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16

　　却说贾琏回了荣国府，贾母连忙问起林如海和黛玉来。贾琏将林如海的话说了一遍，贾母想了许久才道：“原是我想左了。如此也好，过几日再去接了玉儿过来就是了。”坐在一遍的王夫人有些不甘道：“原就该林姑爷和大姑娘来拜见老太太才是？如何咱们派人去接他们还推脱的？林姑爷如今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贾母瞪了她一眼道：“还不住口！你懂些什么？”从三品的官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便是在江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管。但是西林觉罗家却是世代清贵，林如海管着江南盐税更是一等一的肥缺。早先听说皇上南巡时对林如海和黛玉的恩宠更是不凡，如今贾敏不在了，林家出了黛玉以外可说和他们贾家没什么关系了，如果林如海再娶了新夫人更是不知道贾家要摆到哪里去了。偏偏贾家的子孙也没有一个争气的，出了贾赦袭了个一等奉恩将军，只有贾政做着工部员外郎的差事，几十年了也依然是个从六品。在这京城里，一块石头砸下去，也能砸到几个六品官。若是再不知上进，再过个两代，就连那一点世袭的爵位也要到头了。贾家如此的情形，出了紧着林家，盼着林如海能拉自己外家一把还能如何？

　　“大姑娘还在太子殿下宫里……”王夫人道，她的女儿可是太子殿下的人，难道还会输了个西林觉罗家。

　　贾母冷笑道：“你还知道你女儿在太子殿下宫里？你可知道太子妃的娘家是什么身份？几位侧妃家里又是什么背景？大姑娘在太子身边多少年了还只是个格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贾家是包衣旗？若只是包衣也就算了，家里连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两个，“姑爷这次回京述职，眼看着是要升迁留京的。林家和当今是什么情分？到时候林姑爷若是愿意提携贾家几分，太子爷能多给大姑娘几分体面。”王夫人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恹恹的住了口。

　　自己女儿在那毓庆宫里过的苦王夫人也并非不知，太子本身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何况元春也没有好的家室能够让太子另眼相看。如今竟只有依靠林家，王夫人虽然心中不情愿却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情，那林丫头今年十四了，却是要参加大选的，万一选进了毓庆宫，林如海别说提携自己女儿了，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错的了。

　　18。莫兰莫风

　　王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隐晦的向贾母提起自己的担忧。贾母沉默了一下道：“林姑爷只有玉儿一个女儿，想必也是不愿意让她进宫的。”对贾母的说话，王夫人不意外然。那宫里可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富贵所在，哪里有人家会不愿意送女儿去的。何况以林家的家世，如果进了毓庆宫，将来太子登基了最低也是一宫主位，万一让林丫头压倒了自家姑娘头上那可怎么好？贾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早知道自己这个媳妇素来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少把你那些想法去想林家的事情。林家几代显贵，并非没有姑娘，却从来没有将姑娘送入宫中的。就是嫁给皇子的也没有的。”隐约曾听老国公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皇家对西林觉罗家的恩宠已经不需要送女儿进宫固宠了。如果不是为了那一份皇家的恩宠，又有几个父母是真的想将女儿往那火坑里推得？

　　“过几日将玉儿接来咱们府上多住些日子。你平时那些小里小气的德行给我好好收起来。若是让玉儿受了气仔细你老爷收拾你。”贾母扫了王夫人一眼，正色的。一边邢夫人见贾母竟说得如此直接，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对贾母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了，大姑娘也是咱们家的亲侄女，还能亏待了她不曾？回头便让凤丫头亲自带人收拾大姑娘的住处。”贾母平素并不喜欢小气刻薄的邢夫人，此时听了她的话倒是十分满意笑道：“你倒是个懂事的。”邢夫人大喜，睨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并不说话，眼睛暗暗闪了一下，低下头拨动着手上的念珠。贾母见她如此也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派人将云丫头也接过来住几天吧。”

　　遣退了王夫人等，贾母独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今天林如海这样直接拒绝了贾家她也很是不悦，但是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忍着。荣国府子孙不肖，眼看着偌大的国公府渐渐地衰败下来，她看着怎么能不着急。如果两个玉儿的婚事能成了，女婿就算是看在玉儿的面子上，为了玉儿的将来也必定是要提携宝玉和贾家的，而且就算不能给整个贾家也必定是要帮宝玉抬旗的。但是贾母也明白，想要让这桩婚事成真到底有多难。想到有十年没见过的外孙女，已经去世的女儿美丽的容颜突然从脑海里闪过，贾母眼皮颤了颤，搭在腿上的手紧了紧。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贾家为了荣国府，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林如海带着女儿回到位于内城的西林觉罗家府上，果然如奇里所言的一般整个府邸打理的极好，完全看不出是多年没有主人在的痕迹。林如海住在住院，专门为黛玉准备的明为兰息苑的院子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两个大丫头，六个二等丫头，十二个粗使丫头，还有八个粗使婆子早就在苑里等着了。兰息苑里还有一个独立的小花园，花园里也是郁郁葱葱，好几种五六月开的花儿都开的正盛。林如海亲自送黛玉过去，看了小苑也十分满意。

　　“奴婢莫兰，莫风给老爷请安，给格格请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上前请安。黛玉有些好奇的看着两人，竟是容貌高矮胖瘦衣着都一模一样，一时间还真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奇里上前道：“听说姑娘身边有两个随身侍女和四位嬷嬷了。因此老奴斗胆再添了两个大丫头侍候姑娘，这两个丫头都是咱们家家生子，规矩都是极好的。”林如海点点头道：“奇里考虑的周到。”从前在江南黛玉并不爱身后一群人跟来跟去，又有几位教养嬷嬷经常在跟前，一次随身侍女并没有添够，如今到了京城却不能再少了让人笑话。黛玉笑道：“劳烦总管了，莫兰莫风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可好？”

　　二女连忙行礼道：“能侍候格格是奴婢们的荣幸。”黛玉点点头，让文静每人送了一只荷包和一直簪子，其余二等丫头粗使丫头粗使婆子也各有赏赐，众人连忙谢恩，林如海见女儿处理的井井有条，满意的点了点头。

　　京城的消息传得十分快，林如海回家连凳子还没坐热已经有人来下帖子请赴宴了。林如海只得先去处理，留下黛玉自己打理小苑里的一切。原本在江南林家都是黛玉在打理，做这些也是得心应手。吩咐了丫头们归置行礼，莫兰莫风又带着黛玉在小苑里各处走走。莫兰笑道：“前两年总管就说姑娘该回来了，因此着兰息苑是去年才刚刚新建的，姑娘看着可喜欢？”黛玉点头，这兰息苑却是费了不少心思，每一处都让人觉得经过巧妙设计，小小的苑虽然不大，却尽得江南风光之秀眉，在这北方的建筑中还是极为少见的。

　　黛玉有趣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双姐妹，其中一人笑道：“姑娘可是在想我们谁是谁？”黛玉含笑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莫风，她是莫兰。”莫风莫兰惊讶的望着黛玉，莫风显然更加活泼开朗一些，连声问道：“姑娘怎么猜到的？刚刚我和姐姐还特意交换了位置呢？从来没有人分辨出来过。”一边的雪雁也奇道：“是啊姑娘，雪雁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两位姐姐呢。”黛玉掩唇笑道：“也没什么。刚刚你们自己报名的时候我便认真打量了一番。莫兰性格大约温婉一些，眉形也柔和一些，莫风就有些外向，因此看上却多了几分英气。何况…莫风你左耳下方长了一颗红痣，莫兰却是没有的。”

　　莫风闻言咋舌不已，“这样也能看出来？姑娘你看的好仔细。”

　　莫兰也笑道：“正是，姑娘还是第一个第一次见我们就能分辨出来的呢。”黛玉抿唇轻笑，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在第一眼看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自己就开始认真观察二人的不同之处了。莫风和莫兰都是从小在林家长大的，虽然从来没见过黛玉却也是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之后必是要侍候姑娘的，因此听说黛玉和林如海终于要回京了都是早早的就盼着了，如今见了面也没什么生疏的，又见姑娘如此可亲，并不如别人家说的旗人格格刁蛮娇纵，心中更是欢喜的很。只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好好侍候姑娘。

　　几个丫头陪着黛玉说笑了一会儿，又有管家夫人带着府中一些女管事来拜见。那喜塔腊夫人也是个性子爽利，对着黛玉这小格格却也恭敬。只是认认真真的将府中一些重要的人事先简略说了一遍，免得黛玉要用人的时候不好吩咐。其他细节的事情还要等过两天黛玉休息过来了再仔细禀告。又是一番见礼打赏之后，管家夫人才带着女眷们退了下去。因为黛玉从生下来就住在江南，管事们还有些担心自己格格从小学着汉人的规矩能不能处理家中的事务，撑不撑得起西林觉林家的门面。如今一见黛玉虽然生的娇娇弱弱，但是神情间却没有半点怯弱之感，谈吐优雅，条理分明，待人也是落落大方也不是贵气，心中也是十分欢喜。毕竟，如果要事事听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主子，虽然不能违逆却还是一年十分郁闷的事情。

　　19，初见三春

　　没过两天，还没等林如海和黛玉过去贾家，贾母便派了贾琏夫妻两亲自过来接人。

　　凤姐与贾琏成婚还不到十年，也是第一次见黛玉和林如海，连忙上前拜见姑父。虽然如今贾敏不在了，林如海依旧是照从前的李纨的例给了见面礼，却是一对精致的金镯子，六只嵌金宝石簪子。虽然看着不多，以凤姐的眼力见识却早已看出这是京城最出名的点翠阁出来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凤姐也是出身富庶人家，却也忍不住暗赞林家出手阔绰。

　　“这位就是林妹妹，怪不得老太太天天念着，果然是个仙女儿一般的人物。”

　　黛玉上前微微一福，笑道：“黛玉见过琏二嫂子。”

　　凤姐连忙扶住她笑道：“可不敢当，咱们也是第一次见，我却忘了给妹妹见面礼，倒是贪了姑父和妹妹的便宜。”黛玉见凤姐虽然不似一般女子温婉优雅，却是个难得的性格利落的，也不禁多了几分好感。贾琏这些年早知道这位姑父不是自己家里能比的，只要得了他的青眼自然好处多多。将黛玉和凤姐十分亲近心里也十分欣喜，转身对林如海一拜道：“老太太实在挂念姑父和林妹妹得很。这才命侄儿和拙荆来请。打扰了姑父还望见谅。林如海也没多说什么，只叹自贾珠没了之后，贾家倒也只有这个琏二还有两分本事了。命人准备了一番就带着黛玉往贾家而去了。

　　马车还没到门口，荣国府的大门早早的已经打开了。下了马车，就看到贾母带着贾家众人迎了出来，这礼确是有些重了。林如海拂了拂身上的衣裳，上前拱手一拜道：“小婿给老太太请安。怎敢劳动老太太亲自来迎。”黛玉跟在父亲身后，等到林如海说完这才上前盈盈一拜道：“玉儿给外祖母请安。见过两位舅母。”贾母连忙一边一个拉了起来，更将黛玉拉到跟前仔细看了看，不禁老泪纵横，“好，好…玉儿长大了，长得真像敏儿……”

　　闻言，知道贾母想起了贾敏，众人连忙相劝黛玉先是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对贾母道：“老太太节哀才好，若是因为玉儿坏了身子却是玉儿不肖了。”贾母一边擦了眼泪，一边点头道：“好，好，今儿咱们好容易见了，是喜事。”凤姐也在一边笑道：“正是这话，老太太，也不能让姑父和妹妹在门口站着，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贾母笑道：“凤丫头说的是。咱们先进去。”

　　进了荣国府，林如海看着贾府比起从前越加奢华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只在心中暗暗叹息。黛玉对贾家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对着金碧辉煌的模样不甚喜欢，只是这原本就不是自己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各自落座了，林如海这才挥手让人送上给贾母和贾家众人的礼物。贾母的自然是最重，又多加了三只百年老参，一串翡翠手串，一尊极品美玉雕琢的墨玉观音。王夫人与邢夫人一般，比贾母薄了三成。凤姐和李纨的也是一般，又比王夫人邢夫人的薄了三成，另外个加了两匹缎子。只是凤姐的是一匹绛紫色一匹锦红银花纹的，李纨则是一匹秋香色和一匹象牙白印暗云纹的。缎子细腻光滑，都是官用的上好之物。然后几个姑娘各有一套点翠阁的头面首饰，迎春是一套翡翠兰花饰品，探春则是红玛瑙蔷薇饰品，惜春是一套白玉梅花。还有凤姐生的巧儿也有一对金手镯脚环和如意锁。几个哥儿宝玉贾兰贾环等各一套笔墨纸砚，只是贾环的比宝玉贾兰略薄一份。

　　众人纷纷谢过，王夫人虽然有些不满自己和邢夫人的一样，而且给贾环的也和宝玉的差不了太多，又暗暗羡慕贾母那一尊墨玉观音，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贾母看在眼里也不由暗叹虽然贾敏不在，这些人情礼物却依然还是打理的不出半分差错。

　　贾母将黛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怜爱的看着黛玉美丽的容颜轻叹道：“玉儿真是出落得越发美丽了，当年走得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呢。”王夫人陪笑道：“这都十年了，大姑娘可不该长大了么。”贾母也点头笑道：“{正是。当初玉儿来得时候还小，几个丫头也小，倒只见过大姑娘和二丫头。如今却可以和几个姐妹们做伴了。几个丫头还不来见过姐妹。”迎春带着探春惜春上前，“林妹妹。”迎春是见过黛玉的，当年黛玉怒砸三阿哥迎春也在场。对这个胆大又可爱的表妹还记得很清楚。黛玉也连忙上前见礼，“二姐姐好，三妹妹，四妹妹好。”三春拉着黛玉做到一边去聊天玩耍，林如海坐在贾母跟前陪着说话，丫头们四周环侍一片和乐。

　　“宝二爷来了。”屋里正一片和睦，门外丫头禀告道。话音未落，一身红衣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未到就已经叫道：“老太太，听说林妹妹来了么？”贾母宠溺的看着进来的少年，一身大红锦衣，眉目俊秀如玉，“宝玉，快来见过你姑父和妹妹。”宝玉一踏进大厅就看到和三春坐在一起的黛玉不由得一呆。往常以为自己家里三位姐妹和云妹妹应是几位出挑的了。后来见了宝姐姐又觉得宝姐姐国色天香才是世间独一的美丽，如今这个新来的妹妹容貌并不似宝姐姐那般国色天香艳冠群芳，但是那精致美丽的容颜，眉宇间清气出尘，还有那通身的气派，竟是让人觉得无可挑剔的完美。

　　宝玉进来之时黛玉便已经注意到了，却见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心中有些不悦淡淡的沉下了脸。林如海见宝玉这般做派也是不喜，淡淡的扫了宝玉一眼道：”这就是宝玉？多年不见也长大成人了。“贾母将宝玉的神色收在眼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佯怒道：”宝玉，还不来见过林姑父。“宝玉回过神来，这才上前拜道：”宝玉见过姑父。“林如海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宝玉又走到黛玉面前笑道：”林妹妹你来了。“黛玉皱了皱眉，道：”二表哥有礼了。“

　　宝玉依然盯着黛玉看了许久，眼见黛玉便要发怒了，惜春也皱眉道：“二哥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宝玉道：“我见过林妹妹。”迎春淡淡笑道：“宝玉你记性倒好，小时候确实见过林妹妹。林妹妹还小应是不记得了。”黛玉敛眉笑道：“我确实不记得。”惜春道：“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记不得也是自然地。二哥哥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是坐到林姑父身边去才是。”这边坐的全是姑娘家，虽然宝玉一向在女儿堆里混惯了的，惜春性情清冷却是不喜他这性子。宝玉笑道：“我坐在这里陪林妹妹就是了。”黛玉撇过头淡淡道：“有三位姐妹陪伴，哪里敢要表哥作陪。何况也不合规矩。”

　　宝玉却并不生气，依旧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哪里要什么规矩？”

　　黛玉见和他说不通，也不好再贾母跟前发作，便起身走到林如海身边坐下了。宝玉看了也想跟上去坐，却被探春从后面拉住，低声道：“二哥哥就在这里坐着吧。莫要惹了林姑父生气。到时候老爷也饶不了你。”

　　20。钗黛初见

　　“老太太，薛太太和宝姑娘来请安了。”丫鬟们进来禀告。贾母怔了一怔，才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礼，快请进来就是了。”这薛太太是王夫人的亲妹妹，嫁了皇商薛家，薛家老爷早逝，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唤薛蟠，女儿闺名宝钗。薛家本家在江南，如今因为宝钗待选去年便进了京，一直住在贾家。今天贾母虽然带着一干女眷迎接林如海和黛玉，却并没有通知薛家母女。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人，也没有让人家出门迎客的道理。

　　不一会儿，薛姨妈带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但见那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如银盆，眼如水杏，雪肤花容。穿着一身半旧的百蝶穿花衣裳，葱黄色百褶裙，挽着个简单的小髻，头上簪着一只凤凰含珠掐丝珐琅流苏钗，脖子上挂着一个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项圈。装扮的并不抢眼，但那容貌气度却是比贾家正经的姑娘还要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