鱼肉之辈,不到三个月,便情势逆转了。

  谢靖在那群玉苑中,睡了一会儿,酒意消散,还未全醒,忽然被人抓起来就往外跑。

  “九升,你赶紧回家。”这人是原先北狩时,一块儿出去的锦衣卫同知邵寻,他今夜当值,在衙门里睡得正香,忽然被卢省的手下给叫起来。

  一听要来拿谢靖,其他人均是跟着卢省,他隐在夜色中一马当先,来给谢靖报信。

  邵寻心中暗忖,不知谢靖何时得罪了卢公公,如今的卢省,可不是轻易开罪得起的。

  谢靖听他说了几句经过,连忙谢过,骑上马回家,才进屋的功夫,卢省就到了。

  后明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严禁官员狎*妓,上青楼是大罪,后来渐渐规矩松了,言官虽然还会弹,却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若在青楼、众目睽睽之下被抓,却要大大丢了体面。

  谢靖逃过一劫,卢省心中有气,便命东厂和锦衣卫弄出声势响动,谢靖家这边,住的都是京官,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眼下虽家家闭户,其实人人隔着门窗,都听见了。

  皇帝叫卢省来传口谕,他却搞得像是来抄家。

  “皇帝口谕,往后不许谢靖进内廷。”

  卢省看着谢靖变了脸色,得意洋洋。

  而今就是你从云上跌落之时。

  谢靖想的却是,离京三载,果然情分有亏,下午那句错话,确惹了皇帝不喜。往后收了自己的疯病,专心做个忠臣,才是正道。

  这旨意来得如此古怪,其中必有蹊跷。若是往常,谢靖未尝想不到,只是他心里难受,便不能去想。

  第二天上朝,皇帝精神居然还不错,双眼炯炯有神,或许有呛出一口淤血之功。卢省在后面,看着阶下的谢靖,无端有些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下一阵暗爽。

  朱凌锶管着自己,别再去找谢靖站的地方,他虽情难自制,也知道保命要紧。原书里的小皇帝,二十五岁就挂了,要是往后老像昨晚那般折腾,恐怕要步原主后尘。

  李显达的一封八百里加急,如石块落入池塘,把众人的心思,全都惊醒过来。

  他派出去的一队人马,中了埋伏,损兵折将逾三千。

  内阁先收到这个,众人俱是惊诧不已。

  原先脱目罕那打算在夏末,长驱直入,一气拿下后明,却不想被李显达打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他那五十万人,全都分散开来,往大山里一躲,便找不着了。

  若要进山搜寻,后明将领不熟地形,不敢贸然行事,生怕中了埋伏。

  而北项的军队,又喜欢趁着夜黑风高,天气不好的时候,悄悄摸出来,偷袭一下后明的驻军。这就和他们之前对顺宁的做法,如出一辙。

  于是李显达的人马,打也不是,守也狼狈。

  这种情况下,引而不发,确实是最好的做法。也亏得李显达这暴脾气,能沉得住气,别人怎么笑他龟缩,京中还有猜忌传来,他都只管叫人守住了。

  脱目罕那的人,任他再凶猛,也是要吃饭的,不过是躲在山里,吃些野物,扛的时间长一些。总不能一直不出来。

  李显达又派人,守住那些山下的水源,这年入夏后,北边一滴雨都没有,如此一个多月,北项人果然坐不稳了。

  于是又趁着夜黑风高,把李显达派出的一万前哨,用重兵重重围了,领兵的人带着七千余人逃了出来。

  这般变故,李显达原已料到几分,只是想不到脱目罕那下手之狠,他早有对策,命几路将领以辐辏散开之势,往西往北伸展,既各自为战,又易于合围。只待北项人攻出来。

  然而这吃了败仗的折子,却是不得不写,不报便是隐瞒军情,传到朝中,又是罪状一条。

  可如实报了,又有麻烦,朝中才刚刚知道,就有言官站出来,说李彰把三十万大军带出去,却又只是在边境晃悠,几个月了才打了一场遭遇战,就输了个透底。

  言官说,请陛下即命李彰速速回京,还要治他一个“贻误战机”之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通常说来,言官们的建议,对皇帝了解臣下和民情,快速发现问题,有非常大的帮助。

  但是在发兵打仗、这种相对有些技术含量、需要灵活机变的事情上,他们的建议,可能就不那么合理。

  然而,同样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只让有专业背景和知识的人说话。对北项之战是国家大事,需要考虑不同思路和立场的人的看法。

  这时候就需要决策者拿出能力和魄力,甄别出正确的做法,然后以权威推行。还要忍受众人的质疑,以及承担一旦决策失败后,权威丧失的风险。

  朱凌锶用李显达,其实是非常冒险的做法,他启用了一个并没有充分实绩的年轻将领,去完成一场艰险的战争,真正的理由只是书里说,这个人打得赢。

  不过在书里,李显达是谢靖看上的,应该确实有两把刷子吧。

  但是,在成功之前,他的确没有百分之百说服众人的把握,毕竟任凭天降奇才,吹得天花乱坠,也有翻车的可能。

  人是不会被没发生的事情说服的。在大胜凯旋之前,李显达依旧什么都不是。

  他还需要证明自己。

  正在考虑怎么开口时,忽然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沈科长(明代六部都给事中称“科长”),当初说发兵的时候,老夫记得你可是头几个叫好的,”张洮一开口,其他人便都往旁边散了散。

  “阁老,微臣也是就事论事,当日情势,自然是该发兵,李彰他早早把将士带出去,却迟迟不打,致损兵折将,难道不该罚么?”

  工科都给事中沈仲忆据理力争。

  “糊涂,”张洮大喝一声,“老夫虽不曾带过兵,也知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胜可知,而不可为。’”

  “故尔打出去也是战,守紧城门也是战;动也战,静也是战。李彰他是和北项作战,不是一个人逞威风,你当这是他能说打就打的么?”

  说到这里,张洮又大力摇头,“沈科长,你不要光顾着嘴上爽快,叫将士寒心。他李彰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可也不是孬种,当年在京华大街上一个打八个,都没求饶。”

  张洮的小儿子也是那被打的八分之一,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他这样一嚷嚷,别的不说,要召回李显达的声音,便小了很多,沈仲忆一脸不服退了回去,朱凌锶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了突发军情,内阁六部九卿,又到文华殿开小会,张洮到了地方,把他在朝上说的话又重复一遍,还顺带讽刺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毛毛躁躁,沉不住气。

  于是大人物们达成共识,回复李显达:来报已悉,朝中无恙,一应对策,全权由李将军定夺。

  李显达看到京中来信,虽然心中早有“管他们bb什么老子都不会听”的觉悟,但是这样充满信任的言辞,还是让他眼睛一热。

  就在心里,把好兄弟谢靖和皇帝陛下,又感谢了一遍。

  开完碰头会,大家陆续离开,朱凌锶想着,谢靖会不会留下来,承认一下错误什么的,没想到谢靖夹在人群里就走了。

  他又想,会不会过了一会儿,等没人在了,谢靖又悄悄溜回来。

  他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才明白果真是自己一厢情愿,又添感伤。便让卢省,把奏报拿着,回乾清宫去看。

  他已经下了口谕,不准谢靖进内廷,谢靖就算想去,也进不去,他也就不用巴巴指望了。

  他在心里,和谢靖赌了几回气,又暗自原谅了几遭,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卢省看着,便觉又是可笑,又是可怜,想他身为天子,千钧权柄,进退予夺,皆随心意。偏不知何用,也怪不得谁。

  之后几日,皇帝既下了朝,便都回乾清宫办公,有时内阁收到的折子,票拟之后,就要交司礼监倒一道手,才送到皇帝手里。

  司礼监如今,也在卢省的掌控之下,六部九卿中,就有了些猜测,想着那些批红,究竟有几分确是皇帝的意思,哪些又是卢公公夺意而为。

  这疑虑多了,张洮何烨,有时便求见于内廷,当面向皇帝奏事,免得卢省做什么手脚。当然原因不能明说,一天下午,正是张洮在乾清宫书房中,和皇帝讨论人事问题。

  卢省在旁边伺候着,神情安定,似乎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大臣们的意图,但凡有外臣在,总是显出一副知情知礼的模样,现下还亲自来为张洮上茶。

  门外忽然有小内侍,说有急事要禀,皇帝便让他进来,小内侍说,坤宁宫的宫女,刚刚来报,说皇后忽然晕倒了。

  朱凌锶很是吃惊,卢省也轻轻“啊”了一声,张洮叫起来,“赶紧宣太医,”说完才发现,这儿不是自己家,轮不到自己做主,有些讪讪地去看皇帝。

  皇帝不以为忤,点点头,“张阁老说得对,宣太医了吗?”

  小内侍说,已经去请过了,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坤宁宫。刚才怕打扰皇帝和阁老说事儿,就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眼见皇帝和阁老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思来想去,还是先禀了陛下为好。

  皇帝夸了他两句,就说,“阁老,那今天朕就先去看皇后了。”

  张洮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心想把这盅茶喝完,就打道回府。

  谁知皇帝话音刚落,又有人进来,步履匆忙,十分喜悦。

  “皇上大喜,大喜啊。”

  朱凌锶一愣。

  “皇后娘娘有喜,已经两个多月了。”小内侍叫得大声,这种事向来是跑得快的得大头,皇帝待下十分仁厚,自己一定能得许多赏钱。

  第一个回应他的,居然是张洮,“哈哈哈,果真大喜,上天庇佑,后明有德。老臣先恭喜皇上了,”说着抱了个拳,又说,“老头子要赶紧告诉潘彬去,他再也不用愁白了头发。”

  朱凌锶不知该如何反应,僵着脸干笑几下,卢省在旁抬高声调,“皇上高兴得说不出话儿了,阁老慢走,”又对报喜的人说,“你去,重重有赏。”

  等张洮和报喜的小内侍走了,朱凌锶和卢省面面相觑。

  如果尚妙蝉怀孕的事儿是真的,那她肯定有了个男人。

  鉴于卢省对皇帝日常起居的全面掌握,他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皇帝。

  朱凌锶也是想到这一点,宫里没有别的男人,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卢省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他不是皇帝,知道这深宫之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虽说后宫只有皇帝一个男人,但太医侍卫,天子近臣,还有没劁干净的太监,这些漏网之鱼,比比皆是。

  她好大的胆子。

  两个多月,只要排查一下,便清楚了。

  眼下却有更要紧的。

  “皇上,皇后她,留不得了。”

  闻言,皇帝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想起当年的羽妃。

  在这儿待了十多年,他自然不会有,让皇后把孩子生下来,当自己孩子养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污了皇室血统,一旦泄露出去,尚家恐怕要诛九族。

  “您别急,也不是没有办法。”卢省见状,连忙上前宽心。

第44章 谕令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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