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45
至少他是健康的,而那个皇宫里的人,身子虚弱到连融雪的天气都不能出来。
“苏姑娘来本王府上不知有什么事?”宇文熙笑着转过头看着她,他本就长得极为好看,此时一笑,更是犹如冰雪消融,风流雅意皆在其中。
苏若昭嘴角带笑,眼睛欣赏着这院里即使是被雪覆盖也依旧生机勃勃的样子,日光洒在她的脸上,而没有半分暖意。
“王爷归国这么久,我却不曾前来拜访,这厢不清自来,还望王爷见谅。”
客客气气的语气,也不见得她真的有这般的知晓礼数。常人看了或许还以为,这是陛□□谅王爷,特意差了身边最信赖的苏姑娘来拜访,以示陛下对王爷的恩宠。
“苏姑娘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虽然朝堂上不曾有过一官半职,但是能力却不亚于那些官员,如今陛下大权在握,苏姑娘是是这北周炙手可热的人,除却陛下的皇后,第二个与陛下最亲近的女人便是苏姑娘,本王哪里会不欢迎呢。”萧熙浅浅一笑,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话说的客气,可每一句都在暗讽她,她最在意的,便是因自己是女子,而无法再朝堂上有什么作为,只能在幕后充当陛下的幕僚,宫里的人也说不准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说是红颜知己,陛下却已经有了皇后。
此话着实狠厉,结结实实抓住了她的痛处,苏若昭最恨的,是萧延不肯给她名分,最无奈的,也是萧延不能给她名分。
苏若昭没办法接下去,只能绕开话题说道:“王爷归国已有好几个月,但礼数却是半分都不曾落下,前不久工部尚书魏洋被革职,在他府邸上搜出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其中还有陛下赏赐给王爷的宝贝,我这厢来也是问问王爷,那些宝贝可要还给王爷?”
萧熙爽朗一笑,他缓缓地朝她走过来,最后直到她必须抬头仰视他。
苏若昭颇为困难的看着他的眼睛,但语气却是十足十的亲切:“王爷,陛下疼惜你,知晓你在南梁受了苦,是万分都不敢亏待你的。还望王爷也体谅体谅陛下,平日里多帮陛下分担分担忧愁。”
良久后萧熙才回应道:“苏姑娘,你这般忠诚于陛下,也亏得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根已经断了,但是那青梅,还是牢牢地黏在上头。”
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紧紧地抓住里面的小袄,苏若昭最怕别人提起的就是她的小时候,此时萧熙毫不留情的揭她的伤疤,想必对陛下也不见得有几分忠诚。
冬梅依旧开在后院处,艳红的花瓣映衬着素白的地面,萧熙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明明今日的雪下得不大,但苏若昭却比昨日还要觉得冷。
“陛下赏赐给本王的那些宝贝,都不是本王想要的。”萧熙语气疏淡,面上一派平静。
他的白袍与她的狐裘相得映彰,风流俊雅的王爷轻轻挑起了面前这个神色紧张的女子的下巴,他的薄唇逐渐靠近她,在她柔软的耳根处停下。
清冷高傲的嗓音,一字一句的敲在了她的心上:
“本王想要的,不过是陛下身边,你这唯一挠他心肝的宝贝。”
3
苏若昭急忙甩开他的手,眼里是满满的戒备之情:“王爷还请自重。”
萧熙眨眨眼睛,而后甩了甩袖口,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姑娘叫本王自重前还请好好想想,姑娘在陛下身边十几年,除了一个青梅竹马和幕僚的身份还得到了什么?陛下三宫六院,该宠幸的妃子绝对不落下,宫人都说陛下身子不好,可我见陛下生龙活虎的很。苏姑娘,与其留在陛下的身边,还不如当我的瑄王妃,女子最重要的名分和贞洁,我既拿了后样,自然会给你前样。”
不想再听他多说,苏若昭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萧熙的声音却还是从后面隐隐传来:“苏姑娘十二岁那年身上穿着的红袄子,看到的人绝不是只有他一个。”
心慌意乱的回到了皇宫,苏若昭心乱的很,暂时不想去找萧延,她抬头看了看卧房最显眼的地方挂着的那副山水图,被她珍藏了十年,每回宫女进来打扫时,她都是不许人碰的,只能自己事后拿着掸子,一点一点拂去上面的灰尘。
每回边拂就边想,十年前她和萧延在那日宫宴上,她第一次穿了漂亮的红色袄子,还挽了少女髻,结果萧延就跟从没见过姑娘似的,看她看的出神。少年少女第一次意识到对方彼此的差别,看着萧延烧红如夕阳的脸庞,她也害羞的低下了头。
平日里玩耍明明都好好的,怎的今日他偏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后来他轻轻地叫她到隐秘的梅花林那处,摆了个砚台,对她招招手:“若昭,过来,我们再画一幅画。”
明明画过无数次,明明他握着她的手,她执着白玉笔无数次,可偏偏这一次,她闻着他清冽的气息,他看着她羞涩的眉眼,笔尖不自觉画出了一副美人赏梅图,而那画中的美人,红色的衣裳如同冬日的梅花一般,艳丽张扬。
“若昭,等你及笄了,我就把你娶为我的皇妃好不好?”
新的一年到了,金銮殿那里热闹非凡,宫人们点燃了焰火,她看着不远处那五颜六色的焰火,轻轻地点了点头。
未曾想到,那竟是她最后一次看那焰火,往后萧延忌惮那焰火,连同以后再过年,不但是皇宫,宫外也不许再燃焰火。
苏若昭看着那画良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准备去御书房找萧延。
萧熙是不得不提防的。
没有陛下特殊允许,旁人是不能随意进入御书房的,苏若昭有陛下的特许,可以随意进出且不必通报,这也是为何宫内流言四起纷纷猜测她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但却未曾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出过质疑。苏若昭直接略过了守在外头的两个小太监就要推门进去,小太监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先一步及时顿住了手。
御书房内有声音,听起来,是他和皇后在谈话。
“陛下,苏姑娘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也该为她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苏若昭握紧了手,皱着眉继续不声不响的听着。
她听见了萧延的声音:“朕不担心,她不担心,皇后倒是担心起来了。”
皇后语气有些急:“陛下,若是你真心爱慕她,为何这么多年了,你却从未将她纳妃册封?宫里的流言四起,都在说陛下你留着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即是谋士又是枕边风,坐享齐人之福。陛下风流无谓,可苏姑娘是个女儿家,她以后总要嫁人的。”
萧延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他性情温和,从不对任何大发脾气,此时这般动作,想必是皇后终于惹恼了他。
皇后被他的动作吓住了,而后苦笑了一声,凤钗在头上笨重的晃动,一身凤袍在别人看来是母仪天下的代表,是后宫之主的象征,可是在她看来,不过是萧延用来麻痹世人眼睛的工具。
若着这凤袍的人不是苏若昭,那么换了谁都是一样的。
“陛下,臣妾十五岁入宫,那时陛下身边没有侍妾,没有丫鬟,刚刚登基根基尚且不稳,臣妾明白陛下娶臣妾,也不过是为了臣妾背后的家族势力。”皇后语气淡然,往日里的温良贤淑此时都不复存在。
“臣妾想,只要陛下和臣妾相处久了,定是能发现臣妾的好的。”
她终归是太过天真,陛下不怎么亲近后宫,她起先是以为陛下是将重心都放在了朝廷上所以也没有怀疑,后来发现只有在苏若昭面前,萧延才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会因为苏若昭早上的发髻梳的很丑而嘲笑她,也会因为苏若昭因为奏折的事忘了用早膳而责备她,而这些,是她这个皇后以及那些后妃都不曾拥有过的情绪。
萧延对每个妃子都很好,几乎不曾责罚过她们,虽然他身子弱,可是因着那温和儒雅的性情,妃子中真心爱慕他的也不是没有。
“榭韵,朕答应你,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至于若昭……”萧延咬咬牙,“我会给她物色的。”
皇后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欣喜:“陛下,你?”
“朕想过了,若昭总是要嫁人的,我不能一直留着她。”
帝后二人在御书房内商讨着苏若昭的婚事,而不知门外就站着苏若昭。
本该是跪谢的恩典,可是苏若昭一点也不想进去向他们道谢。
她想起他登基之后,一次次的纳妃,不断的充盈后宫,帝王三宫六院她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她是他唯一喜欢的,那么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但每次她只要一问他,他就会叹气,然后对她说,若是将她纳妃,那么他就无法日日见到她了。
可是她想要的,是夜里每次睡在他身边,为他点上熏香为他更衣。
“若昭,你相信我,我定会娶你的。”
她相信了他,以为那悬空的后位是她的,结果不出一年,皇后之位就被右相家的千金给拿走了。
苏若昭摇头,她当时不过太喜欢萧延,现在细细一想,帝王说的话哪里能够当真呢?
终于是忍不住眼泪的泛滥,她闭上眼想要阻止眼泪的溢出,但那些眼泪就如同珍珠一般,啪嗒啪嗒的顺着她的脸颊打在手上,苏若昭觉得悲哀,但嘴角却透出一抹笑容,那笑容似喜似悲,似真似假,她的下颚不禁抽动着,好像在压抑着抽泣声,听了半响后终究决定转身离开,用袖子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最后平静下来后,抬头看了看天,微勾嘴角,安静的笑笑,不曾回头。
罢了,听天由命。她已经傻了那么多回,撞南墙撞得多了,总会知道疼的。
4.
“今日皇后设宴,姑娘不去看看吗?”
伺候苏若昭的侍女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姑娘已经在房里闷了快半个月了,连陛下亲自过来找她她也不肯出门,陛下心疼她,自是叫几个做奴才的好好伺候,她不敢怠慢,但苏姑娘再这样下去,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苏若昭虚弱的摇摇头:“去什么?去看那帝后琴瑟和谐鹣鲽情深吗?去看皇后肚子里的小皇子长得多好吗?”
前几日萧延过来,在她门前对她说,皇后怀孕了,她笑着对门外的人说着恭喜二字。
萧延无奈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终究是因为皇后还在等着他,只好转身离开。
苏若昭狠狠地哭了一回,之前一直让她困惑的事终于想明白了。
他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当年她不顾一切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他一直不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自然不配坐在他旁边那个高贵的位子;他一直对她这样好,也不过是怜惜她是孤女,无人照料,无人疼惜。
当年元旦之夜,在那繁华的焰火之后,便是宫人的惊恐尖叫。他们急匆匆的赶回那里,却发现她的父亲,当年是当朝右相发了疯般的握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匕首狠狠地□□了毫无防备的皇后的胸口上。
她的父亲一直在朝中保持着中立态度,对于两个同样出色的皇子,从来不曾对谁表示过偏袒,但那夜不知道为什么如同魔怔一般,将皇后残忍地杀害。至此当时风光无限的右相一家,全都变成了叛贼,她也锒铛入狱,和贵女二字彻底告了别。
萧延自小生活在父皇母后的宠爱下,皇位虽然是留给萧熙的,可是萧延才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江山留给最出色的儿子,而毫无保留的爱,则留给自己最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儿子,康文帝那时丝毫不知,他这样的宠爱,只会给萧延带来无尽的杀祸。
平日里很疼的萧延的嫡母就这样惨死在自己面前,萧延大病一场。苏若昭浑浑噩噩在牢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白日和黑夜在牢中根本看不出丝毫区别,她无奈的数着牢中的一瓦瓦砖块,祈祷这样的日子赶快过去。
直到后来她终于被放了出去之后,却是和同族一起赴刑场,为她父亲的行为负责任。苏若昭脚上带着镣铐,一步步沉重的踏上了刑场,直到看见那铰刀上凌厉的光芒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天夜里她答应要嫁给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苏若昭想到这里,不觉心里笑自己太傻,她是和生死交过手的人,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呢?
以往她乖乖的呆在他身边,不过是赌他还是喜欢自己的,而现在也不知是那天的对话亦或是萧熙的那些直刺心底的真话,她明白,自己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他和她的命捆在了一起,太后不允许她死,那么她就必须要好好活着。
她也舍不得死。
“以前太后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可算是想通了。”
苏若昭苦笑着,反复琢磨当年她死死抱住萧延虚弱的身子,用最后的筹码向太后讨要活命的资本时,她那如蝼蚁般弱小的姿态和太后高傲清冷的眼神形成的鲜明对比,太后答应了她的条件,但也不屑的说:
“苏若昭,你现在已经是蝼蚁而已,就算你呆在真龙的身边,也终归呆不了多久。龙毕竟是要配凤凰的。”
以前总是笑着赏她各种小玩意把玩的太后,在她的身份一落千丈之后,终于也露出了真面目。
以前她是天之骄女,而现在,她只是一个囚犯而已。
5.
“苏姑娘不去赴宴,倒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干什么?”
突然窗外响起一个声音,她急忙向窗边看去,在那盈盈月色中,萧熙站在她的窗台边,笑盈盈的看着她。
苏若昭飞快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有些恼怒的瞪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看的萧熙心里着实有些欣喜,他三两步利索的就从窗台那里跳了下来,大大方方站在了苏若昭的闺房里,苏若昭房里没有电灯,此时房间里全靠柔和的月色支撑着视线,她眯着眼看过去,发现萧熙今日一身高贵的紫色官袍,甚是清贵。
“佳人为他人神伤,我是怎么也要过来安慰一番的。”萧熙也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直接就坐到了她的旁边,苏若昭赶紧退后了一大步。
“终于被彻底伤到了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苏若昭只是静静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靠在床边发呆,萧熙见了她这个样子,知道她这回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嫁给本王可好?本王保证一心一意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萧熙开着玩笑说着,试图散一散这房间内泪水的气息。
苏若昭撇撇嘴,半响后突然起身,对他笑道:“王爷,喝酒吗?”
萧熙愣了愣,之后大笑着点头:“好!既然苏姑娘不在意名分,那本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苏若昭连忙拿过了藏在床柜下的一大瓶女儿红。
闻着那醇香的酒味,萧熙不禁感叹道:“好香的气味,这酒你藏了多久了?”
“十二岁到现在,整整十年了。”苏若昭若有所思的说道,“本来是为出嫁时特意酿的酒,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女儿香本就是为了女儿家出嫁时拿出来喝的酒,此时房间内盈满了香浓的酒味,被她放在床底悄悄深藏了多年的酒,终于又被她拿了出来,用这瓶再也用不上的女儿香,来敬那些愚蠢的过去一杯酒,再也不曾回头。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很快就醉了。疯疯癫癫的跑到那幅画面前,笑着将它取了下来,像个孩子炫耀自己的糖果一般炫耀着它:“你看看,这是我和他十二岁那年画的画,美人赏梅图,这上面的人是我。”
萧熙抚摸着上面美人清丽的轮廓,抚过美人艳红的红衣,半响后挑眉笑道:“恩,然后呢?”
苏若昭又将那画拿了回来,细细抚摸过每一处,语气怜惜道:“这也是我,和他最后的一幅画了。在那之后,我再没有资格和他共描一幅画,共赏一株梅花,共看一轮明月。”
“你未有这资格,他也何尝不是没有资格?”萧熙说完这一句让她似懂非懂的话,将最后一口酒饮下,从她手里抢过那幅画,干脆利落的一动手,那画就被撕成了两半,画中正赏花的美人,也被撕成了两半。
苏若昭红了眼去争抢那幅画,口中气恼道:“你干嘛撕了它!”
萧熙呵呵一笑,眉目间隐隐有伤痛流过,他将画又对折了一半,继续将画又撕开,利落的撕碎声听在苏若昭心里,就是活生生的在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