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医院，深夜。

　　一道凄利的哀嚎划破长空，宋清源和衣躺在一张单人折叠床上，被吵醒。

　　那声音连绵不断，此起彼伏，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悲壮。

　　他起来，穿上棉服，穿上鞋，正准备悄悄地走出去看一下情况。

　　“阿源……”

　　宋清源一怔。

　　宋念醒了。

　　他走到病床边上，窗外的路灯照耀出宋念模糊的轮廓，他看到宋念的眼睛，黑的发亮，她问

　　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

　　“你是想出去看看吗？”

　　“嗯。”

　　“那你去吧。”

　　“嗯。”

　　宋清源走出病房，楼道里的灯光亮的刺眼，病房正对面挂着一盏电子钟表，上面显示十一点四十一，十二月三十一号。

　　他往右手边方向走了十几步，走到拐角处。

　　一个中年妇女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在喊，她苦命的女儿为什么熬不过这个年。

　　身边一群人，搀扶着她的胳膊，抚着她的胸口，流着眼泪，护士也蹲在地上，想要用力拉扯她站起来，嘴里安慰道，您要节哀。

　　节哀。

　　宋清源不想再看了，转身朝楼下走去。

　　医院这种地方，真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你的心。

　　宋清源走到楼下一个长椅处坐下。

　　来北京有四五天了，北京的冬天有零下十几度了吧，他不觉得冷，他甚至有点麻木。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医生说的那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记得以前，他总是指着宋念的脸，说她无药可救。

　　如今，真的是没救了。

　　他拿出手机，开了机。

　　他关机好几天了，除了给姥姥打电话的时候会打开，其余时间，一概不开，他不想分心。

　　屏幕一亮，所有的提示就一概涌过来，电话，短信……

　　他点开，看到小秋。

　　小秋是韩秋在宋清源手机里面的备注，李晓白总是跑到他耳边左一句小秋，右一句小秋，时间一久，宋清源听进去了，在某天点开手机通讯录的时候，改了名字。

　　他觉得挺好听的。

　　【宋清源，你去哪了？】

　　【宋清源，阿姨的身体怎么样了？】

　　【宋清源，今天数学老师写了一道难题，全班竟然没有一个人答对，如果你在的话，你肯定能解出来。】

　　【宋清源，你可不要不理我。】

　　……

　　【阿源，我去找宁星宇了，他告诉我你去了北京，注意安全，我在金城等你和阿姨回来。】

　　看完这些，宋清源更是沉默，但是心里暖呼呼的，金城那个地方，还有个小姑娘在等他，还有宁星宇，还有姥姥。

　　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打下几个字，点击发送，接收人正是小秋。

　　回到病房的时候，宋念还没有睡，自从治病以来，她的睡眠质量就变得特别差，人是有第六感觉的，尤其是在自己的身体方面，宋念做不到自欺欺人。

　　她看到宋清源高挑的身影，轻悄悄的关上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想道，原来，阿源已经这样大了。

　　宋清源坐到床上，听到宋念问，“怎么了？”

　　他回道，“没事，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治疗。”

　　“阿源，我会死吗？”宋念变得很多愁善感。

　　宋清源不说话。

　　“阿源，我想见他。”

　　他是谁，宋清源知道，他预料到宋念会想做这件事，因为这个人，是她的一生执念，治病以来，宋念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她好像有预料，更好像放弃了什么。

　　她坍塌了。

　　良久，宋清源说，“行，我帮你见他。”

　　宋念笑了笑，窗外的月光可真亮。

　　“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嗯，谢谢阿源。”你一定能成功。

　　-

　　韩秋看到宋清源回复的短信的时候，是第二天一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确保是真的，她迫不及待的点击回拨。

　　静心等待，然而这一次，有了回应。

　　宋清源接了电话。

　　这让韩秋难以置信，她把手机放到面前，看了一眼屏幕，正在通话中，然后又再次放到了耳边。

　　“喂？”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淡淡的。

　　韩秋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新年快乐！阿……阿源，你怎么样？宋阿姨怎么样？！”

　　“很好，你呢。”

　　那边的声音很嘈杂，韩秋想医院应该人很多，即使是元旦。“我也是，今天学校放假了。”

　　“嗯，你在家是吗？”

　　“嗯嗯，在家。”韩秋头如捣蒜。

　　“亲爱的……”话筒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声，像是广播站的女主播，可是韩秋没听清楚，话筒像是被堵死一样，接着电话就挂了。

　　韩秋想要重播回去，一条短信发过来。

　　宋清源：【我有事先忙，有时间再给你打电话。】

　　韩秋立马回复，【好!】

　　小姑娘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才下床，此刻的她已经矜持全无了，她在微信宿舍群里发了几个大红包任舍友们抢。

　　她不在乎钱，她只在乎他，她在乎他的妈妈，既然他说很好，是不是代表他和宋阿姨很快就能回来。

　　102宿舍群里哄抢一番后，还剩下一个红包，是给安宁留的，她没有出声。

　　刘梓希：【哇哇哇，小秋秋，抱大腿。】

　　李晓白:【抱大腿+1】

　　韩秋:【有钱难买我开心！酷酷的表情包.jpg】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可是鲁迅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宋清源上了高铁，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车上人满为患，行李颇多，人们脸上笑意盈盈，大都为了过节回家而开心，此刻宋清源是真的只觉得他们呱噪，他把帽子一戴，压低了帽檐，座位向后倾斜了二十度，躺了上去，他昨天晚上没睡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韩秋吃完中午饭，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韩冬心心念念的陆芷依。她只见过一次陆芷依，也许更多次，但是她记不清了。

　　只她记忆里的那一次，她在韩秋的心里的形象也犹如璀璨星光般灿烂。

　　今天的陆芷依，穿的很简单，小巧宽松的纯白色毛衣，外面搭配一件裸粉色鹅绒外套，巴掌大的小脸浮动着明艳的笑容，只一眼，就深入眼底。

　　只是靠近了看，韩秋觉得陆芷依的眉目似曾相识。

　　一月一号的初见面，韩秋和陆芷依显得生分。

　　林欣和韩奥接待了陆芷依之后，韩冬便领了陆芷依去了卧室，

　　嗯，韩秋的卧室。

　　陆芷依比韩秋想象中更好相处，韩冬比韩秋印象中更要沙.雕了。

　　三人在卧室里玩起了打扑克。

　　“哈哈哈，又是我赢啦，今天我的运气简直爆棚啊！”韩冬把手里的牌往地上一扔，自顾自的就笑起来了。

　　韩秋看着这幕，不由得摇起头，我的傻哥哥，面前的可是您的女神。

　　牌打了有一会，三人逐渐乏惫，主要是除韩冬外，其余两人总是没法赢，虽然没有任何筹码，但这胜利的喜悦未曾尝过一次，再进行下去就没什么意义了。

　　三人聊起了天。

　　韩秋问陆芷依，“一一姐，您在哪里留学。”

　　陆芷依浅浅一笑，“英国。”

　　英国，大洋彼岸，真是个遥远的国度，韩秋有些憧憬，韩冬用食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你那小样，你若是想，你也可以。”

　　“那你现在上高中？初中？”陆芷依不确定的问道。

　　“我上高一，和哥哥一个学校，金城一中。”

　　“对，小秋高一，她学习很好，她那个班里人才济济的，还有个市状元。”

　　韩秋知晓韩冬说的是宋清源，出乎她意料的是，韩冬没有酸他，而是平静的叙述他是市状元这件事情，她想，韩冬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哥哥，你不是不喜欢宋清源吗？”

　　宋清源三字一出，陆芷依身体一怔。

　　其余二人没有发现。

　　“我是不喜欢他，我也不否认他的优秀，市状元我可考不了，就事论事嘛。”

　　“哦，呵呵……”韩秋还以为傻哥哥改观了呢。

　　室内暖气足够，韩秋小脸红扑扑的，她此时正因为韩冬提及了宋清源而思考着，陆芷依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秋，市状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此言一出，韩冬韩秋二人皆以一种一一姐你怎么会好奇这个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两道眼神一块过来，陆芷依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只是好奇……毕竟，我也没有和市状元同桌过呢……”

　　话说到这里，你们爱信不信了。

　　“他人很好的，一一姐。”小姑娘的眼神亮晶晶的，掺染了别种情绪，陆芷依看不出，韩冬可是一眼就识破。

　　“你怕不是带了自己的感情色彩，毕竟……是吧……呵呵……”

　　韩冬在调侃自己，韩秋又不是傻子，她一拳打在韩冬肩膀上，“哥哥你不要乱说！”

　　“我的天，你竟然因为别的男人打我！”韩冬满脸委屈，这才十六岁就这样，日后妹子嫁出去了，他这个大舅子身在何处！

　　韩秋知晓刚才自己反应过大了，韩冬帅气却饱含心酸的脸映入她眼里，她竟然有点于心不忍？“哥哥，我没有……”

　　“你小心我把你逃课的事情告诉爸妈！”韩冬气愤道。

　　陆芷依被这场面惊着，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吵起来了？

　　再一抬眼，韩秋正趴在韩冬肩膀上撒娇，而韩冬的神色也在慢慢缓和，这一幕，有触动到陆芷依的内心，她从小便是家中独女，手足同胞这个词距离她太过于遥远，看到韩冬韩秋上一秒掐架，下一秒和好的场景，她在想，若是她也有个弟弟……

　　陆芷依睫毛微颤了一下，她本就是有个弟弟的。

　　韩冬被哄得差不多了，韩秋接了个电话，再然后，小姑娘像一只破茧的小蝶，扑扇着翅膀飞奔出去了。

　　外套也没穿。

　　韩冬站起来，望着窗外，神色骤然变暗。

　　“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