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窗外飞雪连天,屋内暖意融融。
魏青冢合衣横卧在床榻上,粉嫩的脸庞埋在金线织就的枕巾上,她嫌那些金线硌得慌,蹙眉支起半个身子,对九公子道。
“把它拿开!”
说罢她踢掉靴子,将褥袜一把扯下,粉嘟嘟的脚趾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不一会便冻得发红。
可魏青冢浑然不觉,身子往床榻里侧爬了些,就这般合衣睡去。
九公子站在床榻前,目光落在魏青冢的足背上,那裸露的肌肤白中透粉,尺寸似乎也比寻常男子小些。随着魏青冢在睡梦中无意间的扭动,裤腿直往上缩,又露出一大截小腿。
光滑,纤细,却又如藕般的饱满。
九公子蹲下,手轻轻抚摸上那片光滑的肌肤,从手指传回的触感比他预想的更好。
他眉宇之间疑惑之色愈加的深。
魏青冢在睡梦中一个翻身,小腿往前一探,险些踹到九公子脸上,他何曾受到如此对待,脸上神情立即冷下,可到了喉间的话,在看向魏青冢安静的睡颜时,变得一点也说不出口。
可怜自幼锦衣玉食,从不伺候人的九公子,此刻也只好帮睡得不省人事的魏青冢,妥当的盖好锦被,将她冰凉的脚丫子也塞入被中,怕她捂不热被子,自己还捧着她的脚丫捂了一阵。
窗外落雪声簌簌,积雪渐渐深厚。
九公子垂眸扫了一眼床榻上安睡之人,自己默默踱步走到了那临水的小隔间外,看着漫天飞雪,还有华墟宫耀眼的灯火,他觉得很忧伤。
大盛国都轩安城中,勋国候府的九公子苒桦,从来便是自矜自持的人,纵然有数不清的高门贵女,才女佳人排着队等着与他献殷勤,他也从来不曾动心。
可是他此时对魏青冢的感情,是不是已经越界了?
苒桦的手指轻轻搭在积了雪的木廊上,慢慢敲打。
他胸中有大盛江山,有诗书笔画,还有家族荣辱,唯独没有装过儿女情长。
九公子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宋穆秋那张爱而不得,愁容惨淡的脸庞,他心铉倏然收紧,好像看见将来的自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九公子眸光坚定,在心中解释到,今夜对魏青冢一时迷乱只是偶然,过几天便会好。
想到此处,九公子心中好受了些,迈步往门口走去。
离清侧卧在床上还未睡着,他盯着桌案上幽幽的烛火,脑中浮现出梦芝儿那略带羞涩的面庞。
他三岁便入勋国候府,五岁就跟在九公子身边,努力学成一身武艺,只为护九公子安危。他就是九公子的影子,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离清自认心无旁骛,可偏偏就忘不了梦芝儿姑娘的脸,他们明天就要启程回大盛,从此一别,怕是再没有相见的时刻,华墟宫于梦芝儿姑娘而言,就是个虎狼之地。
她是那样一个单纯无依的姑娘家。
哎,离清重重的叹息一声。
夜渐渐深了,号称不夜之境的华墟宫也渐渐安静下来。
离清在卧榻上辗转反侧,终于下定决心,下床穿衣,一把拉开了房门。
“嘎吱。”房门被推开,促不及防撞上九公子那张神情恹恹的脸。
“公子?”离清哑然。
“呃……”九公子后退半步,佯装无事地左顾右盼,淡然道:“睡不着,寻你说话。”
离清挑眉,嗯声后迎九公子入屋。
看着床榻上叠得整齐的被褥,九公子有些惊讶,问道:“你一夜未睡么?”
离清点头,诚恳的道:“公子不也一样。”
主仆两个四目相望,一时无话,九公子扶了扶额,心想平日果真对离清太好,叫他说话半点不知分寸。
“魏青冢……”
“梦芝儿……”
两人同时开口,九公子干咳一声道。
“你先说。”
离清看起来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却是个下了决心,不撞南墙绝对不回头的主儿。他看着坐在椅上垂眸饮茶的九公子心想,公子素日最厌聒噪,轻易是不收人带在身边的,整个勋国候府只有他身边的侍从最少,魏青冢只是个例外,况且宋穆秋和九公子关系有些别扭,梦芝儿姑娘又是宋穆秋身边的人,九公子定是不愿向宋穆秋要人。
九公子若是发怒,那场景很有些可怖。
离清吞了吞口水,大声道。
“属下有个想法。”
刚才那些隐秘的心事还在折磨着九公子,他有些淡淡的怅然,闻声后掀起眼皮看向离清,皱眉道:“说话那般大声做甚?何事。”
离清字正腔圆道:“属下想请九公子将梦芝儿姑娘带回大盛。”
“吧嗒。”九公子将茶杯放回桌案,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角处勾勒出一抹笑意,轻声道:“为何?”
离清的脸色在烛光下微微有些晦暗不清,可是眼睛中的坚定完全不减。这是离清第一次同九公子提要求。
他道:“梦芝儿姑娘不该呆在华墟宫,属下想带她回大盛。”
若是今日之前,九公子定不能理解离清为何有这样莫名的要求,萍水相逢的人,也就是随风而散,他不仅不能理解,还会觉得离清魔怔了。
不过现在,九公子苦笑了一下,他觉得离清与他陷入了一样的困境中。
“你喜欢那梦芝儿?”九公子笑问道。
闻言离清脸上一红,想要去辩解,却越急越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他结结巴巴道:“禀九公子,属下,属下并没有。”
风雪仍旧在肆虐,九公子看着屋外,手指靠着桌沿,一下下轻轻敲动。
翌日清晨,几辆马车停靠在华墟宫门前,枣红色的骏马甩着尾巴,不停的原地踱步。
宋穆秋站在车前,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可抬起头来时已经镇定自若,他对九公子道。
“保重身子,别总多思伤神。”
九公子淡然一笑,留下一句“你也保重。”后,转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大盛的方向出发。
九公子与魏青冢同乘一车,临别时宋穆秋差人备了好些零嘴,此刻魏青冢捧着一包糖栗子吃的正欢。
时不时的还掀开车帘看上几眼,马车越行越远,魏青冢的心情便愈加雀跃。
阿弟等着,阿姐这就寻你来。
九公子昨夜未睡,此刻眼下浮起两抹青灰,比起困倦,他心中的不爽程度愈加深重。
“青冢,你为何要将梦芝儿带回大盛啊?”
那夜离清求九公子将梦芝儿带回,九公子允了,又在离清房中坐到了天明,刚准备回去看魏青冢睡醒了没有,便在门口遇见睡眼惺忪的她。
魏青冢酒醒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懊恼自己贪杯,忘记同九公子说要带梦芝儿回大盛。
魏青冢低头剥着栗子,头也不抬的道:“因为梦芝儿好看。”
“呵。”九公子脸色一沉,手在衣袖下狠狠攥着拳,心中烦乱不已,乱了,都乱了套。
马车在雪地中行进整整一日,在傍晚时分到了一家客栈。
夜间不宜赶路,九公子嘱咐大家在此歇下。
因九公子脸色太臭,大家唯恐触了他的霉头,皆安安静静饮食,又静悄悄歇下。
客栈的掌柜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翁,除了个十多岁的店伙计外,没有旁人,店内住客不多,此处位置偏僻,平时极少有这么多客人。
那老翁和小伙计便有些忙不过来,里里外外忙进忙出,出了满身的汗。
魏青冢仍旧与九公子一屋,不过九公子今日一反常态,早早歇下。
寒风吹得周围山林呜咽声不绝,四周安静极了。
魏青冢下午在马车内闭眼睡了许久,如今还精神十足。
她睁开眼睛四处乱瞄,今夜月光清朗,透过蒙蒙的窗户可见树影绰绰。
九公子安静的卧在身侧,鼻息均匀。
魏青冢也渐渐有了睡意,正在她睡意朦胧之时,那窗影上忽然出现个人影,探头正往里面瞧。
魏青冢的瞌睡瞬间清醒了。
跟在九公子身边的侍卫个顶个的高手,就算是夜间也会有人轮班值守,绝对不会有人突破防线闯到九公子的房门之前。
况且就算有人侥幸闯入,门前还有离清,他不会放人进来。
可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魏青冢多想,因为那人影手中分明还有武器。
魏青冢急忙推九公子,为防止他不明白情况贸然出声,魏青冢还用手先捂住他的嘴。
九公子猛睁开双眸,直直看向魏青冢。
此刻情况紧急,就连魏青冢自己都不曾察觉,她为了看清楚窗外的人影,从床里侧往外头挪,差不多跨坐在九公子身上,姿势暧昧极了。
魏青冢指了指窗外,又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口型。
顺着她指的方向,九公子也看到了那个人影。
他眼神一冽,来不及思考这人是如何突破自家侍卫的防守,悄悄摸到自己房门之外,而是迅速的翻身下床,顺便将魏青冢一起拉住,往床后躲去。
九公子探出半张脸注视着门外的动静,手中寒芒一闪,竟不知何时紧握一柄短匕首。
魏青冢被他拦在身后,心脏砰砰的直发慌。
屋外静悄悄的,可是侧耳细听之时,还是能听见门外之人沙沙的脚步声。
接着一把薄锯齿被塞入门缝,沙沙沙,锯齿摩挲着门栓,发出渗人的响动。
这是屋外之人准备闯入,此刻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魏青冢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九公子与她相比倒是冷静,他指了指床后的小窗,示意魏青冢爬出去。
那窗户极小,是用来透气的,常年无人拉动,已经积满灰尘。以魏青冢的身形,倒是一分不多,刚好可以爬出去。
可是窗外究竟有几人尚不明朗,九公子又病恹恹的,平日也养尊处优惯了,假如贼人破门而入了,他怎么能抵挡得住。魏青冢是个怕死之人,此刻却在走还是不走之间犹豫不定。
“不出去怎么搬救兵。”九公子附身耳语道。
说罢他蹲下,示意魏青冢踩到他的肩膀上,从透气的小窗翻出去。
魏青冢咬着唇,若是此刻她留在房中,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不如出去寻离清或者侍卫要紧。她点点头,扶着床架踩到九公子的肩头。
好在九公子虽瘦,却肩宽体阔,那肩在魏青冢踩实的瞬间颤了颤,接着便稳稳当当。
魏青冢用力的推开小窗,被翻腾而起的灰尘呛了满嘴,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她将身子往前探,一点点小心的爬出窗外。
外面的风很冷,只穿寝衣的魏青冢狠狠打了个冷颤。夜色中的客栈静谧的像座坟墓,连半点灯光都不曾见到。
从小窗翻出来是个小院,可以通向客栈的后厨,魏青冢借着月光匆匆往前走,却在几步路之后脸色一惊,闪躲到一堆杂物后面。
几个时辰前还和蔼亲厚的老翁正在厨房里,与几个陌生男子窃窃私语。
难怪那门外之人能近九公子的房间,原来是店中人,也不知道白日这些大汉藏在何处。他们今日竟然是宿在了一家黑店。
魏青冢的脑门淌下细汗,此刻九公子可还被困在客房中。
风吹得越发大,呼啸之声渐渐盖过了门外细碎的动静。九公子握着匕首,眸中之光与刀刃上的冷光如出一辙,冰寒之极。
幼时他拜师傅为师,也曾与门中师兄弟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学习武艺,当年的九公子苒桦也鲜衣怒马,恣意欢虐过,只是后来因故损了身体,便多年不曾摸过兵器。
这手中匕首是大盛顶级铸剑师用玄铁锻造的珍品,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九公子唇边泛起微微笑意,也不知今日这柄数年未尝荤腥的刀,今日能否重复昔日荣光。
“咚。”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之后,房门被缓缓推开。
陌生的男人满脸髯须,身形异常魁梧,他一手举着刀,一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往床前走去。
九公子眼中满是寒光,他站在房门之后,将手中匕首握的更紧,缓缓走到那男子身后。
冷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刀刃从后背贯穿男子的心脏,喷薄的血染红九公子淡蓝色的寝衣。那人都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双眼不可置信的瞪大,身子缓缓往下滑。
九公子这一次使了七八分的力,他望着地上的死人,长舒了一口气,身后却猛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是几个陌生的男子,他们死盯着床前已经没有气息的髯须大汉,又看看手握血刃的九公子,显然不敢相信眼前这病倦的公子哥竟能一招毙命,杀死比他高壮之人。
那几个人瞬间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九公子。
这场景叫九公子莫名想起幼时打架时的情景,打架嘛,九公子不是没打过,头等大事便是放狠话,假装自己很强大。
“哼。”九公子嗤笑,将那还在滴血的刀刃举起,手指轻轻擦过刀刃上的血,漫不经心道:“下一个谁上?”
他如绸的墨发披散开,在寒风的肆虐下不断飘舞,殷红的鲜血布满他的寝衣,连脸颊都溅上几抹红,苍白的月光下,九公子看起来有几分阴森森,他偏又笑着,面对数倍的敌人,脸上没有半点惧怕。
这伙贼人原也就是华墟林的山民,这客栈也正常营业,只是九公子一行人看起来实在华贵,他们一时起了贼心,准备吃下这头“肥羊”。因见九公子衣着富贵,所带之人也个个是高手,定出生尊贵,今日之事后必定会引来报复,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