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护

  “哥哥在看什么?”这天,君初瑶刚吩咐完下人,回头便见君项寒出神地望着远处山野。

  他没有看她,仍是负手瞧着远山,“春意难得,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姹紫嫣红,漫山遍野,确是明艳不可方物之美,“难怪哥哥不愿回府,高墙之内的确见不着如此景致。”

  他笑了笑,“许是睡了太久,总觉自己从前未见过这般美景。”

  “哥哥还是想不起?”

  “这几日想起一些,不过多是支离,记忆中的人也皆是模糊的脸。”

  “想不起便不必勉强。”她说这话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人活于世,理应记得一些,忘记一些。”

  他侧头看她,“何为理应?”

  她一时哑口,是啊,何为理应?若世事当真能分得这般清楚,人又何愁之有。

  “大约是怯懦之人的怯懦之说吧。”

  他面上神色一动,却又很快收敛,半晌后道:“同我讲讲吧,我忘了的那些事。”

  她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好。”

  ……

  容泠来时已近黄昏,正见君初瑶同君项寒共坐一把长椅,一个笑着在说,一个笑着在听。如此相称,倒真让人觉着,他们本就不该是一对兄妹。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霞光慢慢爬上两人的发。

  “阿辰呀,就是个惹事精。对了,还有一次啊,他趁我在院子里睡着了,偷偷拿了砚蓝姐平日里作画的墨往我头发上蘸,我醒来后气得追了他一路。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倒聪明,跑进了街上的春深阁。”

  “你可是追了进去?”

  “我哪里敢呀,再说了,这春深阁也不让女子进。我灰溜溜回了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墨弄干净。后来一连几日身上都是墨汁的味道,还被阿辰取笑了许久,说我这是身怀异香。”

  “我这做哥哥的,难不成没替你出头?”

  她摇摇头,“砚蓝姐呢,自小便待在深闺,不同我们闹在一起。你呢,忙着习武,学兵法,也没什么时间。我想想,那个时候……对,你不在长宁,随爹爹去了北方。”

  “日后阿辰若是还欺负你,便告诉我。”

  “我那么聪明,哪能回回被他欺负呀。”她说罢侧头看他,正见他脸上淡淡笑意,“倒是许久未同哥哥这样闲聊了,哥哥……也许久未这样笑过了。”

  “是吗?”他也侧头看她,“我从前不爱笑?”

  她摇头,“哪是不爱笑,是根本不笑。”

  他似在回想什么,过了会道:“听你说了那么多,怎么净是别人的事,你自己呢?”

  “我?”她愣了愣,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而后干笑几声,“我无甚可讲的,我就是哥哥的好妹妹呗。”

  “也是,”他忽然站起来,“我去看看他们练兵如何了。”

  君初瑶跟着站起来,一回头忽然看到容泠站在远处看着这边,刚想叫住君项寒,却见容泠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她走上前去,原是想笑的,可容泠的脸色却让她一时有些无措。那是一张绝望的脸,这般模样,是她见所未见。

  “初瑶姐姐,你喜欢君将军吗?”

  君初瑶被问得一怔,半晌后答非所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回答我。”她直直地看着君初瑶,眼中说不出是恳切还是怒色。

  “是……是对哥哥的喜欢。”

  “对哥哥的喜欢吗?”她有些出神地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便走了,走到一半却又忽然停下来,回过身来,“若是没有烨哥哥呢?”

  “他是我的兄长,这一点,与容烨无关,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是啊,喜欢一个人,与他人无关,不喜欢一个人,也与他人无关。原来……”她望着远处君项寒的背影,笑得凄凉,“原来他与我一样,这一生都注定孤独,注定求而不得。”

  君初瑶一怔,又听她继续道:“他似乎比我幸运,至少眼下,喜欢之人日日伴他身侧,却又似乎比我不幸……既有一日注定要远在天涯,何必得这一时近在咫尺呢?”

  “他……他已经忘了。”

  “忘了?”容泠笑了笑,神色凄恻,“他当真忘了吗?”

  ……

  送走容泠后,君初瑶心神不宁地往回走,忽然听到练兵处传来一阵起哄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原是有几位新入征的小兵听闻君将军箭术了得,嚷着要他“露一手”。

  君项寒倒也没有拒绝,拿了弓便站在了靶子前,他抬起手,眯了眯眼,弓成满月,一瞬即发。那离弦之箭倏尔朝靶心飞去,众人皆全神贯注地看着,却忽地一窒,那箭,竟在离靶一寸之遥的地方落到了地上,未中。

  众人脸上的笑僵了僵,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再看向君项寒,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眉头紧蹙,额间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君初瑶见状忽然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箭看了看,随即对围观的将士们道:“喂,这是你们谁做的‘好事’呀?”

  她语气里略带愤慨之意,一下子引得众人纷纷看向她手中的箭,只见那箭头竟生生开裂成了三瓣。

  “这……这箭……”刘校尉也怔了怔,随即怒道,“谁人竟敢在箭上动手脚?”

  “校……校尉,这箭是从那筐子里直接拿来的,哪能容人动什么手脚?况且,这手脚哪敢动到君将军头上呀?会不会是这批箭有问题?”

  “你说得也有理,来人,去将这批新进的箭好好查查。”

  君项寒一言未发,似在愣神,待人群散去后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君初瑶的袖口,一把拉起她朝营帐走去。他的脸阴沉得可怕,君初瑶被一路拉着,竟也忘了挣脱。

  他一手拿出药箱打开,一手撩起她染血的袖口。

  她疼得“嘶”一声,缩了缩手,“你别生气,我……我当时没多想。”

  “手给我。”

  “我自己来就行了。”

  “给我。”

  偌大的帐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他将她手上的伤细细包扎,沉默半晌后轻叹道:“你这么做,倒真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废人。”

  她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人对哥哥有什么闲言碎语。”

  “我没你想得那么不堪一击,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明明是说着关切之言,他的语气却仍是冰冷。

  她点点头,“可是御医说……哥哥并未留下什么病根,怎么会?”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方才何故脱力,许是还未完全恢复吧。”

  “那哥哥便好好歇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去了,明日再来陪哥哥练箭。”

  “你的手伤得不轻,明日便留在府里歇息吧。”他说完又像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不,还是来吧,这药我替你换,免得你草草了事。”

  “那我明日晚些时候来,先同阿辰一起去趟药铺。”

  ……

  “我说你,抓药这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了,你要亲自去呢,也行,可为何非得拉上我?”翌日一早,君辰尚睡得酣畅淋漓,忽然被君初瑶拖了起来。

  “你忘了上次那事了?”她白他一眼,“我可是花了十五年,好不容易才发现你有些用武之地。”

  “那,可,真,是,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

  “九里香二钱,车前草三钱半,三七四钱,细辛不过钱……”药铺老板吆喝着,不一会儿便递来几贴药,“这位姑娘,您的药。”

  “阿辰,你看看这药,没错吧?”

  “哎呀,没错!你都问了第三回了!”

  两人从药铺出来,正要朝马车走去,忽听身后药铺老板喊道:“哎!姑娘,公子,你们少拿了一贴药!”

  君初瑶瞪君辰一眼:“还不快去。”

  “烦烦烦,烦死了!我就说要带个丫鬟出来你还道不用!我这尊躯都要被你差使坏了!”

  君初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屁颠屁颠跑了回去,自己则留在原地等。正等得无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

  “哎,你说这簪子好不好看?”

  “小姐,您看男子的簪子作甚?”

  “当然是送给表哥了!你不知道,表哥原先是不在长宁的,知道我难得来一次,这才放下手头上的事,特意赶回来陪我。表哥为了我这般奔波,我总得送他些什么吧?”

  “可是小姐,奴婢看这簪子……怎么像是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那就更好了,表哥一定会喜欢的。”

  她正觉得奇,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奔放,当街说这些,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她喜欢她家表哥似的,忽然听见一个男声。

  “琳琅。”

  “表哥,你方才去哪了呀?给,这个送你。哎?你不许不收的!这簪子我买都买了,我也不认得除了表哥以外的男子,你不收,可就浪费了!”

  “我若收了,你便肯回宫去了?”

  她一怔,回头看去。大街上熙熙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却在一霎间全然静止,只剩一人,面上笑意浅浅,眼底倒映了那个一口一个“表哥”的女子。

  容烨。

  君辰从药铺出来,正见着君初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犯什么傻呢?”他循着她视线望去,一眼便了然,“啊……这个,这个,初瑶,我肚子好饿,我们快回府去吧。”

  她好似没有听见,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个方向,半晌后喃喃道:“阿辰……”

  君辰被她这副样子吓着,结巴道:“怎……怎么了?”却见她慢慢抬起手来,食指停在心口的位置:“这里……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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