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九重天上,天帝已归来有一些时光,他站在桃林内看着手中一株了无草,沉思甚久,又从另一个手心里化出一枚麒麟玉佩,与斩荒身上佩戴那枚一模一样。
察觉身后有异动,天帝轻轻将了无草收起,斩荒在血雾中现身,摇曳着袍裾缓缓走近,一眼便看见天帝手上的麒麟玉佩。
果然天帝也有一块。
“你不在凡间陪着白滢,来我这做甚?”
斩荒不紧不慢地负手而来,玉佩不是他关心的重点,这次来自然是有要事。
“那白滢的心魔说了一些事,我要向你求证一下。”
“说了什么?”
“那个心魔说你我算计,白滢介怀,但是父尊和母尊同样算计于她,我年少一直不在族里,你或许知道有无此事。”
天帝闻言脸上也显露了一丝困惑,父母对白滢视为珍宝,父尊亲自取字胤澜,母尊更是像对女儿一般爱护,他们三人都是父母的手心手背肉,这算计之说又从何而来?
“心魔狡诈,说的事不能尽信。”
斩荒轻轻摇摇头,天帝说的虽有道理,但是他一直有种直觉,心魔说的都是白滢的心结。
“我与她认识近两万年,所知的,是父尊母尊善待于她,除了护你,再没有旁的。”
天帝所说的,斩荒没有质疑,从白滢对他们父母描述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天帝没有欺瞒,他思量再三:“以防万一,还是要把澄心镜拿出来,看看白滢到底在识海里发生了什么。”
天帝从手里化出澄心镜,与斩荒相视一眼,一同离去。
二人来到囚禁白滢的府邸,斩荒带着天帝绕过弯弯曲曲的长廊,一黑一白走进一处别院,便看见白滢在一棵树下打坐,黑气时不时窜出,萦绕周身。
看来白滢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天帝暗忖。
将澄心镜飘到斩荒手里,天帝对着白滢轻轻挥袖,让她陷入沉眠状态,随后斩荒捻指升掌,对澄心镜施法,慢慢显示白滢的识海。
白滢识海里记忆繁多,但是比较单一,近期最复杂多变的无外乎是与斩荒相关的一切,其次就是关于天帝的记忆,全部记忆中,有一些看得出来是有魔气,那便是心魔拼凑出来的记忆。
搜索甚久,终于看到几幕关于麒麟二尊的记忆,这方面的记忆都无异常,但有一段很不同。
斩荒眉心紧蹙:“为何这段记忆有封印?”
看着这封印还有一些裂痕,很可能是心魔所为,想来封锁的作用已不大,天帝轻轻抹掌,扫去封印,此时回忆被悉数打开。
一开始就是一个偏矮的视角,应该是白滢还小的时候所见景象,她手里捧着一大束野花,跳腾地走近一间屋子,手脚轻快,让人感觉她非常活波调皮。
等她到了屋门口,里面便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莫要再哭了,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命格之事,能有什么办法!可怜吾儿还这么小,就被定了生死!”
“放心,斩荒再不济,仍乃五色麒麟,日后三界几人能敌。况且他们兄弟命脉相连,切要把哥哥教好,还有胤澜,我就不信日后他们二人联手,斩荒还能无一线生机?”
“可那祭司说了,滢儿日后必有情劫,何时何地难以说准,你说要是她应劫了,过了还好,没过,那哥哥一个人如何保得下弟弟?”
“那就不管这情劫能不能过,先断了她的情根,毕竟保住我族里这万年难觅的两只五色麒麟来光大吾麒麟一族要紧,不能让她坏了大事,如此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凭我们对她的恩情,都需尽力相护。”
“如今她也将三百岁,是时候修行了,整天疯闹玩乐,不务正业,日后如何有能力对抗天道,对抗命格。”
“我们也不能明着把滢儿的情根给断了,那是一生孤苦的命,如此会被诟病。”
“我已言明,什么都没有我族里这五色麒麟要紧,你也莫慌,我从一本书上得知,只要修行天地之道的人,都会被抑制性情,寡淡如水,而且此道需要长年累月闭关,与外界接触不大,这样便能阻断她接触外人,专心修道,再配以她的血脉,日后自然强大。”
“不修妖道,去修天地之道?”
“正是,腾蛇之后,修天地之道再名正言顺不过。我会引导她,之后她会一直闭关,如没有必要,我们日后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她,把她放在暗处,以策万全。”
此时白滢历经两百年生活,已然明白这麒麟二尊话里的含义,心里无限哀凉,野花不知不觉撒了满地,被二尊发现,便有了这后来封印记忆之事。
二人再搜寻看过心魔给白滢下惑蛊的过程,真是哀凄无比的景象,整件事情眼下是前前后后,明明白白。
天帝收回澄心镜,默默转过身,不言不语。
这下终于明白为何心魔可以控制她如此利落。
麒麟二尊对她有恩,是为忠,他与她结识于年少,是为义,斩荒与她几番周折,是为爱。心魔在识海里蛊惑刺激白滢如今是忠、义、爱,三难全,还真是一语破的,让白滢没法辩驳,心如死灰。
万年孤立修行,白滢在三界只有他们最为亲近,视为家人。如今才晓得自家父母对她不是像想象那般疼爱,而是彻彻底底的利用,他与她,万年义情在心间,也被他算计,斩荒更不用说,前尘往事都是事实,白滢定是爱恨交加。
天帝轻不可闻叹了一气。麒麟本是三界祥瑞之兽,上古血脉,数量珍稀,可天地共主时期,妖族昌盛,麒麟不知什么缘由被妖族收纳,无缘一出生就入仙道,如要踏入仙道就必须像其他妖族、人族,修炼得道,方能成仙。
更不用说这五色麒麟,注定日后是强中之手,一连降生两只,谁人都明白这是天道给予麒麟一族翻身的巨大启示,奈何其中一只身负贪狼,天生带煞,主局势动荡,不管是族里还是天下,都有混乱之意,如此,成就大业的几率就去了一半,所以麒麟二尊便想尽办法要保住,任何一个都不能失去。
斩荒红了眼,扬起一抹苦笑,天帝能明白的,他自然也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又是命格!就因为他身负贪狼,从几万年前,仅单凭他人一句预言,就要断了白滢的情根,一旦断了,那便是孤苦至死的命,她既不位列三界,只是一只有上古血脉的大妖,居然为了麒麟族的五色麒麟便要如此牺牲,天理何在?
即使后来没断情根,也要不修妖道去修那把人变得一潭死水般的天地之道,这能不能说是二尊对她最大的仁慈?
所有因果重叠起来,无疑是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大业算计她。
“原来如此,我们都觉得她修天地之道怎会入魔?现在才明白心魔所说,恰恰是她修了天地之道,纯净至斯,受如此多不堪,焉能有好!”
天帝始终没有转过身,低沉回应。“父尊和母尊也是为了麒麟一族,他们当时身为族长,亦有无奈。”
但水至清则无鱼,白滢这些年来一连遭到的“三不全”,其中不乏心魔的助力,但更多的是因果。
斩荒不难想象,那麒麟二尊在引导白滢修行的时候,定是不断循循教戒,严厉紧逼,督促她要成为强者,让她从三百岁开始就与世隔绝,肩负重任,悠悠岁月中被剥夺了多少属于她原本的东西。
但对天帝而言,不得不说父母把白滢培养长大,作为暗线的对策是正确的,不然他下凡历劫,斩荒没人守护,早被青白二帝形神俱灭,杀劫难逃,如此,再多筹划都是白费。可惜二尊偏偏还没料到,白滢还是应了情劫,这个劫居然是斩荒。
天帝看了白滢一眼,霞光离去,留下斩荒一个人在那静静在那,他眼里悲色无限,历经生死,他以为他是三界最孤寂的一个人,父母缘寡,兄弟离心,参与斗争万年,他至少明明白白自己就是孑然一身,被谁算计,又去算计了谁,生死几乎不由他人定。而白滢,入了心魔才如梦初醒,自己半生守信,到头不过就是一个棋子。
他伸手想轻抚她的脸,却突然觉得自己这身血脉真是……
不配去触碰她。
春季匆匆过去,夏天的脚步随着大量的雨水到来,倾盆大雨把庭院里的娇花都打压得挺不直腰杆,等到了次日艳阳一照,又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逆云把北荒近日累积的书折都一一搬过来给妖帝批阅,只见斩荒一直愁眉紧锁,心事重重,让逆云有些担忧。
斩荒左手轻稳衣袖,右手持朱砂笔在书折上勾勾写写,一语不发。
逆云实在有些难受这样的气氛,便开了口:“主上,你这几日心事颇重,可是胤澜君有什么事?”
白滢近日心魔越来越稳定,不似之前有发作的迹象,按理说他应该心里安定一些,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不妥的地方,一时无法言明。
“九重天近日没有异动?”
“回主上,没有任何异动。”
斩荒放下朱砂笔,走到窗前看着雨景暗暗思量。
九重天那帮仙人一脑子全是维护天道,白滢能坚持的时日不多了,魔气是绝不容于这世间,白滢如果没有化解的办法,只有死路一条,天帝时至今日迟迟没有行动反倒有异。
正想得出神,一股茶香飘来。
逆云一见白滢便俯身作揖:“胤澜君。”
白滢手里一副托盘,上面放着两盏刚煮好的茶水。近来没有被魔气烦恼,她看起来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
“忙了这么久,该喝口茶歇歇了。”
斩荒一展愁容,欣然入座,接过她送来的茶盏,闻了闻茶香,果然不错。
“我还以为你没睡醒,既然这么早就去煮茶了。”
白滢也在他对面坐下,捧起另一个茶盏放在自己面前,未饮。
斩荒刚要入口,便听到她唤了他一声:“斩荒……”
“嗯?”他停下动作,对她一挑眉,“何事?”
白滢那清澈明亮的双眸定定看着他许久,脑海里忆起一万年前的他,一笑:“没什么,觉得你怎么至今还像当初一样有股少年清秀,朗如月的好模样。”
斩荒闻言,惊喜交加,那眉眼间有股小得意,头一回听白滢这么夸赞他的外貌,饮下一口茶,心情甚好。
他不觉笑意满面,却见白滢一口也没喝那茶:“怎么?自己煮的茶就不喝吗?”
只见白滢突然间脸上笑意全无,一股悲伤之意溺满了她整个人。
斩荒立即觉得不对劲,刚想问话,一股剧痛从心间蔓延,他捂着胸前,几缕青丝从后背滑垂在手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化为白发。
逆云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主上,你的头发……”
“你给我喝了什么!”斩荒大惊,一把砸了茶盏。
白滢起身,眼眶里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凄美的笑伴着一字一顿,缓缓说出三个字。
“了无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拉灯。 哎哎哎,你们都不和我聊聊天吗?我没动力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