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嘉言关二虎14
举凡有人出头,说句公道话也好,至少殷如玉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请求赐婚。宗族不同意她便没法入族,娶了也是妾,不是正妻。
可一个个红了眼,只看见眼前的利益,丝毫不顾被宗族抛开的女人,一心想捧殷贵妃大腿,向六皇子靠拢,借着大树底下好乘凉捞点好处,道义、良心皆可抛。
「反正不会是我,谁接都一样。舅舅认为那女人会允许我拿走她为儿子抢来的位子吗?」只怕又是腥风血雨,刀来剑往。她宁可谁也得不到,也不会让莫素娘的儿子继承爵位。
这是属于女人的战争,不死不休。
他一噎。「难道你不做些什么,里面也有你娘的嫁妆和你爹想留给你的家产,都不要了?」
比起他手上现有的,那是几十倍的富贵,够他好几辈子人享用不尽,不争一时,争一口气呀!
「舅舅,有命在才拿得到,人没了说什么都没用。只要六皇子在的一天,我们都没能力以卵击石。」势不如人就得认,难道能把殷如玉杀了,再让大发雷霆的殷贵妃下令所有人陪葬?
他爹做不到,他也不能做。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师妹,以及她所在意的人,他无法豁出去讨个公道,世上不平事太多了,不单单他一人。
「这……」外甥说到他的痛处了。
时不我与。
「其实镖队越做越大了,我们的商队也渐渐成形,两相合,越走越远,有朝一日遍及各地,还能不比世子风光吗?」他和小师妹商量过,再过两年慢慢放手让师兄弟接手,他俩要把商道发展起来,把最穷的边城变成富地。
这件事没有三年五载完成不了,好在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弄。
只是想得太美好的漠生忘了变量,不久之后,他和梅双樱都不在边城,边关月似残刀,月圆人不圆。
「毕竟那是别人的家业。」姓梅的。
他扬唇一笑。「小师妹和我不分彼此,我的就是她的,我们就要成亲了,她回事我的妻子。」
为娘子做一切事都心甘情愿。
「真的?」莫不还又喜又忧,满脸罚色。
喜的是外甥终于要成家立业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家生儿育女,给二姊留后,继承香火。
但忧的是门不当户不对,梅家小丫头在这小地方算是出身不错了,门户颇负盛名,可与京城昌平侯府一比却是云泥之别,连门内管家都不可能娶个武师之女,更何况是高门公子。
他是忧喜参半,也为外甥担心。万一昌平侯府来人了,外甥和梅小姑娘会不会步二姊后尘,硬生生被拆散?
侯府不能后继无人,殷如玉再固执也不得不认清事实,若是让旁支夺去世子之位,她将大权旁落,她和她儿子都没能得好下场,眼睁睁将一场富贵送给别人,自个儿一无所有。
有个昌平侯夫人的头衔在,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端起架子,高高在上。
反之,她只是泥地里的虫子,无权无势的任人践踏,女子的风光与否看的是丈夫的权势和家世。昌平侯易主,她这位前昌平侯夫人还能得到他人的争相吹捧吗?只怕落井下石者众。
「舅舅来喝喜酒,那才是不醉不归。」他是他唯一的血亲,正位的高堂。
「好、好,外甥成亲我一定……」去凑个热闹。
莫不还一手刚往外甥肩头一拍,急促的战鼓声响起,他犹带三分醉意的神情骤冷,眼中清明毫无泥浊。
「舅舅,胡人又来偷袭了?」没完没了,只会耍小人招式,叫人提着心不能放松。
「嗯!我先去城墙那边瞧瞧,你把自己的人护好,顶多三、五天就偃兵熄甲了。」胡人擅长小规模作战,打个几天就退回营地,然后再一鼓作气攻城,看能不能找到布防差的地方一举入内,趁机抢掠一番。
「舅舅,我先去看看小师妹安顿好了没,一会儿再上城墙帮你。」既然他人在嘉言关,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至亲浴血奋战,有多少能力尽多少心,绝不站在人后。
「你别去,太危险了,刀剑无眼。」他不赞同,二姊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万一他无法交代。
「舅舅,我有自保能力,是走镖多年的武师,我知道怎么应付突发状况。」漠生拿起他的青锋,用指推开一寸剑身,森冷剑光寒戾逼人。
「你、你这孩子……」莫不还又急又气,却又不忍心责备,孩子的孝心他拒绝不了。
「舅舅十五、六岁时已上战场杀敌了,我不比你当年小,还怕我丢了你的面子吗?」他傲然而立的站直身子,气势凌人。
孩子长大了,快让老一辈的无地自容。「多杀几个胡人,我们甥舅喝庆功酒。」
「好。」他答得豪气干云。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到底有完没完呀!要杀到什么时候,杀太多人了,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什么三、五天就能回去天水城,这场仗一打就是大半个月,胡人没日没夜如同不要命似地不停攻城,一波接着一波,前头的人死了,后面的又补上,如蝗虫般不知后退。
嘉言关有二十万守城兵士,可对方人数看来有三、四十万名,兵力是他们的两倍,一次来十万,一日轮四回,车轮战也把人操死,他们根本没多少休息时间,眼才一闭又要开打了。
看着已染成墨红的赤焰九尾鞭,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梅双樱在心里咒骂胡人的卑鄙。原本药材送到她就可以离去,可是一见伤兵就眼发红的林芷娘不肯离开,非要将所有人都诊治一遍才愿意跟她走。
因此她先打发了其他武师回天水城,再让人带话给她爹和弟弟,她与大师兄会多耽搁几日,勿忧。
谁知临了他们两人却走不了,因为胡人一反常态持续增兵,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闹。边关告急,已向京城求援,他们至少要撑上一个月才能等到京里来的援军,否则城破兵败,后头的陵山县、天水城也保不住,迟早被乱马踏平。
「手给我。」看她气色不佳,面容寒肃的漠生又冷了几分,自责没护好小师妹,让她受到他的拖累。
「大师兄,你受伤了,不用再管我。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她就娇气,不想受罪,才嚎两声出气。
「手。」他冷声道。
「大师兄……」梅双樱表情委屈,将握鞭的手伸过去,但手一抬高,剌痛感痛得她哀呼一声。
「以后不许逞能,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妳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一会儿到伤兵营给林大夫当下手。」她再凶凶得过胡人的兵马吗?要不是因为他,她怎会奋不顾身护住他的后背。
看到她手背上两寸宽的刀痕,长期握鞭而肿大的虎口,和日渐消瘦的身形,他不知有多心痛。
「才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说好形影不离的,你不能……噢!好痛,你轻一点,我手要断了。」痛死了,又麻又酸,整条手臂无一不痛,感觉连骨头也痛到不行。
两人躲在背风的暗壕,和换防的交换位置,他们先稍事休息,换另一批人去打,等人撑不住了再换。
「妳还知道痛。」漠生忍不住责备。
她赌气的噘起嘴。「人没死当然会痛,等我哪天不痛了,再去乱葬岗辱我……」
一只大手忽地捂住她的口。
「再敢使性子诅咒自己,回头饶不了妳。」他作势要巴掌伺候,被宠坏的人不能再纵容。
你打呀!你打呀!我看心疼的人是谁。她仰着脖子凑上前,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宝儿,我把妳看得比我的命还重,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他真的害怕,怕一个错眼没护好她,胡人的长刀砍向她,瞬息间便没了气息。
一听出他话里的恐惧,梅双樱低下头撒娇。「大师兄,人家也在意你呀!要是没瞧见你的身影我也会怕,你不能丢下我,我会把自己弄丢的。」
她很聪明,把自个儿说得很无能,好像没有他她什么也做不了,会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不知该往哪儿去,让一向宠她的漠生听得既心酸又有一丝难受,感觉没把她带在身边是最大的错事。
自己的女人自己护,谁知道在他没瞧见的时候她会不会出事,对于太会惹事的她,走到哪里都不能叫人安心。
即使看到她唇角扬起的淘气样,知晓又被忽悠了,已被吃定的漠生仍是心头一软,没法对她冷脸。
「世上有几人逮得住妳这滑头,妳是坑人的小祖宗,我甘愿被妳坑。」他扶着她的手轻轻揉捏,手掌发热将堵塞的小硬块一一揉散。
又痛又酸的梅双樱忍着不哀叫出声,但实在太痛了,晶莹的泪水一不小心滑出眼眶,顺颊而下。
蓦地,冰凉的软肉一覆,卷走了珍珠般的泪珠,她一怔,觉得更痛了,滚滚泪珠儿纷纷掉落。
「娇气。」漠生好笑又好气地再次吮吻她的面颊。
「你宠的。」她怪罪他。
「是,我宠的,所以我自作自受。」他一脸无奈,眼中却诉说着无限情意。他还会继续宠下去,直到日头不西落。
被当心头宝宠着的梅双樱破涕而笑。「大师兄,我任性了,谢谢你总是包容我,没让我的孩子气给气着。」
他摇头。「妳的坦直和率性一直为我所喜,这是我身上所没有的,我做不到和妳一样人人皆可为友。」
因为小时候的遭遇,他对人极度不信任,除了她,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教他武功的师父。
人都有弱点,一有弱点便容易被出卖或背叛,小师妹的性情带点邪性,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让人威胁一丝一毫。
「大师兄,我还是很痛,你是不是借机欺负我。」她的手臂如针剌般疼痛,一抽一抽的。
被冤枉的漠生很无言,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了,可是她还是娇不受力。「忍着,不准叫疼。」
「忍不住怎么办?」她又想哭了。
「再忍。」他一推一揉搡,额头的汗珠冒出。
「忍不了。」她嘟着嘴。
「忍不了就下去。」他激她。
梅双樱用脚踢了他一下。「我杀了三百六十一名胡人,你休想抢我的功劳,你看我的赤焰九尾鞭都被血染黑了。」
流出的血太多,一层一层的渗上鞭身,人血干了之后会变黑,她一洗再洗还是有些残血留在倒勾上,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浸染,赤焰的艳红不再,只剩下近乎墨色的深红。
「饿不饿?」
「饿。」早就饿扁了。
漠生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嫫嫫,对半撕开,一人一半。「快吃,冷了会变硬,妳又嫌咬不下去。」
「大师兄真好,世上第一好。」她大口一咬,膜馐不够细软还是让她顿了一下,勉强用牙咬住撕开一角。
其实味道并不好,就是耐嚼,嚼久了会有些面香,但牙口不好的人真的不行,会梗在喉咙。
「只对妳好。」他又拿出水让她喝上两口。
「嗯!」那是当然,她就是他,对她好便是对自己好。
「小口喝,别噎着了。」她性子急。
「大师兄,我好像闻到烤鸡味。」是幻觉吧?城里已限粮好几日了,举凡粮食都得照分额。
水不够喝,上游的河水被下了毒,只能以井水止渴,烧水煮饭的用水都要计算着来。能不净身就忍着,十天半个月洗一回就好,谁知道要撑多久才有援兵,省着点用总没错,仗还有得打。
而食物也短缺,城外兵临城下,百姓出不了城收粮,一日日的嚼用也是吃不消,只能少吃点,维持基本的消耗量。
「狗鼻子。」他轻笑地一点她眉心。
她喜出望外。「真的有?」
「没有也要想办法给妳弄来。」漠生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油纸包住的东西,油纸一打开,是还在冒热气的鸡腿。
「大师兄怎么变出来的?」她轻咬一口,久未尝到的滋味让她感动得快要落泪,太好吃了。
她的「久」只有四、五天,城里的鸡吃得差不多了,要看陵山县和天水城能不能及时送来补给。
「我趁敌军没注意在城外小山头捉的,我烤了一半,另一半炖了汤,晚一点让妳补身。」他说得像在自家后院捉鸡,伸手一捞就有,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危险性。
咬了几口的梅双樱把鸡腿往他嘴边一放,要他咬一口她才吃。「有福同享,我才不会独食。」
她是护食。
漠生笑着一咬,知道他不吃她绝对不会吃。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光,没人问一半炖汤,另一半除了鸡腿,其他的肉去了哪里。
至于另一头啃着鸡头、鸡胸、鸡翅、鸡脖子的莫不还是一脸错愕。
为什么只给他骨头,肉呢!他最爱吃肥到流油的鸡腿。
「换你们挡一下,我们撑不住了。」
满身是血的陈校尉带了十余名伤势不轻的残兵往战壕中一躲,整个人像面团似的瘫软,林芷娘组成的医护兵立即上前医治。
「好,我们上。」
长鞭再度上扬,破空声一响,刚靠近一些的胡兵被挥落七、八个,伴随着正前仆后继的兵士,一串肉人压上另一串,众人忍不住暗忖一定很疼。
「三百六十二、三百六十三、三百六十三个半,补一腿,三百六十四……三百八十一……大师兄,你不能输我……」她的落樱三十六鞭不是用来杀人的,可是死在鞭下的人不计其数。
只是她再怎么杀,胡人好像都不见少过,万头攒动有如一只只黑黝黝的蝎子,高举着有剌的尾巴向前扑击。
梅双樱怀疑她能不能杀得完,援兵再不来,嘉言关都要成毒蝎子的巢穴了。
「都给妳,当妳的功劳。」他用不着。
「好。」
如此坚持了五天,两人都脑晕目眩了,一会儿上阵、一会儿休息,身上又多了好几道伤。
其实他们可以从旁边的小城离开,无须为守城流尽一身血。可是漠生做不到眼看亲舅力竭而亡却置之不理,而林芷娘不走,梅双樱又怎好出城,于是留下来继续血戦。
「大师兄,我好想睡一下。」困极了,眼皮沉重。
「不许睡,再撑撑。」等换人。
「可是我好困……」蓦地,她眼睛一眨,看向远方。「大师兄,是不是我太困看到海市蜃楼了……」
顺着她目光看去,漠生眼中出现异彩。「妳没看错,是威扬武馆的旗帜,是师父带人来了。」
「爹来了……」真好。
话一落下,震耳欲聋的声响轰然而起。
「咦!那是什么?」
很多人都在问,但没人知晓。
陵山县、天水城共两万兵士、两个民防团,加上威扬武馆的武师和弟子,以及会武的热血百姓上万,浩浩荡荡的挺进嘉言关,由梅承勇手中的黑丸子开路,炸得轰声四起。
「爹呀!女儿想你了。」梅双樱快步走向父亲。
「宝儿,爹也……」又被这丫头带歪了,自己分明是来骂人的。
「爹,你那个黑黑的挺厉害呢,给我几颗。」太好玩了。
他得意的炫耀。「是妳高师叔无意中炼制出来的,是天雷子,跟打雷一样吓人,妳师叔只给我一百多颗……」
她一把抢过,登时一点困色也没有。「都给我。」
忽地被抢走,梅承勇愕然,他养的是女儿还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