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捌 天怒京畿乱
九经堂治好染毒病人的消息放出后,风声鹤唳已久的留仙镇上,气氛终于缓和了些。仿佛乌云沉积多日,终于有一丝阳光自云缝中漏出来,虽不能普照大地,却能予人希望。
上门问药的人日渐增多,郝掌柜将几种有用的解药散出,半卖半送。
官府得知消息也松了口气。原本堆在五峰山附近的大批铁索和火油被撤走,老弱妇幼来领药时,感激涕零——
原来官府将镇上情况报到朝廷后,郑婉一面派人细查,一面却下了道密令给郡守,说若是邪毒无药可解,便将所有毒人关在五峰山,而后放火焚山。
这则消息传得飞快,在毒人得救时,听到太后竟放弃了她的子民,百姓对她唾弃不止。
消息的真假叶凝无从辨别,但想到挽救了很多性命,倒也欣慰。至于五峰山中的野兽,与世隔绝相互撕咬攻击,终有尽日,到时再用些解药,也无需挂怀。
邪毒带来的恐慌散去,叶凝沉下心时,开始考虑一件事——
鬼谷曾是巫夜最机密的所在,如今,是否该将其大白于天下?鬼谷既已有了裂缝,迟早还会有毒物流出。毁尽其中毒物,既能免其祸害,也能消除巫夜往后的隐患。
然而毕竟此事干系重大,叶凝考虑过后暂时压下,待来日与沙朗若等人共议。
公子清前后捉了十几名五毒教人,山谷毒窟被捣毁后,有几人躲过官兵逃走,公子清也派人追踪,格杀勿论。他大抵是对此恼火之极,一改往日的收敛温和,出手果断决绝,倒符合传说中统御药材半壁江山的霸气形象。
留仙镇上毒物带来的骚乱解除,只是五毒教人配置的毒药还未解,公子清便着意审问毒方。
因徐娇兰的出现涉及沉寂多年的端亲王,公子清怕独立难支,便修书君昊。次日得到君昊回信,让贾笙协同楚天落共同查明此事。
君昊的回信中,还提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上京后暗里捉了身中眼儿媚的毒人,用了叶凝给的药粉,那毒人虽恢复了些许神智,却已记不起往事。
叶凝读罢皱眉,恰好公子清此间事了要上京,便正好随他一同入京。一则解眼儿媚邪毒,帮君昊对付郑婉,也是帮巫夜消除隐患。其二,得知十方在京城安插了人,叶凝也想寻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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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京城时,天气阴沉多雨,路上泥泞湿滑。叶凝一行不便纵马,便雇了两辆大车,公子清与赤翼同乘,叶凝带秋琳和当归在一处。
官道两旁野草凌乱,农田桑陌中积水成灾,处处皆是大雨冲刷后的痕迹。
途径京郊一处村落时,官道上有不少客商折而复返,叹息着相互传信:“别走啦,前面的路封了,绕道去吧!”
“这位大叔,前面是怎么了?”当归探头打听消息,笑容甜甜。
被询问的是个胡商,语言却是利索,见了当归笑颜便也耐心解释:“京城连着下了半月暴雨,前面的梅子河决堤,把路都冲坏啦,淹了不少人。小姑娘快绕道走!”
当归道了声谢,赶车的大汉便驱车折回,另选条道进城。这么一折腾,将近傍晚才至城门,便见沿着护城河搭了许多破帐篷,里面挤满了百姓。护城的军士在其间巡逻,见着闹事的就举起刀剑威胁,孩童啼哭妇人跪着求饶,乱成一团。
城门口排了极长的队伍,十几位老兵把手在那里,查得格外严。
待得叶凝等人进城时,已过酉时,城中阴雨连绵,有不少乞儿流窜。叶凝觉得不大对劲:“梅子河决堤后竟有这么多流民?”
旁边秋琳道:“我听他们刚才说,似乎南边闹了虫灾,又赶上京畿暴雨,才让这么多灾民永道了京城。郑太后废帝主政之后,接连出了好多乱事,百姓怨声大着呢。”
马车驶入长街,当归自去回春堂中,叶凝因与君昊有约,便便随公子清下榻在桐花客栈中。
用罢晚饭,公子清选了个临街的雅间就坐,徐徐品茶。窗外阴雨缠绵,星月皆被层云遮蔽,街上除了茫然乱转的流民,不见行人。
雅间珠帘动处,伙计恭谨的声音传来:“您请。”
叶凝随声看过去,便见云石屏风后转出个男子,黑色斗篷裹住身体,脸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看不分明。外面雨落不止,他的身上却不见半点雨丝,想来那斗篷是不沾雨的。
来人将斗篷大帽摘下,长舒了口气:“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俊容修眉,薄唇桃花眼,竟是君昊!
“王爷这是安逸太久,想做夜行客了?”叶凝仰头薄嘲。
君昊笑了笑将斗篷搭在旁边,坐下来喝口热茶:“宫里看得严,我确实是以夜行客的身份溜了出来。时间紧迫,得快些回去。”说罢向叶凝道:“明天我想请你入宫一趟,如何?”
“入宫做什么?”
“郑太后在宫里藏了炼药的东西,我在那里寻到了两名野人。你过去看看?”
见叶凝点头,君昊又补充道:“不过要委屈你扮成个新出嫁的妇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写满字的丝帛,“我母妃的堂侄女何欢儿,去岁刚嫁给无射郡的一位主簿。母妃曾养过她一段时间,而今病中思念,宣入宫中侍疾。”
“何欢儿……”叶凝念着名字瞪了君昊一眼,“需要易容么?”
君昊桃花眼眯起正要说她天生丽质须掩饰几分,见公子清在侧,不好轻薄,便只摇摇头。转而将宫中近来变化简略道明——
郑氏废帝自立后,处境并不好。她虽参与政事多年,在朝中也有其亲信,也在六部安插了郑氏子弟,却非人心所向。这几天前朝折子不断,几大皇亲家族不知是被煽动还是愤慨郑氏行为,和郑氏闹了起来。
这些人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郑氏应付得捉襟见肘。精力集中在前朝,就忽略了宫廷,才让君昊得了空子。
君昊名曰为母妃侍疾,实是被郑太后软禁要挟。如此乱象下,他还能在郑氏手下自保,可见手段不低,倒让叶凝佩服。
谈了不过两刻的时间,君昊便匆匆离去。公子清将目光向叶凝脸上一扫,笑道:“何欢儿?”
叶凝瞪他一眼,也是失笑。
公子清又道:“宫中禁卫森严,子瀚也是自保艰难,进了宫万事小心。另外,郑太后那里恐怕有你的画像,要格外谨慎,少见外人。”殷切叮嘱中,是掩不住的关心。
若换作秋琳或白豆蔻听了这番话,必会暗暗惊叹公子怎会如此啰嗦细心。叶凝大概习惯了他的照拂关心,也不觉得突兀,记在了心里。
次日侵晨便有人来到桐花楼中,为叶凝梳妆打扮,讲了宫中的礼仪规矩,而后将她带到一处府邸。傍晚时分叶凝早早用晚饭,来了位小太监,接她入宫。
马车行至护城河外便止住,叶凝随他举伞,冒着大雨徒步而行。
宫城守卫森严,叶凝以前只是远远驻足而望,咒那昏君,却从未走近过。而今近了才觉其雄伟庄重,比之巫夜王宫,是另一番肃穆巍峨气象。
高大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小太监引着她默然前行。
绕过两重宫宇,迎面走来两个男子,身后均有人执伞。身材文弱者穿了官服,虽然衣摆已被雨淋透,却面含笑意。叶凝想了想,记起此人就是新近拜相,官运亨通而春风得意的沈从嘉。
沈从嘉旁边的人身材高壮,衣着打扮似是王公贵族,然而满脸虬髯,浓眉上挑,却非杞国人。
旁边太监小声提醒道:“不要乱瞧!”
叶凝觉得那人面熟,雨幕之中却分辨得不太清楚,脑海中无数光影浮过,始终记不起来。
那虬髯汉子本是昂首而行目不斜视,此时却蓦然转头盯过来,目光穿透雨幕,锐利如鹰。那一瞬的目光接触,令叶凝陡然想起,心中巨震——此人竟是弑君不成、潜逃在外的那勒国师索普!
叶凝微微愣神的功夫,索普也将她盯了片刻。原本笔直前行的两人忽然绕道过来,叶凝想要避开已是不及。
沈从嘉春风得意,同小太监说话时也是趾高气昂:“这是谁?”
“回沈大人,这是文太妃的侄女何欢儿。”文太妃本姓何,因精通诗书,为人又文静知礼,先帝在时封文妃,新帝登基后尊为太妃。
沈从嘉并不太在意这普通妇人,索普却是将叶凝深深看了两眼,目光锐利、气势深沉,看得那小太监十分惧怕。
叶凝只躬身向沈相行礼,面色沉静,坦然自若。
索普看了半天,终是挪开目光:“走吧沈大人。”
两人结伴远去,那小太监惊出身冷汗,欲待埋怨叶凝,又惧她是太妃侄女,只得闭嘴。
长廊蜿蜒,宫室巍峨,汉白玉栏杆延绵不绝,来往宫女脚步轻盈,偶尔几声人语传来,却被滴答不停的雨声掩得隐隐约约,更衬出宫廷的空荡。
耳边唯有脚步沙沙和雨打金砖的声音,嘈杂无尽,叶凝听了烦乱,心中巨浪翻滚不停——
那勒潜逃的国师索普,他怎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杞国皇宫?看方才那情势,索普定是与沈从嘉颇熟悉,想必是得郑太后看重。他们之间,又是以什么作为纽带联系?
叶凝虽不知十方背后是何势力,然而他们插手数国王室更替,轻易煽动重臣,想必手腕强劲。这股势力对巫夜虎视眈眈,不能不谨慎!
只是不知,索普出现在杞国皇宫,与十方埋在杞国的棋子是否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