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46

  可是这个叫梁昕玥的姑娘,陆修远也没见到,她也没见到。

  所以,是不是……

  是不是这个叫梁昕玥的姑娘根本也是致音的幻觉呢?

  再往回想想,任何闭着眼就能看见的画面,都会在后知后觉时,发现自己已经错得多么离谱。

  自从那一年致音出事之后,她就对致音越管越严,恨不得把她的吃喝拉撒全部二十四小时监控,恨不得把她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妥当。

  她实在太怕了,怕致音抑郁,怕致音出事。她不想致音出人头地,只想她能健健康康地过一个平凡人的人生。能够好好的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地走完这一生。

  她的致音太优秀了,优秀得太容易遭人嫉妒了。她宁可她不要那么优秀,她只要她平安快乐。

  人在巨大的痛苦和创伤面前,所有的反应都是会迟钝和滞后的,但是这种反应的后遗症可怕到之后的任何一个瞬间,稍微看见一点与那个痛苦和创伤相关的东西,浑身每个汗毛都会战栗起来。

  也许正是她这样的十年怕井绳,才把致音逼得越来越紧,最后把她推入了无法挽回的深渊。

  陆修远幽幽地想起,致音说起母亲的时候,总是一副无奈又心疼的表情。

  也许正是因为致音太在乎她母亲的感受,太想让她的母亲不要担心,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让自己独自承受她单薄的灵魂还承受不起的一切。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太懂得了。太懂事了,所以当母亲只有一百块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像其他任性的女生一样还要求妈妈买一个九十九块的洋娃娃给自己;所以当母亲生病的时候,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抛下生病的母亲;所以当母亲为她的未来殚精竭虑的时候,她会按照母亲给她安排的每一步扎扎实实地走下去。

  她懂事,乖巧,温顺。

  她默默把所有伤痛和恶意一一打包,收进行李,然后拖着这些沉重的负累,踽踽独行。

  她走过荆棘,路过荒野,途径沙漠,一路寻找绿洲。

  直到她遇到周也。

  就像即将面临干涸的山涧小溪遇上了海涛汹涌。

  精神科医生出了会诊结果,请吴念慈去办公室。吴念慈带着陆修远一块过去了。

  主治医生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眉头干净,他面前的电脑上,还在播放致音出交通事故的监控录像。

  胡英渡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简单地说:“吴女士,请坐。”

  医生翻了翻致音的病历,问:“是患者的母亲?”

  “诶。”

  医生:“我们初步诊断,患者应该患有感知觉障碍和认知功能障碍。”

  “感知觉障碍还有什么?”

  “感知觉障碍,也就是患者可能出现幻听、幻觉等主要表现,认知功能障碍,就是说患者在信息、记忆的处理上有认知障碍。”

  吴念慈感觉自己嗓子抖得厉害,“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致音她到底怎么了?”

  “吴女士,按照你描述的您女儿的症状,和刚刚她在监控录像里的表现,她很可能是患有SCH,也就是慢性精神分裂症。”

  吴念慈虽然心里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但到这个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嗯?”

  胡英渡见惯了难以相信患者病情的家属,温声道:“请冷静,吴女士。”

  陆修远上去扶住吴念慈的手:“伯母,冷静下来。致音需要你。”

  吴念慈捏了捏沉痛的眉心。

  她轻轻眨了眨眼,就无声地流出了两行眼泪。

  胡英渡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了两行字,把病历递给吴念慈:“吴女士,我们可能需要进一步观察病人的临床症状。门诊楼出去对面五号楼是住院部,你在楼下柜台那边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再缴费,护士会帮患者安排好病房的。”

  吴念慈接过病历本,跟陆修远一块出了医生办公室。

  ……

  致音是在晚上十点多醒的。

  人跟在泥地里滚过一样,浑身发酸发胀发疼。她动了动手,马上就疼得吸了口气。

  吴念慈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左前方,“音音你醒了?”

  致音嗓子发干:“嗯。”

  吴念慈冲她笑笑,说:“饿不饿?”

  致音眯了眯眼睛,轻声问:“周也呢?”

  吴念慈脸色一凝。

  胡英渡给了吴念慈一个安心的眼神,抢先一步,说:“周也在其他病房,还没醒。”

  致音看了眼身穿白大褂的胡英渡,将信将疑地问,“他伤得严重吗?”

  “还好。不算严重。小腿骨折,身上皮外伤比较多。”

  “我看他流了很多血。”

  胡英渡笑了笑,说,“出车祸流血很正常。你先好好养伤。”

  “……好。”

  胡英渡让护士给致音测量了体温,就出病房了。吴念慈连忙跟了出去,关上致音的病房门,喊住胡英渡:“胡医生!”

  胡英渡回头,“怎么了?”

  “刚刚……”

  “吴妈妈,”胡英渡改了称呼,说,“对于致音这样的病人,我们不能给她太大刺激,在她车祸伤还没痊愈前,先不要惊动她,免得她引发一系列焦虑分离等的临床症状。一切从患者立场出发。”

  吴念慈点头:“还是医生想的周到。”

  “患者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要肯配合精神治疗,就有希望治好。吴妈妈别太担心,现阶段你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情,不要在致音面前暴露出太多担忧的情绪。不要让致音想太多。”

  “好。”

  胡英渡看了眼致音的病房门,转身离开了。

  致音。二十岁。青州大学数学系二年级。单亲家庭,十年难得一见的数学天才,高考前期遭受严重的校园暴力产生精神抑郁,由于过度抑郁与压抑慢慢形成了精神分裂,产生幻听、幻视等感知觉障碍。

  胡英渡把病历翻了一遍,最终拿起手机,给表弟打了通电话。

  “喂,张勋,是我。”

  “表哥?”

  “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喜欢的那个叫致音的天才少女?”

  “……”

  “她在我这里。”

  第48章 —48—

  —48—

  张勋人在北京,赶到青州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

  张勋到的时候,致音正躺在病床上,和母亲聊天。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是整个连绵阴雨的十一月里,唯一几个见得到太阳的晴天。

  致音问吴念慈:“妈,你知道周也在哪间病房吗?我想去看看他。”

  吴念慈跟她笑:“妈也不太清楚,他的朋友在病房陪他呢,你别操心。”

  致音就不说话了。

  张勋站在病房门口,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距离高考致音缺考已经过去了两年,他都快有些忘记,在那个网上传遍致音被欺负的视频和照片的那个夏天,他是如何地在致音的家、学校和自己家里三点之间不断奔波的。

  胡英渡拿笔敲了敲张勋的后脑勺,“怎么不进去?”

  张勋抿唇。

  “我怕她不想见我们这些人。”

  这些见证了她所有痛苦和难堪的人。

  胡英渡又拿笔瞧她:“听过庄生梦蝶的故事没有?”

  “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那个?”

  “庄生分不清,是他在梦里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醒后复化成了庄生。这么一个哲理故事。”胡英渡顿了顿,看了眼自己的傻表弟,说,“……致音现在就是那个庄生。”

  张勋目光对上他的:“……”

  胡英渡转了转笔,说,“跟我来。”

  张勋跟他去了办公室。

  胡英渡打开电脑,电脑上还是播放器的界面,播放器列表上都是有关致音的一系列监控录像,以及从警察局调取的致音的通话记录。

  胡英渡打开了其中一个从宾馆里调取的监控录像,是在一个安静的早晨,她一个人去到一家宾馆开房。

  第一眼看上去致音并没有什么两样。

  前台问她:“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致音:“……”

  前台:“标准房、大床房还是……”

  致音飞快地看了眼左手边的位置,好像在等什么答案一样,过了会,手轻轻一甩,飞快的说:“两间。”

  前台:“身份证。”

  致音等了一会,又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边,才拿出身份证,付了钱。

  张勋脸色越来越凝固。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胡英渡又随便点开一个视频。是一个演唱会的散场视频。

  是在livehouse里的那种乐团拼盘演唱会,在听众陆续开始散场的时候,致音忽然看着舞台,大声喊着周也这个名字。

  放眼舞台,上面没有任何人。

  致音却兴奋得大声尖叫,好像再给什么乐队应援一样。

  张勋的脸色越来越差了,面上像是被刷了一层白漆,惨兮兮的。

  “她这是怎么了?表哥,她是怎么了?”

  胡英渡拿笔帽敲打桌面,低声道,“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常见表现为幻听、幻视等感知觉障碍。她的记忆也有问题,她应该在选择性忘却部分记忆。而且还试图把自己想忘记的记忆分离到周也身上。”

  “所以你觉得她庄生梦蝶?”

  “致音就是那个庄生,周也就是那只蝴蝶。但致音现在貌似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自己做梦的时候变成了周也,还是周也梦醒之后复化成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张勋说。

  “……”胡英渡说:“周也是致音梦中想象出来的。她通过幻想周也,来把自己没有的,缺乏的通通都弥补到周也身上。也就是说,周也就是致音做梦变出来的,但是现在致音却不明白周也本身不存在,周也不可能梦醒之后变成她。”

  张勋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胡英渡:“……你的存在能提醒致音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通过环境强化,可能能帮到她走出来。虽然这对她可能有点残忍。”

  张勋一知半解地走出了胡英渡的办公室。

  出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买饭回来的吴念慈,吴念慈看见张勋,明显一惊,“张勋?”

  那个夏天天天跑来找致音,打探致音下落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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