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致音第一次看见有人可以在喝醉的时候,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
像自带美瞳,却又比带了美瞳更漂亮。
黑色的眼珠子像一口不见底的深井,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仿佛有无限瑰丽旖旎的风光。
周也再开了一罐啤酒,仰头迅速灌了一口酒,伸手不由分说地抬起致音的下巴,他闭上眼,一个没有任何□□意味的吻就这么亲了上去。
周也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有些干燥的,还有些柔软的触感。
他故技重施,强势地咬了下她的下嘴唇,在她吃痛的瞬间,迅速凭借身高优势,抬着她的脸,将嘴里的酒渡到她口中。
冰凉的啤酒夹着周也的温度,灼烧了致音的喉咙,也灼烧了她突突直跳的神经。
周也吮了吮她的唇瓣,脸后退了一公分。
周也:“喂。”
致音怀疑他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
周也拇指揩了揩自己的嘴角,眸子一眯,一股子跃跃欲试的旋律像喷泉一样从脑海里爆出来。他抓过吉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勾动,陌生的旋律跟瀑布似的倾泻了出来。
致音一个音痴,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很好听。
周也试了一会旋律,从牛仔裤的口袋里翻出一个本子,在上面画致音完全看不懂的音符。一个连着一个,潦草一片,但感觉很了不起的样子。
致音发现周也真的很爱喝酒,旋律写到兴头上的时候,他会毫无意识地开一罐又一灌的酒,往喉咙里灌,越是喝酒,他手里的笔越像跟生了一双翅膀似的,在纸上飞舞旋转。
致音一直维持着她坐着的姿势,看着他。
脚下柔软的沙泥,不远处忽远忽近的浪潮,海面上空盈盈一弯的月亮,仿佛她都看不见了。
她只能看得见他。
虽然他专注得早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也不知过了过久。
周也的酒喝完了。
酒喝完,他的灵感就像在悬崖上的马,一下被勒住了。
周也皱了皱眉,看向致音的双唇。
致音僵着身子,红唇微动,说:“怎么了?”
周也:“……”
致音:“还要去买酒吗?”
周也摇头。
他放下吉他,双手往后一撑。半躺着的姿势,明明与常人无异,偏偏整个人说不出的遥不可及。
就好像不是这世上的人似的,格格不入。
致音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问了一个心中一直疑惑的问题:“你的乐队,为什么要叫德国的卡夫卡?”
周也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说:“那是一个作家。”
致音心想,我也知道这个啊。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叫德国的卡夫卡。卡夫卡不是奥地利的作家吗!
周也难得地,多赏了几个字给致音:“他写过《饥饿艺术家》。我很喜欢。”
致音发现,周也虽然话少,但是他说的每一句都很坦率,一点也不遮遮掩掩。
觉得那个冲天辫女孩吵的时候,就说“你好吵”。
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说“我很喜欢”。
致音换了个坐姿,朝着他坐,双手抱膝盖,说:“我只看过他的《变形记》。”
周也显然对卡夫卡很有自己的看法,“这篇很有名。”
“……”
“但这篇不是他写的最好的一篇。”
显然,周也觉得卡夫卡写的最好的是《饥饿艺术家》。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现代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大师,奥匈帝国作家弗兰茨·卡夫卡。为了写东西,他先后两次退婚,最后孤身终老。在他死前,他甚至嘱咐了他的好友烧掉他全部的作品。
致音简直不敢去想象,周也喜欢卡夫卡的用意是什么。
致音看着他,问:“所以,你也打算成为像卡夫卡那样的人么?”
一生只为心中一个追求。
不为荣华富贵,不求功名利禄,甘愿忍受一身才华和傲骨都不为人知,甘愿在芸芸尘世中跌滚打爬。所有一切,只为了心中一个追求。
周也笑了。
笑声里有轻嘲,也有致音不懂的东西。
致音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黑色海面,轻飘飘地问:“你高中……为什么没念完?”
致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是忐忑的。毕竟她跟周也真的不熟,而且她都没法告诉他她是怎么知道他高中没毕业的。
但致音想多了。
她心里担心的东西,周也压根不在意。
周也懒洋洋地答:“没为什么。”
致音意有所指,说:“周也,如果你念书,你还会发现更多像卡夫卡一样的人。”
周也看了她一眼。
眼黑眼白各占一半,轻描淡写的一眼,让致音身子一颤。
周也收回目光:“没有人能比卡夫卡更好。”
周也的聊天兴致已经消失殆尽了,他起身,问:“你还有钱没有。”
致音捏着一张整百和三张零钞,抬手给他看。
周也:“你自己打车回去。”
说着,周也拎过吉他,又要离开。
致音跑过去,拦住他的去路:“喂——”
周也清清冷冷地看她。
致音:“你借我下手机,我给我朋友打电话,让我朋友来接我。”
周也:“……”
周也拿出手机,递给致音。
致音这回特别庆幸自己记性好,把一寝室的人的手机号都背的格外熟,她连忙给梁昕玥拨了个号码,把自己的位置告诉她,让她来接一下自己。
致音打完电话,还回手机,很认真地说:“谢谢。”
周也看着她鲜红的嘴唇,眉头微微皱了皱,拿回手机。
周也走了。
周也瘦长的背影,让致音想起悬崖边上的松柏,至危至险的境地里,松柏照样能茁壮长高,与日月争光。
梁昕玥到的时候,看见完好无损的致音,直接将她一阵暴打。
“好你个致音。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他们都是谁你知不知道,社会上的人你也敢惹敢骗,你疯了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次为周也出个头以后你日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致音摸着还残留着少年气息味道的嘴唇,压根不在乎梁昕玥说的这些。
她挽住梁昕玥的手臂,“好啦好啦。不生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梁昕玥:“你跟周也做了些什么?”
致音双唇一烫,说:“没什么。他就把我扔在这儿了呗。”
梁昕玥把致音落在包间的包和手机递给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现在多迷他,以后就有多后悔。”
顿了下,梁昕玥又说:“还好他有良心,把你从那人渣手里拽了出来。不然你今天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
致音只能笑。
“周也肯定不会为了救人而自己挨打的。也不知道你操什么闲心,竟然去救那个冲天辫。”
致音吐吐舌,还是笑。
过了会,她说:“昕玥,你把刚刚我打给你的号码给我一下。”
梁昕玥挑眉,“周也的?”
致音点头。
梁昕玥意外道:“啧,你还挺有两下子啊。”
致音存下周也的号码,填备注的时候,她想了想,又想了想。
最后打上——
卡夫卡。
卡夫卡。天才卡夫卡。
这世上不爱卡夫卡的人,都是有罪的。
俩个人上了梁昕玥喊来的出租,一上车,致音马上拿着手机,开始在手机上看《饥饿艺术家》。
这是一个以挨饿为毕生艺术追求的艺术家,在社会外在压力之下,依旧没有改变他追求艺术理想的决心,最终为艺术殉葬了的故事。故事里的艺术家古怪,偏执,不为整个世人所理解,永远都显得格格不入。
像极了那个喝着酒弹吉他的周也。
致音其实并不是完全能看懂这个故事。可看的时候,致音分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在受到一种至高至纯的思想觉悟的洗礼。
她忽然想起,涂青霞那天对周也说。
她说:“周也,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大概涂青霞也知道,只要周也稍微肯磨平一点他太过鲜明又如此张扬的棱角,他就能活的风生水起,活的嚣张跋扈。在任何人眼中,他的美貌、他的才华、他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代名词。
可周也看不上这些,他什么也不要,他只想要一个最自由的自己。
格格不入的周也啊。
是这漆黑的世上,最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革命者。
周也。周也。周也。
致音在心里为他呐喊,为他鸣叫,为他喝彩。
我愿生而彷徨,我愿生而动荡,我愿生而你便是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