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终庆幸的是走秀没什么差错,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夜里十一点,白路被设计师助理叫走,和其他人怕了合影,他卸妆的时候,突然说:“快要情人节了。”

  “哦!”助理惊呼了一声,他看见镜子里的白路用化妆棉擦拭眼睛,把那黑色的眼线抹干净,“我差点忘了,得给我老婆发红包。”

  “她有没有给你发过红包呢?”白路轻笑道。

  “谁家给老爷们儿发红包啊,咱得宠女人,哪有花老婆钱的道理。”看白路状态稳定下来,助理也没那么紧张了,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这些仿佛已婚人士必备的学问。

  白路额前的头发被魔术贴揽在头顶,他抬起下巴,看着自己素颜的脸庞,冷笑;“我特困惑,这种思维的来源到底是歧视还是强权?”

  谁知道助理摇了摇脑袋,说:“老板你解释清楚。”

  “那我换个说法,你们这些人是觉得女人离开你们都得饿死呢,还是被某种力量强迫着花钱给别人?”

  助理犯了烟瘾,他打着哈欠,搓了搓鼻尖,说:“社会风俗就这样,我也没办法。”

  “不乐意?”白路站了起来。

  “乐意。”

  “你真矛盾。”留下这样轻飘飘一句,白路就走了,他洗完脸,又涂了些东西上去,这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助理没有生气,他这一行不能不受委屈,更何况,白路身体不适之后的时间里,情绪也多变,他习惯了。

  回去的车上,白路盯着手机看,也不翻页或者打字,他慢慢地阖住了眼睛,又惊醒,哑着喉咙,问:“明天什么行程?”

  “应该是今天,现在是情人节的零点三十分,大概上午十点的飞机,巴黎。”

  白路抬起手,把微冷的脸颊捂住,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深呼吸两次……车慢慢停住了,应该是在等红灯。

  “该想想吃什么早餐了。”白路这一刻的眼睛里,闪着温和的光晕,他轻声说完,然后靠着椅背,静静地睡着。

  车上的睡梦也是摇晃着的,白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院大院,是夏天最燥热的午后,天蓝得人心慌;那些绿植,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在路边垂着叶子睡。

  妈妈走过来了,她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穿了一条蓝色碎花的裙子,笑出了一排整齐的牙,说:“这天儿真热。”

  白路想喊一声妈妈,他甚至规划着跑过去的脚步,可一张口,却是刺耳的一句:“水里冷不冷?”

  丁红就站在太阳下面,她眯起美丽的眼睛,伸出胳膊来,那上面都是红色的、渗着鲜血的伤口。

  阳光太烫,以至于那些血痕干涸,成了紫红色,紧绷着,皮肤似乎将在下一秒裂开;丁红缩了缩肩,看着白路的眼睛,然后,笑了。

  她像是变得不谙世事,每个表情都单纯而直白;风撒在脸上,像是横贯南北的烫人蒸汽,白路去抓丁红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丁红说:“要做一个自我而自由的人。”

  冬天的步子越来越重,像是带着千斤的沙袋,迈一步然后不舍离开。南方的冬季是在一派冷寂安和中生存的树,苍翠又坚硬;一股风从不知名处灌进来,林思阳拎着购物袋,准备上楼。

  遇见了握着一块发糕咀嚼的张桦,她拎着包,套着那件厚实的深色冬衣,出楼门的瞬间,短发被风扰乱,飘摇在额头上。

  “又赖床了吧?”林思阳戏谑地问。

  张桦将最终一大口发糕塞进嘴巴里,含混不清地否认,拼命摇头。

  林思阳甚至没有思虑,他把新买的橘子往张桦包里塞,直到那个不大不小的女士皮包变得鼓囊囊,张桦皱皱眉,说:“行啦,我去上班还是去卖水果啊。”

  “闭嘴,别真一辈子当男人,好好保养,多吃水果。”林思阳盯着张桦的眼睛,说到她语塞,然后,又挑了两颗最大的苹果,塞进张桦的大衣兜里,一边一个。

  张桦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这时候,她要做的居然是抬手、把脸上的刀伤捂住了。

  她说:“好好,我尽量吧。”

  一阵风又来了,张桦捋了捋头发;林思阳看着她,永远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他真想诚心地和张桦交谈,告诉她:“你就是个小女生的别扭样儿。”

  这些话,难以吐露,在他们的相处习惯中,占主导的还是挑刺儿或者打闹;林思阳生活和工作中也不会缺少朋友,但张桦似乎又是朋友之外的存在。

  更像是没有血缘也没有隔阂的亲人,像南风和北风。

  当飞机失去了控制般地极速下跌,白路脑子里一片空白,几秒钟,他没有惊慌和尖叫,没有哭泣,只是闭上了眼睛,想象摔下去会有多疼。

  他可能要去见妈妈了,他希望飞机坠落的地方也是海洋,他的遗憾是,白黎明还安稳地活着。

  整个飞机艰难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凝固一般地停在了空中,氧气面罩脱落,助理发了疯一样地掐白路的胳膊,企图把他唤醒。

  机舱里,充斥着喘息和惊惧的叫声,乘务员冷静的指令萦绕着,白路手指抠住座椅侧面,他像是接受了一切最坏的结果,这时候十分沉静;当面临一场未知的险情,人再也无法是镜头前矜持的样子,白路感觉自己的眼泪在冒出来。

  “今早上刚给我老婆发了红包。”助理发出一句颤抖的叹息,他的声音像是铁锯木头,艰涩地表达着。

  白路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过去的画面,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广袤繁华的城市夜景,然后十分迫切地想跌进去。

  邓一朵下班,意外地看见了站在楼前的林思阳,他穿着件纯白色的羽绒服,浑身是暖洋洋的气质,手里拎的是蛋糕,还有怀里的一捧花。

  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大概瞬间猜得出来,邓一朵走得有些迟缓,她还是笑了,问:“在等我吗?还是,等白路?”

  “情人节快乐。”林思阳说着,那束玫瑰花就降临到邓一朵怀里,沁人的浓郁花香扩散在空气里,微凉。

  沉甸甸的,包花的纸张发出粗糙响声,邓一朵惊呼:“我的天,真给我啊。”

  路灯已经亮起来,那黄颜色的光泽从淡薄变得浓郁,林思阳揉揉头发,发笑,显得有些矜持腼腆,他说:“你今天下班挺早的。”

  “今天不加班,过节嘛,大家都想出去,也该放松放松了。”邓一朵皱皱冰冷的鼻尖,她总保持着一个看起来没有距离的笑容,今天的唇色艳丽,衬得皮肤透白。

  再没什么要聊,突然就有种快要凝固的氛围,邓一朵嗅了嗅花束的尖端,说:“上楼吧,站这儿干嘛,挺冷的。”

  林思阳的目光里是万重汹涌的海浪,他忐忑到手心颤抖,身体里不具名的血管,会在某一瞬间鼓胀跳动;邓一朵回过头来,突然叫:“林老师。”

  小女人,一个蹙眉风情万种,她说:“白路这几天特别忙,大半夜拖着行李箱就回来了。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再和他聊过,觉得他最近状态怎么样?”

  林思阳承受了突如其来的灰心,按照他逻辑正常的思维,这样的问询总显得微妙,于是他猜测着,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和白路相处得挺好的。”

  “别这么说,思阳,他喜欢男的。”即便不是公开的事儿,可在邓一朵的意识里,这算不上秘密。

  邓一朵说:“是朋友,所以坦诚相待,我觉得该告诉你,我是独身主义。”

  迫降在异国机场,中央空调送来轻柔的暖风,随行的时尚摄影师,在这时候突然举起相机,记录了白路在一群忙乱旅客里冷淡漠然的样子。

  “你应该拍一拍他们,这是个活下来的时刻,令人欢欣。”白路坐了下来,他听见了周围不断传来的旅客与家人通话的声音。

  助理拿了热水,挪动着有些颤抖的腿,问:“老板,要不要给你爸妈打电话?”

  “不用。”

  杯子很烫,白路却像失去了知觉,他紧紧攥着一杯热水,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摩挲着漆黑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有杂乱的指印,并且映照出白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

  事实是,他很想找个人倾吐,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白黎明移民去了美国,正过着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他带着相貌平平的年轻妻子,准备丁克一生。

  “她才华横溢。”这是白黎明对鞠杨的评价。

  白路那时候还上高中,他宛如一条吐着毒信的小蛇,举起茶几上的玉石摆件,扔在了白黎明的肩膀上,他说:“你凭什么还能活着,我没有家人了,以后咱俩生死有命,各走一边。”

  高挑骨感的鞠杨,仅仅十八岁,她从卧室里出来,那张扁平的瘦脸上挂满不屑,声音锐利地说:“最好给我滚,看你能活几天。”

  “滚滚滚。”白黎明被烟呛了一下,他咳嗽两声,烦躁地,冲白路摆摆手。

  一场战争就这样平静收尾,白路从白黎明那里拿了钱,他独自搬出去,就再也没回过家。

  助理正在跟妻子通话,白路转过脸,瞥见他嘴角那一抹温柔安和的笑,突然,白路弯起嘴角笑了。

  他该多孤单,居然会随时沉浸到别人的情感里去,急促地感同身受着。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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