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响水镇上的孩子,绝大部分是在水中泡着长大的。每逢夏日,老人们坐在榕树底下聊天,孩子们光溜溜的身子能把丽江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莫怀仁从澡房里出来,穿上一身白色长衫,自觉风流倜傥,坐在床上拿着纸扇慢慢摇。
这雷劫来得迟了些,若是早上几个月,他和可可必是夫妻和睦,恩爱非常。
心中烦躁,手上的扇子就摇得飞快。
怀秀盯着莫怀仁被风吹乱的头发闷笑出声。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洞里空气流通不畅,莫怀仁呼吸急促。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
怀秀心中的闷气一扫而光,放声大笑。
莫怀仁扔掉扇子,掐住怀秀的后颈,把她按在石壁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进化没成功,小一点也是正常的。”怀秀想起刚才那一片黑乎乎中白色的一小坨,点了点头。
“你说什么!你说谁小!”莫怀仁扯着她的头发,抬脚踢向她腿窝。
石块被吼声震得哗啦啦掉落,尘土飞扬,洞口被落石堵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洞了。莫怀仁自己先撑不住,顾不上拿东西,手脚并用扒着石头往洞外钻。
怀秀膝盖跪在碎石上,脸上都是汗,疼得直抽气。
洞顶不断传来碎裂声,她扶着石壁,跟着莫怀仁爬出洞口。
膝盖的伤口鲜血直流,慢慢把裙子浸透,几乎黏连在一起。
怀秀越过莫怀仁,坐到缓坡的石阶上,咬牙掀起裙子下摆,借着晨光把伤口处的碎石挑开。
水珠从树上滑落,滴到伤口,怀秀疼得龇牙咧嘴。
莫怀仁看着自己的老巢被埋,心里堵得慌,听见怀秀的抽气声反而觉得心里爽快,哈哈大笑出声。
声音穿透力太强,不远处的洞府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泛起的尘雾把莫怀仁整个淹没。
“你让我充当脸面应付婚礼,现在事情已经完成,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怀秀拄着木棍,慢慢往山下走。
“你站住!听见没!”莫怀仁眼睛睁不开,听见她的脚步声急忙出声喝止。
“没听见!”山路太滑,草丛太湿,怀秀心情十分糟糕。
“过来拉我一把,我的脚被压住了!”莫怀仁开始慌乱,现在自己一介凡人,要是一直被压在这里,不被饿死也会被渴死,若是再碰上以前的仇人,那结局肯定十分惨烈!
“真是笑话,你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小小的石头能拦住你?”
空气十分清新,怀秀忍不住停下靠在一棵松树上深呼吸,淡淡的松香让躁动的心重归平静。
“我修为已经全部被废了,现在跟你一样,是个平凡人!”
莫怀仁左脚踝以下没有知觉,他想用手搬开石头,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莫怀仁,这副油嘴滑舌的腔调留给别人吧。”
怀秀举起刚刚折下的树枝看了看,高度正好。
“你回哪个家?你在哪里还有家?没有我是走不出这大山的!”
莫怀仁压低声音,生怕再有石头滚落压死他。
“是不是我救你,你就把我送回家?”
怀秀回头,看见莫怀仁背着她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那得看我心情了!”
怀秀一瘸一拐挪到莫怀仁身后,拿着拐棍朝着他后背乱打一通,莫怀仁双手护住头脸,一声都不肯求饶,知道怀秀现在没多少力气,让她把气出完才会心甘情愿救他。
石头不大,怀秀用拐棍撬开,叫莫怀仁把脚抽出来,谁知他反应不及,拐棍打滑,脚踝二次被压。
看着怀秀无辜的眼神,他庆幸此时赵可可不在身边,不然自己这次历劫就是个笑话!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到莫怀仁思润的眼眶。
“我以前有个小伙伴刚刚十岁,从树上摔下来腿断了,愣是一声都没哭。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好意思嘛!”怀秀把新做的拐棍递过去,翻了下眼白。
拐棍太矮,男子一把扔掉,拉过怀秀,无视她皱成一团的脸,搂住她的肩膀,往山下走去。
“去哪里?”怀秀再次拍开他乱摸的手,被他推着往前挪动。
“山下有间废弃的民宅,我们先去那里安置。”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房子的主人,是被……”他低头看着怀秀长长的睫毛,忍不住拖长声音。
“被你吃了?”怀秀意识到身边这人是条蛇,而蛇是吃人的!她浑身僵硬,站着不肯动。
“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这吃人的手法,我还是很熟的!”
莫怀仁伸手抚摸怀秀白皙的面庞,感受着手下传来的颤栗感。
竹林被风吹过,沙沙声不绝于耳。
怀秀用力推倒莫怀仁,朝前边跑去。
“你即使跑上三天三夜,等我腿好了,我照样追得上你!”
莫怀仁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出泪花。
怀秀后知后觉,几步冲过来,坐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莫怀仁腿伤不便,被她抢得先机,脸上被挠出几道血痕。想到自己的绝世容颜被毁,他用力把她顶倒在地,翻身压住。
竹林幽静,怀秀转过头,看见地上冒出的竹笋,恍若隔世。
莫怀仁压在她身上,伸手帮她拿掉头发里的竹叶,眼睛却被形状优美的某处牢牢锁住。
“你信不信等我恢复力气了,把你眼珠子扣掉!”
裙子外层太过透明,里层堪堪遮住胸口。怀秀蛮横地把裙子往上拽,左手食指快速撮向他眼睛。
莫怀仁就势拉住她的手。
“给你讲个故事。”
“好。”
竹林郁郁葱葱,看着有一股静谧的美,格外能安抚人心。
“从前,山里偏僻村庄有个少年,家境贫寒。每天半夜他就得起来赶路,到离家很远的镇上卖菜。”
“然后呢?”
“路上要爬过两座山,两山之间有片竹林。他每次经过都会在竹林里休息,才能有力气赶路。”
“你可不可以换个故事?”
莫怀仁看着被抓紧的手,笑着继续说:“那是一个寒冷的雨夜,那少年赶路到竹林,刚刚把挑子放下,坐在竹子底下的石头上擦汗,突然……”
“怎,怎么了”
“他看见有个白色的人影从他身旁快速走过,行路孤单,他心想有个伴一起走也好。所以他挑起担子就追了上去。”
“是村里的熟人对不对?”
怀秀坐起身,忍不住回头看,总感觉脖子冷飕飕。
“他常年爬山,脚程很快。可是他追了半日,那影子一直在他前面,怎么都追不上。他累得不行,放下担子气喘如牛。你猜,他到哪了?”
“我不猜,我不想听了!”
“只见周边雾蒙蒙一片,他正站在一座新坟碑前,那影子正蹲在坟边,招手邀他进他家里坐坐。”
“莫怀仁,你够了!”
怀秀恨恨地踹了他一脚,心里却害怕到极点,死活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再讲一个?”
“你是不是想死?”
“哈哈哈,你难道就不怕我?我告诉你,我也是~”
怀秀狠狠咬住他的手臂,可惜他皮太厚,白白把牙齿咬疼,她气呼呼不说话。
莫怀仁心情大好,拉着她穿过竹林,终于在一座破败的小房子前停住。
房子前面种了一圈矮竹,围成小院,院子里长满了红薯叶,中间留了一条小过道。
怀秀跟在莫怀仁身后走过去,脚踝被菜叶扫到,触感清凉。
门板摇摇欲坠,莫怀仁站在院子前犹豫不决,怀秀等不及,推门进去。
屋子里泛起灰尘,正中央靠墙摆着一张破烂的桌子,上面赫然立着一块牌位。
怀秀转身跑出,躲在莫怀仁身后,无视他鄙视的眼神,揪着他衣服后摆死活不撒手。
客厅左边是间睡房,房门关着。右边是厨房,厨房有个小门通向房子后院。
小小的天井里,水井旁边建了个洗澡房,里面和原来山洞一样,地面留有洞口。
怀秀对这房子还算满意,除了桌子上的牌位令人害怕。
“你能不能把那啥挪到别处去?”
“这是他家,我们借住,是客人,怎么能赶他出门?”莫怀仁憋着笑,一脸大义凛然。
“这房子的主人你认得吗?”
“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怀秀想到今晚要在这打地铺,心里想与其夜里被吓,不如白天就把这问题处理好,至少现在有他在。她慢慢挪过去,凑近一看,上面啥也没有。
莫怀仁终于爆笑出声,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把门框拍得啪啪响,灰尘从房顶抖落一片。
“你太过分了!”怀秀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心里却被委屈压得透不过气,一边朝莫怀仁的脚踝踩一边嚎啕大哭。
“是谁在我家胡闹啊?”苍老的声音伴着一阵咳嗽声从卧室传来。
怀秀和莫怀仁对视一眼,站起来齐齐往门口跑去。
“你不是说这里是废弃的房子吗?这人是谁?”
“这房子没人!”
“那这声音是?”
“鬼啊!”
“啊啊啊!”
老奶奶扶着门框,望着跑远的俩人,幽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