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鱼玄明轩
“萱兰,萱兰, 没事, 没事,可以的,孩子就要出来了, 再加把力, 再加把力……”
“出来了!”伴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萱兰知道, 她的孩子终于呱呱坠地了。
“萱兰,是个男孩儿,你看看,多像你呢,日后肯定是个俊小子。”
萱茗将孩子裹在襁褓里抱到萱兰跟前。
刚出生的孩子,软软小小的一团,萱兰瞧着只觉的他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萱茗把孩子放在床头,起身走到门外去, 对着外面的人, 喊道,“鱼方成, 还不快进来,没听见声音么?你的孩子出生了。”
鱼方成“哎”了一声,像是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跑进房间里,看到床上那个小小的孩子, 觉得心都要化了,没想到此生他还能够有后。
“谢谢,谢谢你,萱茗。”
“萱茗,既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你且快回去,出来久了,惹人生疑,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萱兰,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萱茗应了声,往院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终究离开了。
这地方是宫中少有的生僻之地,没有人来,也最安全。
鱼方成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发誓一定要护住他,这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萱兰,冲她点了点头,“辛苦了。”
鱼方成和萱兰可不是什么普通夫妻,而是宫中贵人赐成的一对对食,鱼方成是个太监,管着一个小院子的小小的管事太监,勉强有一点权利,萱兰是宫女,不过生的却很美,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这宫廷中再卑微不过的存在。
可笑宫女太监怎么能够珠胎暗结,荒唐就荒唐在鱼方成是个没净干净的太监,保住那点子根,可是费了他太多的心思,这个孩子更是得来不易。
但他生在了宫中,又是这样的身份,注定只能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
将孩子送出宫安置大概是最好的方法,可他舍不得。
鱼方成想,再等几年,就再等几年,等孩子大一些了,再送他出宫。
他看了一会儿孩子,又帮着照顾了一会儿萱兰。
之后开始着手清理周边留下的痕迹……
抱着这样一份隐秘的不能流露于人前的欣喜,鱼方成一直十分小心谨慎的照顾孩子,手脚都做的很干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察觉到了孩子的存在,一张嘴说到宫中那些个贵人的耳朵跟前,贵人一听就要彻查这事情。
不过有惊无险,孩子没有被发现,萱兰和鱼方成也没有被发现。
只是能因此,却是全因一人,是萱茗设法让自己做了替罪羔羊,保全了鱼方成和萱兰。
萱茗和萱兰本是生在一家长在一处,自幼相伴的亲姊妹,后来家里养不起了,又一同送进皇宫,做了宫女。
萱茗是为了萱兰。
宫廷中还能这般姐妹情深,是真的难得的情谊了。
萱兰的孩子一直没有取名字,鱼方成平日只小九、小九的叫他,没有大名。
但萱茗死去的消息传来的那一日,萱兰眼眶湿润,泪水无声却又止不住的从眼眶里落下,鱼方成看着怀里的孩子,面上带着哀色,还有庆幸和感激,张口方道,“萱兰啊,他就叫玄明吧,鱼玄明。”
玄明、萱茗,这孩子的命是他的姨母用命换来的,这个相近的名字,只当做是对孩子姨母的纪念。
第52章 鱼玄明轩
我记事很早,甚至一岁之前的事情也有些许的印象, 记忆中总是待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偶尔的光明总是伴随着温暖的怀抱和一阵阵轻柔的低语,“小九、小九、小九……”
我知道,小九是在喊我。
后来, 那伴随着光明带给我温暖的怀抱, 似乎少了一个。
等长得更大一些了, 能记的事情更多也更清楚, 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鱼玄明。
但鱼玄明这个名字,不论是爹爹还是娘亲,喊得都不多,他们更多的喊得还是小九。
我问过娘亲,但每一次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看,娘亲的眼睛就会开始不停的流水, 怎么也止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 娘亲流的不是水,是泪。
有一次, 娘亲打开柜子里的小门,将我从里面抱出来,她亲昵的抱着我,我没忍住,又问了名字的问题, 娘亲的眼睛又开始不停的流水,但这一次流的没有以往那么凶,这一次,娘亲回答了我的问题。
每次刚从大柜子里被抱出来的时候,娘亲总说,委屈我,委屈我,总问我,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憋闷到……娘亲本就很心疼我,这个时候,那份心疼更加明显强烈,隐约叫我有一种,就算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娘亲都会答应的感觉。
所以选择在今日的这个时候,再问一次娘亲。
真的得到了答案。
一怕我会被别人发现,二怕触景伤情,爹爹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我的姨母。
原来我还有一个姨母,只是娘亲说,姨母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我没有再提过这个名字。
只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是哪里呢
娘亲和爹爹总告诫我,要小心的把自己给藏好了,绝对不可以被另外的人看见。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爹爹和娘亲一定是为了我好,所以一直都很听话。
我是没有房间的,也没有自己的床,属于我的只有一个大柜子,然而这个大柜子也不是全部属于我的。
大柜子里还有一道小门,小门把大柜子分成长了两半,柜子和墙相连,一半空间藏在墙里面,还有一半空间就是房间里看到的柜子。
小门很隐蔽,不会轻易被人发觉。
小门后的空间,我曾经觉得这里很大,后来却觉得越来越小,狭小、逼仄,到现在我只能蜷缩着身体窝在里面,尽管娘亲将这个小小的地方尽力安置的舒服,我还是呆的越来越难受。
我没有出过这个院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院门口,待的最久的地方,是柜子里头机关后面,那个小小的暗无天日的空间。
就连见到阳光都是奢侈的。
不用太久的时间,我知道了自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
我很想去看一看围墙外面的样子,很想知道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是在哪里?
可是我得听娘亲和爹爹的话,把自己藏好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娘亲和爹爹的感情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差,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听见过,娘亲原来不愿意和爹爹在一起的,但是主子恩赐,不得不从,后来更是在爹爹手里受了许多不堪,我不知道娘亲受的不堪是什么,但好在娘亲后面也说了,爹爹在别的方面没有亏待过她,她这辈子也就认命了,只希望和爹爹好好过日子。
大概是三岁半的时候,柜子小门后面的空间,再也容纳不下我了。
爹爹不止一次的说过,要把我安排到宫外去,但这话说了许多次了,一直没有兑现。
虽然总是必须待在那个狭□□仄又暗无天日的地方,在宫里活的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要待在爹爹和娘亲的身边,不想离开。
我希望爹爹的那句话,永远也不要兑现。
三岁半,因为柜子里头机关小门后面的空间已经不足以再容纳下他,最后爹爹安排我在宫中做一个小太监。
鱼方成作为一个小管事太监,手里还有一点点的权利,暗里帮衬小九。
这么做,伴随着比以往更大的被发现的可能,而小九也不可能真的在宫中当太监,可是鱼方成,还是舍不得,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他总是这样想,而萱兰也是和他一样的舍不得。
这个孩子来的太难得了,就像怎么也无法割舍下的珍宝。
我从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成为了一个能走去很多地方的小太监,踏出了从来没有出来过的院子,一时间只觉得开心极了。
我很珍惜每一点时间,当小太监的日子里接触到了很多从前没接触过的新鲜事物,还有很多不同的人,好的坏的,美的丑的……
所有的这一切也让我更加了解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更了解他的身份不止是见不得人,还是一旦被人知道,也许就会丧命,会死。
原来当初娘亲说的那个姨母去的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是人死之后所去的地方。
我曾经想知道的这个遥远的地方,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因为活着的人活着,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那个遥远的地方,只有每一个人自己死了之后才会知道,或许是西方极乐世界,或许是阎罗地府十八层地狱,或许这些都不是。
我已经很听话很听话了,听爹爹和娘亲的话,藏好自己的身份,很小心很小心,很谨慎很谨慎,生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从三岁半到七岁,两年半的时间,作为一个小太监,无论差事还是学习还是拍马屁,个顶个的都学的不错。
而七岁这一年,后宫的一位娘娘身怀六甲,接近临盆。
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还是这一代皇帝唯一的一个孩子。
娘娘生产的那一日,我碰巧就在那位娘娘寝宫的附近,办一份小差事。
那位娘娘发作的很突然,身边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好在皇家子嗣,又是唯一,皇帝十分重视这一胎,一切准备都很齐全,伺候的宫人愣了几息的时间,反应过来,连忙将娘娘送进产房,按照先前训练过的,开始忙活起来。
我躲在宫殿外,很惊奇的看着这一切,孩子?有一个小孩子要从肚皮子里蹦出来,就像娘亲当初将他生出来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留下来,蹲在寝殿门口,我的身份,明明都无法靠近,却还是想遥遥的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鲜活的干净的新的生命。
我想,自己留下来,是想要见证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产房里传来压抑又痛苦的声音,声音没有很大,却谁都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有多痛。
小小的身子蹲在外面听见隐约的声音,都觉得自己都要跟着那痛苦的声音颤抖起来,一想到有人正在经历那样惨痛的事情,小脸也都跟着皱成了一团,甚至变得煞白煞白。
原来一个孩子的出生,要基于在那样的痛苦之上,那么痛的,我想起自己的娘亲,娘亲也是经历过那么痛苦的事情,才生下自己么?
这样想,我觉得自己日后一定要对娘亲更好,更乖的听娘亲的话。
产房里外一片忙乱,宫殿里的宫人一个个脚步匆匆,完全无暇顾及旁的事情。
就连帝王闻讯也匆匆赶来了,候在产房外,所有人都在等那个孩子降生,他(她)受到了所有人的期盼,她(他)拥有着那样尊贵的身份,一生下来,就注定会受尽宠爱,能够毫无顾忌的享受阳光,在人群中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截然相反的存在,他与她(他),云泥之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从明亮到昏黑,忽而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划破整片天空。
而跳动在我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在一瞬间开始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陛下,恭喜陛下喜得龙凤胎!”
龙凤……胎?两个……孩子?
我想,娘娘和陛下不愧是宫中最尊贵的人,真是,好福气。
娘娘和皇帝还有他们的孩子,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周围一层层的宫人。
我看着宫殿里亮起暖黄色的灯火,心里升起一些羡慕。
今日在外边待了这样久,娘亲和爹爹一定很担心,我该回去了。
这是七年来,我唯一一次任性。
回去少不了经受轮番的苦口婆心,我却并不觉得难熬,反而是开心的,我虽身份低贱,却也是有一双十分爱我的父母,这样,足够了,我已是很满足。
后来,我常寻那位娘娘所居的寝殿周围的小差事做,总常到那儿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没来由的,我就是想去那里。
或者,心底更深处,渴盼着能够找到一个机会,能够看看那对龙凤胎。
大约是过了几个月,倒没成想真的叫我找到了一个机会,成功的溜了进去,成功的看到了我一直惦记着的,大周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两位小殿下,虽不曾外露情感,我确实一直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这两位。
看着两团小小的孩子,我忍不住的想,这可真,真——
真,真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