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等到一群人接二连三冲出出口那扇破败的大门时,刚刚好掐在一个小时整的点上。
黄斌跑出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直到看到一旁几名五官端正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才反应迟钝的意识到自己走出鬼屋了。
杨启浩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奇迹,“我居然没有死在里面……真他妈苍天有眼,不收我狗命。”
刘宇亮,“上辈子修路积了大德了。”
一群人死狗似的蹲在一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自己祖宗十八代,夏欣苑扶着李倩去前台要了两杯热水,连丁骁炜从门口出来时都有些走不稳,被秦苏越在一旁搀了一把才站稳。
里面的所有监控都是实时的,刚才两个小时内所有人都干了什么丢脸事,外面的工作人员都看的一清二楚,秦苏越那连监控画面都差点没捕捉到的凌厉一脚叫所有人不印象深刻都不行,此时看着他的眼神都有几分欲言又止的震惊。
尚且吊着一口气的陈宏远拿着号码牌去取一伙人寄存的东西时,带路的依旧是之前那位接待人员,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陈宏远跟着他绕过前台,走进储物室时正好经过一旁的工作人员休息室。
那房间的门没有完全关紧,可能是因为进门比较匆忙,还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里面似乎聚了不少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些什么,几句断断续续的话顺着门缝细微模糊的飘出来。
“没事吧?”
“那小子下手也太狠了……”
陈宏远,“……”
前头领路的那位小哥显然也听见了这句,眉头一皱,忍不住搭上了里边的话头,内外一块指摘道,“玩密室逃脱不能殴打工作人员这一条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不是我说,你们要是普通的小打小闹就算了,可这一脚,你们自己在旁边看着,都不知道上去拽一把吗?”
陈宏远心想你可拉倒吧,还拽一把呢,你们这狗屎设计是让我们有拽一把这机会的样吗?
然而他嘴上还是连忙道,“是是是,是我们的错,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也幸亏我们工作人员今天穿的比较厚,里面还垫了一层防打击的软垫,不然你们今天不赔钱就别想走了……”
陈宏远跟在后边低声下气的,“抱歉抱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等陈宏远总算把一群人的行李连扛带抱的拿回来时,脸上都快溅满前台小哥的唾沫星子了,秦苏越伸手过来替他拎了几个,陈宏远一边低头辨认背包,一边闷闷的和秦苏越说,“越哥,我觉得你应该请我吃顿饭,再不济也得来杯一点点。”
秦苏越,“?”
“你是不知道你那一脚有多狠,给人踹的这会还躺在沙发上哼哼,我怕他们待会追着咱们要赔偿,回来的时候还过去给人道了好几次歉,”陈宏远现在就像一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眼神幽怨的朝秦苏越一瞥,“这难道不该是你的活吗??”
“……”秦苏越赶紧接过他胳膊上剩下几个背包,郑重道,“想吃什么,今晚我就给你带班里去。”
陈宏远,“一杯珍珠奶绿,七分糖不加冰!”
一群人缓了小半个小时才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宏茂大厦门口,黄斌背着包,转过身问后面稀稀拉拉往外走的其他人,“你们待会还有什么安排吗?有没有人准备待会和我一块回学校?”
杨启浩,“我我我,我和你回去。”
陈宏远也在后边应声道,“我也和你们一块。”
秦苏越看了看时间,发现才四点出头,回一趟家的时间还绰绰有余,就没和他们一块。
杨启浩在两人身后扬声喊道,“越哥骁哥,我们就先回学校了啊。”
秦苏越点了点头,“走好。”
回去的时间正好错开了人流量的高峰期,地铁上半截车厢都空空荡荡,丁骁炜靠在秦苏越身上闭目养神,嘴里破天荒的含着离开鬼屋前从前台顺走的棒棒糖,一只手揣在自己口袋里,另一只手光明正大探进了秦苏越的风衣口袋里。
秦苏越忙着玩他的消消乐,两只手在手机屏幕上一阵眼花缭乱的点击,也就没注意到丁骁炜那点小动作,等到一关通过后,一低头发现了,看着车厢里反正也没几人,也就随着他去了。
过了大约四五站后,他突然接到了陈轩薏的电话。
陈轩薏那边今天意外的安静,周围既没有刚结束会议时纷纷沓沓的脚步,也没有下属快速翻阅纸张的哗啦声响,话筒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静静响起,“你现在在哪?”
“地铁上,正准备回家,”旁边有人大咧咧的坐下来,秦苏越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怎么了?”
“回家,”陈轩薏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的应一声,而是一反常态的追问道,“你回谁的家?”
短短五个字落在耳畔,却像平地砸下的一声惊雷般,让秦苏越先是一顿,随即整个人极轻微的一僵。
一瞬间秦苏越的大脑就像被快速启动的计算机处理器般,各种纷繁错杂的念头从他大脑皮层旋风般刮过,一片紊乱过后,脑海里只剩下警示灯般,明晃晃亮着的一个念头。
——陈轩薏知道了。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仍旧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并没有在他心中激起多少波澜,“回丁骁炜家。”
对面顿时安静下来。
地铁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工作族在电话里大声讨论着项目内容,年轻的母亲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不插耳机公放视频的大爷大妈……以及中途规律响起到站时的播报声,混杂在暂时全封闭的空间里,仿佛一锅新鲜出炉的大杂烩。
更衬得这对母子之间的沉默无边漫长。
等到地铁沿着既定路线稳当的驶过一站,陈轩薏那边终于有所动静,“小越,你实话和我说,你和丁骁炜……你们俩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苏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车厢里走出又走进,左右一片喧嚣嘈杂,而丁骁炜安静的靠在他肩上,他把一只手缩进口袋里,刚好就能触碰到这人火炉般温热干燥的掌心。
秦苏越缓缓握住了。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情侣,”秦苏越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妈,我和他在一起了。”
陈轩薏面前是由于长时间待机,已经悄然进入省电模式的电视,手里剩下的小半块枣泥蛋糕被她捏的有些变形,秦苏颖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小心打量着她不断松开又握紧的那只手,安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替秦苏越辩解道,“妈,哥哥他…”
不等她把话全说出口,就见陈轩薏把蛋糕随手扔在桌上,面沉如水的朝她竖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苏颖顿时不敢说话了。
在非工作的下班时间里,陈轩薏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的一直都是她和蔼可亲的一面——温和,亲切,时而跳脱,时而还会有些不符合年纪的小糊涂。
大多时候,她在她的两个孩子面前,似乎始终都缺乏那么几分严厉,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不像长辈,倒更像是一个能和与他们一块混的风生水起的朋友。
但这并不代表,陈轩薏从来都温柔没脾气。
陈轩薏深吸了一口气,中间又顿了几秒,不知在想些什么,之后才沉声道,“好,既然你现在承认了,那我就问一句。”
她一停顿,秦苏颖下意识咽了口干涩的唾沫,紧张的坐直了脊背,一双手不安的互相缠在一块。
秦苏越倒是平静的嗯了一声,“你问。”
“你现在这个决定,是只想随便闹着玩而已,还是认真的?”
丁骁炜的手动了动,感受到了秦苏越的存在,立即下意识的握紧了。
他似乎是嫌斜靠着睡不太舒服,迷迷糊糊中转过头,微凉的额在他颈窝蹭了蹭,低低哼唧了一声,随即就又陷入睡眠当中了。
——这其实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
可其中传递出的情愫,却比这轻微的一蹭深刻的、浓厚的多。
秦苏越几乎毫不犹豫的,“妈,我既然选择和你坦白,我从头到尾就都是认真的。”
陈轩薏眉头一皱,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一旁的秦苏颖不用猜就知道她那棒槌似的亲哥会说些什么,一见陈轩薏再次沉默下来,急得就差脑门上没跟着冒一撮白烟了,她一方面想要替秦苏越那压根不懂‘迂回’两个字怎么写的直球傻帽说上两句,一方面又怕她这一开口就是火上浇油,一时间堪称进退两难,一段话憋到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就在秦苏颖觉得她妈下一秒再开口就是要把她哥逐出家门的时候,陈轩薏倏然猛地松了一口气。
听起来似乎是一瞬间放下了什么。
秦苏颖心口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叹究竟代表着什么,屁股已经率先离开沙发,随时准备把陈轩薏还在通话中的手机抢过来。
就在她的手还差约莫0.5米就要碰到手机时,下一刻,陈轩薏忽然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秦苏颖,“?”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轻声道,“我尊重你的想法。”
听筒当中一阵寂静,只有充当背景的车厢里偶尔传来旁人细碎的动静。
不等电话那端的秦苏越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呼了口气,又紧接着说道,“老实说,我一直很讨厌去给你们的未来详细规划些什么,因为我认为人生是你们自己的,未来想要做出什么选择也应该由你们自己决定,而不是由我们父母越俎代庖,自作主张替你们决定好一切。”
陈轩薏的语调难得带上几分感慨,她一向习惯充当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克制与理性在她的脑海里总是占着压倒性的上风,很少会对什么事情产生发自肺腑的慨叹,因为她觉得感慨这玩意压根没什么用,有这时间伤春悲秋,还不如多接几个项目赚点钱。
她把扔在茶几上的那半个枣泥蛋糕又重新拿了起来,在秦苏颖震惊的注视下,一口口慢慢吃净了,“喜欢一个人也是这个道理,你想喜欢谁,想和一个怎样的人在一起,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而我能做的最多就是给你提些建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里的枣泥蛋糕太甜了,让她在这瞬间想起了过往某些零碎小事,陈轩薏嘴角挂上一丝柔软的笑意,“虽然现在还算早恋,但是你妈在这方面比较豁达,你要想谈我也不会拦着。”
“只要你自己不后悔。”
秦苏越只觉得耳膜一阵嗡鸣,仿佛刹那有细微的静电流过,又像是无数礼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绽开,轰响声震耳欲聋,让他一瞬间几乎听不清周围其他的动静。
他卡壳卡了快一分钟,等到陈轩薏说完,还消音了好一会,才在从心脏逐渐涌向四肢的温暖热流中反应过来,“妈,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又卡住了,你了半天也没编出个有什么实际内容的下文来,陈轩薏懒得听他继续在这结巴,听见后面背景里即将到站的报站音,说:“行了你先下车吧。”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旁观的秦苏颖还维持着那个企图暴力抢夺手机的动作,嘴里似乎直接塞了一个鸡蛋,直愣愣地看着她那一脸平静的妈。
陈轩薏挂断电话,正低头找垃圾桶在哪里,一转头就看见秦苏颖一副准备狼扑的姿势,吓了一跳“你干嘛呢秦小小?”
秦苏颖石化了不知道多久,似乎直到这时才终于解冻,赶忙扎手扎脚的缩回沙发上,“啊,没事,没事。”
陈轩薏狐疑的瞅着她,“你刚才站这想干什么?抢手机?”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秦苏颖立即矢口否认,头摇得和拨浪鼓成了精似的,“我就是……就是坐久了,脚麻,站起来活动一下。”
陈轩薏看上去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但是秦苏颖一口咬定自己啥都不打算做,就单纯想劈个叉拉拉筋,她象征性怀疑一会后也跟着作罢,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我先去做饭,今晚给你蒸条鱼——饭前就不要吃零食了!”
秦苏颖赶紧缩回她伸向一包乐事薯片的爪子,“好好好,不吃,不吃。”
直到停靠的站台上发出即将关门的警报声,秦苏越才倏然回过神来,拖着睡眼惺忪的丁骁炜三步并作两步,赶在车厢关门前的最后一秒跑了出去。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差点没被他们迎面撞个趑趄,赶紧往旁边一让,训斥道,“上下车不要奔跑!匆匆忙忙的撞到人怎么办?”
秦苏越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丁骁炜刚从睡梦中睁开眼,人还没醒神就被他拽着一顿神志不清的疾跑,这会终于停下来了,按着额角问道,“跑那么急干什么?”
他一只手还揣在秦苏越的口袋里,和后者黏黏糊糊的十指相扣,秦苏越拉着他走上扶手电梯,“刚才我妈打电话给我,聊过头了,没注意到到站。”
“阿姨和你说什么了?”
“嗯……”秦苏越故作深沉的低头思索了一下,“说你以后见到她就得改口了。”
丁骁炜,“?改什么?叫姐?”
“猪头,”秦苏越扑哧笑了出来,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目光深处像是藏了一条蜿蜒的萤火,“以后叫妈。”
丁骁炜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直到准备走下扶梯,秦苏越喊了声‘注意看路’才缓过来,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嘴里过分甜腻的滋味,棒棒糖已经全部融化了,只剩了一根塑料棒还被他叼在嘴里。
丁骁炜咬着塑料棒,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真的?你直接告诉你妈了?”
“我还没说,小小也不会提,是她自己猜出来的,”秦苏越牵着他,随着汹涌人潮往出站口走,“其实被猜到也是正常,毕竟这么久没回家了。”
丁骁炜微微低头,望着无所顾忌牵着他手这个人的侧脸,目光深刻的仿佛要将那温和的弧线描摹下来,再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来珍存。
过了一会,丁骁炜嘴角慢慢浮上一丝坦亮的笑意,而他就带着这样的笑,随着秦苏越,一起走向地铁站外天光磊落的街道,“嗯,下次我们一块回去看看咱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晚上要好好赏月吃月饼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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