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江心瑀脸一沉,「什麽意思?」
「这里需要男医生,经验丰富的男医生。」
「我以为,乡下地区对医疗资源渴求甚深。」
「是。」
「难道一个女医生不能解决问题?」
管时锋惊讶的挑了挑眉。以前来的医生,十个有十个不甘愿,而她看起来已经很不舒服了,居然没想过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只要是医生,都能解决问题,但女医生却……」他思索着该怎麽说。
「怎麽样?」
「却……」他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说法。
可他还没说完,一个少年就冲了过来,「阿锋大哥快来,阿赖受伤了!」
***
诊疗室里,乱成一团。
管时锋大踏步而入,「怎麽回事?」
「阿赖从树上跳到水里,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石头。」
他扭头开骂,「我不是说过不能跳水吗?」
几个小伙子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腔。
他走向诊疗台。
江心瑀跟在他之後,看到一身是血的阿赖时,脑袋忍不住一阵晕眩。
她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觉,此时的她极度口渴,严重中暑,看到躺在诊疗台上,浑身血淋淋的男人,她真希望自己刚才没表现出想待在这里的坚持。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上衣下摆,极力克服不舒服的感觉。屋内任何一个人都能恶心、呕吐,但那个人不能是她,她的角色是医生。
但天哪,她真的好想吐!
「快救救他!」
「他在流血,流个不停……」
「你不是说自己是医生吗?医生就应该要救人啊!」
纷杂之中,一抹意念特别强悍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正在交代某人,「朴恩,去联络医用直升机。她还太嫩,能做的不多。」
她,指的当然是她。江心瑀心知肚明。
她好气!气自己是这麽不中用!但是,第一步该做什麽?她的双腿在发抖,站在诊疗台前,不知从何下手。
该死!她当然不会有什麽精湛的表现,一来她不走临床,二来她自己也摇摇欲坠,三来,她连这里有什麽药品跟器材都不知道,如何运用?
她当然无法做出什麽!
「工头,调不到医用直升机。」朴恩离开片刻後,又走回来。
「送货用的直升机呢?」
「也调不到。」他脸色凝重的摇头。
「为什麽?」
「北边有座山头起火,正在撤离中,能飞的直升机都过去救援了。」
一个阿伯忍不住叫出来,「阿赖注定要死了啦!」
躺在床上的伤者呻吟得更大声了,夹杂几个绝望的呜咽声。
江心瑀听到了每句话,弄清楚一件事: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只能靠她了。
老天,竟然只能靠她!江心瑀脸色惨白。
管时锋的脸色也不好看。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阿赖还有气,你怎麽说他会死?」
「这个女医生能做什麽?你没看她吓到一直在抖?」
「怎麽派这麽差的医生来?」
「我们是不是要再闹一闹,好让康诺威知道不能这样欺负我们?」
江心瑀彷佛看到一团灾难因为她而形成。不!她宁可死,也不能让人去告状,说她不适任!
她重整思绪。医生课程一○一,不能让任何被医治的对象看出自己的惊慌。
既然伤患还能唉得大小声,就说明一时半会还能撑住,她得先稳住自己。
用力吸吐几口气,她打开药柜,检查有哪些药品与器材。
将要用的取出来,她开始洗手,强迫自己盯着伤患,思索从哪下手。
「我需要人按住他的手脚!」她用最具权威的声音大声说。
「我来。」管时锋上前。
「一个不够。」
「朴恩。」管时锋指示。
站在他身後,那黝黑沉默的年轻男人上前。
「其他人退出去。稳住他的手脚,不要让他干扰我检查,但不要太用力,他应该有骨折。」发号施令,开始做事後,她的脑筋变得比较清晰,「另外还需要有人当我的助手。」
管时锋抬头点名,「阿辛过来!」
瘦瘦高高的魏哲辛一脸害怕,「不要,我怕血。」
「要你找药品,办得到吗?」
「哦,这个我可以。」
江心瑀定了定神,念出几个药名,然後拿起冲洗罐,开始清洗伤口上的血渍与泥沙。
***
她很努力在稳住自己。
架住阿赖的上半身,管时锋看江心瑀做事。
她先以生理食盐水冲净伤口,再以无菌棉棒轻轻除去伤口上的秽物,然後以戴着手套的手触摸阿赖胸肋各处,彻底检查。
碰到痛处,阿赖难受的呻吟几声,起初她有点被吓到,但很快就适应。
她的触诊还不够熟练,但动作到位,转换间,偶尔停下来思考,看在村民眼中,可能认为她不够厉害,但他看得出来那是出於谨慎。
她资历还很浅,不过,这样已经算不错的了。
诊疗室外,村民一个个贴在玻璃窗外,张大眼睛看。
「阿赖那麽痛,怎麽不给他打一针,让他睡过去?」
「还要叫工头他们架住阿赖,这女医生果然不聪明。」
「女人哪能当医生?这种事还是要男人来。」
一声一句,飘过江心瑀耳边。
她低声向管时锋解释,「他头有受伤,要是打麻醉药,没办法观察後续反应。」
他也低声回答,「别理人家怎麽说,做你该做的就好。」
他只说了这麽一句话,怪异的是,她立刻感觉好过多了。
一定是因为他是头领的关系。他能理解比什麽都重要。
她深呼吸几下,继续接下去的动作。
处置过後,阿赖的出血已止,外伤被包紮起。虽然虚弱,但他仍意识清楚,记忆力与理解能力没有问题,肋骨断了两根,幸好没插进脏器里,总的来说,他活下来的机率大过於死去,只是,必须尽快送往医院。
朴恩抽手出去联系,半晌後又回来,「还是调不到直升机。」
「去食堂把司机叫出来,他休息两个小时也该恢复精神了,让胖婶准备凉水跟食物放车上。」管时锋看了看在洗手的江心瑀,「我跟她送阿赖下山。」
「一来一去要花不少时间,山上少不了你,还是我去吧。」
「你不熟城里的人脉,我去。你留下帮我盯着工程进度。阿辛,你也帮着点。」交代完,管时锋走向在洗手台前的江心瑀,「我们要下山,你还撑得住吗?」
看了他一眼,她迳自走到一边,擦乾双手。
「你没回答我。」他跟过去问。
「回答什麽重要吗?」她条理清楚的说,「不管撑不撑得住,这趟路程我都得去。」
他愣了一下,才冒出一句──「女人要适时示弱才可爱。」
「我来当医生,不是来当女人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已累极,无力修饰语句,「我去旁边休息一下,要上路再叫我。」
几个当地人忙了起来,把阿赖连床带人推上车,固定好。
在司机的嘟嘟囔囔中,他们出发了。
由於这不是医疗专用车,为了固定好担架床,村人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得像样。担架床占据後车厢大半空间,江心瑀只能屈着双腿,缩在一边。
「你还好吗?」管时锋上车後问。
「当然不好。」
意料之中。「我们轮班注意阿赖的情况。你先休息,有任何问题,我会叫醒你。」车子出发後,管时锋问,「要注意什麽情况?」
「主要是记录他的反应,有没有抽搐、颤抖、呕吐或任何异常。他有点陷入昏迷了,每隔一段时间要叫醒他一次,别让他陷入昏睡。如果他吐了,要帮他侧过身,别让吐出来的东西塞在呼吸道。」
管时锋拿出胖婶准备的食物给她。「先吃东西。」
她默默的啃着不差的乾粮。「你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麽?」
「哪一句?」
她面无表情的复诵他说过的话,「只要是医生,都可以帮他们解决问题,但是女医生却……」
他看着她。
那眼神是观察,他在评估她的身心状态,而且毫不掩饰。
她忍不住挺直腰身,试图武装自己。
真是个逞强的女人。「等你精神好一点再说。」
「说吧,反正今天已经不能再糟了。」
他顿了顿,在她眼神的坚持之下,终於说,「我的工班有五十几个男人,根据合约,每两个月会放他们七天假,派直升机送有需要的人往返河内,也就是说,那些人要忍耐两个月,才有机会抒解。」
脑门烫呼呼,她懵懵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抒解什麽?」
「男人的需要。」见她还是有点呆,他直说,「性冲动。」
江心瑀愣了一下。
听到这麽直接的答案,不是不窘,但她最擅长的,就是把窘迫化为淡然。
「噢。」
她的反应落在他眼底,他不禁有些好笑,也更加坚定要将她送离的决心。
他心里有了计较。如果来的女医生是个历经人事的女人,未尝不可,至少懂得怎麽应付狂蜂浪蝶,但是她明显没有多少经验。
「这跟我有什麽关系?」
「你是女人。」
「我是医生。」
「不,在男人的眼中,只有需要被医治的时候,你才是医生,其他时候,你是女人,而且是容易被攻击的目标。」
「怎麽会?」
「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谁,要动你没有顾忌。」
「谁会那麽没道德?」
「从这看得出你对男人不了解。你没见过禁慾过度的男人,即使不想办法动你,他们也会跑去亏你、闹你。」
「我保证不动如山。」
男人这种生物,又岂会因为女人不随之起舞,就打退堂鼓?
管时锋笑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愉快的感觉。就个人来说,他喜欢她缺乏经验。
「这会造成管理上的问题,主要也是考量到你的安危。」虽然有点可惜,但,「你不能留在那里。」
他的口气如拍板定案,一切说定,一股惊慌翻搅她的胃。「不,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抬起眉。
「你不能把我遣走!」
他看得出她的惊慌是真的。「给我一个理由。」
「你就是不能!」想到要回去面对冯阿姨与基金会那帮人,她的胃一阵抽痛。对自身处境毫无决定权已经够狼狈了,再被人遣回去,岂不是难堪到极点?「那太羞辱人了,我有我的……专业骄傲。」
他笑了起来,「我一个字也不信。」
她得冷静一点,让脑子动起来,才找得到理由说服他。
打开冰桶,拿出一个冰凉水瓶,沾湿手巾,擦在身上。她必须为自己散热,不然中暑会愈来愈严重,脑子也会愈来愈晕糊。
看到她的动作,管时锋忽然想起她的不适,「我帮你刮痧。」
她的脚趾忽然一抽。「不,不用。」
「可以帮你更快散掉热气。」
「我不喜欢刮痧。」
「为什麽?」
「会痛。」
「你一定没遇过很会刮痧的人。」
「刮痧这种事,哪有什麽会不会的?不就是一块板子画来画去吗?」
「力道不同,感受就不同。硬刮的话,体表会痛,要是力道有收住就不会。」他从工具袋里找出药油,「转过去。」
「不要……」
「背对着我。」
他下达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毫无置疑空间,她的意愿不再是重点。
他转开罐子,一股药油气味漫了出来。
她迟疑的动了一下,他直接把她推转过去。
那一瞬间,她有点吓到。不是害怕,而是因为他的力道好大,好直接。
不跟她罗唆,管时锋撩起她的头发。周围的空气又湿又热,像温泉水一样紧裹身体,渗出来的汗让发丝黏在颈边,从後上方看下去,那线条……很美丽。
他几乎要低头吻去,马上联想到女人在激情之中也是这种模样。
看着她,他忽然涌现强烈的慾望,想在另一个地方重现这场景,听她微微的喘气。
他的下身硬了。
江心瑀亦察觉到这个举动太过亲昵,可以感觉两道灼灼视线落在颈後,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赧漫了上来。
「还是不要好了。」她回过头。
他不由分说便将药膏抹上她颈背。
江心瑀一颤。
她不该有这种战栗的感觉,他的手指抚过的地方,先是一阵热烫,然後,药油中的薄荷成分发威,才散出刺凉感,几乎令她战栗。
他握住她的肩膀裸露在衣服外的部分,先是老练的按摩几下,掌温将那变得敏感的肌肤几乎灼伤。
他拿起药盒盖,刮在她颈後。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每一痕画下去,先是一阵轻柔的热痛,接着是松释下来的愉悦。
他一道一道往下画,尽管一开始她非常紧绷,也慢慢放松下来。
可,另一种陌生的紧绷感却在堆积。
她说服自己,这是传统疗法的一部分,刮痧就是这样。
这时,车子进入连续弯道,阿赖早已被担架固定得好好的,她却没有,当车身歪来斜去时,她「啊」的一声,整个人往斜前方俯冲过去。
眼看她就要扑到阿赖身上,一股恼意窜了上来,管时锋反射性的用左手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拉过来,她重重撞在他身上。
他的掌贴在她侧腰,将她固定在身前。
他的呼吸就吹在耳边,江心瑀一阵臊红,「放开我。」
「等等。以司机的速度,这个连续弯道至少要五分钟才走得完。」
「你不能……我们不能……这样五分钟。」她面红耳赤的拍他的手。
「难道我该放你去撞车壁?」他惊讶的问,「你来的时候也经过这里,应该知道这段路不好走。」
她知道。来的时候,她紧抓扶把,差点没吐出来。但她现在却是以极度暧昧的姿势贴在他身前,几乎是坐在他怀里。
这个世界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包车闭塞的空间里,像没有第三个人躺在担架上,世界彷佛缩小为两极,男人与女人,他与她。
她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
她是医者,应该照料躺在担架床上的伤患,可她的一颗心,完全悬在那个男人身上。老天垂怜!直到此刻,她还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随着甩来甩去的车身,她不断的在他怀里撞过来撞过去,他也是,昂藏的身体一再挤压她,她逐渐感觉到,身後有什麽正逐渐变得坚硬……
下一个转弯来临,她无法自制的往後倒,坐入他双腿之间,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她臀部,她忽然两眼圆睁,难道那是他的……
意识到她的僵硬,管时锋立刻挪了个角度,往後退了些,用大腿夹住她,再以单臂稳住她的身躯。
感受到箝制的力量,她慌了。「你……」
「别动,这样固定住,就能保持安全距离。」他低声说。
下一个弯道让她斜了一斜,包夹她髋骨的大腿紧了一紧,她果然没再直接冲进他怀里,她松了一口气,庆幸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但是,那双强健的大腿也不容她忽视,力道强劲的圈在身外,一刻也不曾放松,她不再无预警地碰上他的男性,却必须无时无刻接受他的牵制。
她又羞又窘,乖乖的不敢乱动,任他夹紧。五分钟像一辈子那麽长,终於,面包车又直直、稳稳的往前驶去。
「可以放开我了吧?」
他收回手,双手撤开的一瞬间,环绕她的热度稍降,她松了口气,却也若有所失,一阵赧然上了心。
他不是碰触到她的私密地带,她告诉自己,大腿只是大腿,没啥好敏感的。但专属於女人的羞意就那样窜了上来,完全不理会她对自己的一再说服。
管时锋扭开一瓶水,递给她,「喝点水,睡一会。」
江心瑀以为自己睡不着,可转紧瓶盖後,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决定眯一下也不错。
三分钟後,管时锋伸手,将呼吸变得绵长的她,按在自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