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二)是我运气好
“小佛爷,我哥的那份,我们不要了。”郭人富一手揽着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郭人贵,一边低眉顺眼地说着,一边悄悄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背包,他有一把自制的带毒弩箭藏在那包下面,“我哥的左手断了, 但他右手还能动,也还能负重,跟着我们走也没有问题,我来照顾我哥,我可以做两个人的事,只要我们兄弟还能走出去,以后小佛爷您有吩咐,我们绝对没二话!”
郭人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入行时间不长,可是也听说过不少行里的“潜规则”,在特别危险的地方,不太重要的伙计受重伤影响了行动,八成是会被铁筷子丢下的,有些会意思意思给点补给让他自生自灭,反正总有回不来的人,按规矩补偿了,没人会说二话。
这次这个斗的规模是他们兄弟俩从来没见过的,其凶险程度也与以前去过的那些有着云泥之别,郭人贵倒霉,才走了一半,已经受了伤,还丢了一只左手,疼痛和失血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力,如今只是勉强跟着不掉队。他们兄弟入行不久却名声在外,就是因为配合默契下手毒辣,但对别人毒辣归毒辣,兄弟之间却是实打实的亲情,郭人富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丢下,他选择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这次的铁筷子是个年轻人,被人叫作“小佛爷”,听说是继承了自己三叔的产业,带的人多是吴家自己的伙计。吴小佛爷看起来并不怎么强悍,应该是很好控制的人,既然都是他们家的伙计,就不能不顾自己东家的安危,那就好办了。
吴邪向郭人贵郭人富兄弟走去,有几个伙计抬起头,注视着吴邪那边的情况。
“伤怎么样了?”吴邪淡淡地问道,随手丢了一瓶能量饮料过去,“你流了很多血,喝点水。”
郭人富接住那瓶水,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郭人贵抬起头,勉力回答:“谢谢小佛爷,我能走,不会拖累大家。”
吴邪点点头,道:“我要去的地方不远,要拿东西的另有人带队,既然你们不要了,安全起见就不要去了,我没有随便把伤患丢下的习惯,只要你不是自己想死,我不会送你去死。”
“谢谢吴爷!您真是佛爷!”郭人富心中大定,不过想到这一次大哥废了一只手,两人还要空手而归,以后的生活又是个未知数,眼中便蒙上一层阴霾。
这个吴邪果然还是二世祖,很好说话的样子,郭人富想,也许等会儿大哥伤势好一些,他可以再求求情,跟着摸东西的那一队再走一趟。
郭人富心思流转,突然感到郭人贵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抬头就看见吴邪并没有离开,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小佛爷,有什么吩咐?”郭人富连忙挤出一丝笑容来,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鱼死网破,只想尽量讨好铁筷子。
吴邪的视线在他们兄弟附近扫了一圈,平静地说道:“你们第一次跟我的队伍,不清楚规矩是正常的,我提醒你们一次,我的时间很宝贵,最好不要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郭人富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吴邪却突然发难,一脚踹开了他放在地上的背包,踩在背包下的弩箭上。
郭人富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要去抢弩箭,手上却蓦地一痛,低头去看时,一颗弹丸正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不远处一个叫坎肩的伙计正看着他笑。
“我只提醒一次。”吴邪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很平和,但这次郭人富从中听出了冷意。
“小佛爷,我们懂得,那只是没有用的东西,人富不会做傻事。”郭人贵用仅剩的左手把郭人富的头按下去,低声说道。
“那就好,”吴邪点点头,“既然是没用的东西,就不要带着了,太重。”
吴邪说完,脚下一动,那把弩箭就打着转儿地向前滑行,直直地跌下了石坪,许久才隐约听到它落地的声音。
吴邪走回自己休息的位置,坐下来喝了点水,坎肩有点兴奋地凑过来说道:“东家, 刚才真有范儿!”
吴邪摆了摆手,示意他去休息,自己也开始闭目养神。刚才的情景让他想起某一次追查中得知的,闷油瓶把心存歹意的藏人向导的刀扔下雪山的事,他知道自己可能无意中说出了闷油瓶当时说过的话——在这漫长的前路上,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三叔或是潘子,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模仿闷油瓶,这让他有力量去面对曾经的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唯有心中的执念像火一样烧着的时候,他才会万分确定自己究竟是谁。
这次进斗他们不是从地面上打洞下来的,而是从一座山里的天坑降到中部,炸碎-块石璧找到的墓道, 没有人知道吴邪是怎么确定这里有斗的,也没有人会那么不上道地问。他们进了斗之后才发现,这不完全是人造的墓穴,而是依托着天然生成的石穴修饰而成,石穴中的孔径四通八达,或通或堵,几乎没有规律可循。如果不是石壁上有大量浮雕,墓道中同样有机关,他们可能都会怀疑这里并没有什么墓穴,只是一个普通的广阔山洞而已。
眼下他们走过的“墓道”,都只有一半位置是可供人行走的,另一半则是空荡荡暗不见底的深渊,他们相当于就走在悬崖边上,精神一直高度紧张, 除了防备墓穴中的机关,还得防着不慎跌落悬崖的危机。最终还是吴邪找了一处位置稍大些的石坪,让队伍停下来歇一下脚。
吴邪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向坎肩伸出一只手:“酒。”
坎肩拿出一只酒壶递给吴邪,这种酒是特制的,泡了许多种药材,味道非常难以言喻,但是喝下之后可以快速让身体发热,吴邪身上的麒麟血时灵时不灵,这种酒是他尝试多次后搞出来的,可以催发麒麟血的效用,只是能够维持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大概三四十分钟后药效减退,麒麟血也就不灵了。不过三四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烈酒加药材令人发热的同时,反应也会变得迟钝,在斗里这可能是致命的,吴邪和黑瞎子研究过这个配方,一致认为药效能够尽快退去也是必要的。
吴邪打开酒壶喝了两口,酒液像火-样热辣辣地滚入喉中。坎肩看了看四周,又向吴邪靠拢一些,开始警惕起来。
吴邪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便站起身,其余伙计也纷纷开始准备出发。
“再往前是我要找东西的地方,”吴邪道, “去拿东西的另有人带队,受伤的自己看情况要不要继续下去,生死自负。坎肩跟着我。八个小时后在这里碰头,不要贪进,有意外就先撤出来。”
这些人中吴家伙计居多,其他人也是合作惯了的,多少了解吴邪的作风。带队的伙计应了一声,把自己那队的人和装备都点了点。
吴邪活动了一下手脚,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个口子,用一团纱布按着挤了两下伤口,接着把纱布丢给坎肩。坎肩娴熟地把纱布裁成许多带血的布条,挨个分了过去。吴邪看了他一眼,坎肩会意,分到郭人富的时候,布条就没有了。
“人富哥,你跟着东家照顾你兄弟,安全得很。这玩意儿要不要都成。”坎肩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把一段布条绑在自己手腕上。
郭人富知道这是吴邪对他有了防备,但是他们兄弟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讨价还价,只得低眉顺眼地应了。不过他心中也有些不屑,一点沾血的布条能有什么用,辟邪?吴家还搞个人崇拜吗?
“不要碰到浮雕,特别是那些珊瑚。”吴邪嘱咐道。
墓道边的石壁上刻着各种各样的浮雕,看起来都很正常,有墓主人生前行猎享乐、万人簇拥的场景,也有墓主人升天被仙子奏乐迎接的图画,但是在这些浮雕之上,往往还缠绕着一些珊瑚状的凸纹,这些珊瑚就像是后来长在浮雕上的一般,遮掩住了很多关键信息。吴邪观察过后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再嘱咐众人不要碰触那些珊瑚。
领队的伙计带着人继续向里面摸去,剩下的坎肩和两个吴家伙计跟着吴邪往另一边走, 郭人富连忙搀着郭人贵跟上去。
没走多久,几人就转出墓道,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极大的山洞空腔内,脚下是一处小小的平台,前方就是断崖,黑黢黢的望不到底。
吴家伙计立刻就开始着手做准备,郭人富让郭人责在角落休息,他凑过去帮忙。几人很快固定好了一个定滑轮,吴邪把绳套在腰上扣好,两边搞定,一句废话没说,就从断崖边降了下去。郭人富插不进这种默契之中,只能默默地蹲在一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绳子动了动,吴邪应该是打了暗号给他们,留在上边的伙计就开始往回收绳子,吴邪没有跟着上来,反而是坎肩接过收回的空绳子,也降了下去。
郭人富往下看去,就见吴邪带着灯在悬崖中段亮着,他停在中间的落脚处了,等坎肩的光点也到了同一个位置后,吴邪再次向下降,似乎准备直接降到底。这时候,绳子又动了动。
“他让再下去个人。”一个吴家伙计说,两人对视了一眼,有点犹豫地又看了看郭人富。
郭人富知道自从自己藏的弩箭被吴邪踢飞之后,这些人都对自己有戒心,干脆直接请缨道:“我下去吧,你们控绳子更熟悉。”
这话正中他们下怀,如果他们两人再下去一个,郭氏兄弟和留在上面的人是二对一,万一发难割了绳子就不好办了,但是郭人富下去后,郭人贵一个人留在上面是一-对二,又是个伤患,郭人富在下面就不敢有什么动作。
于是郭人富也用之前那根绳子降下去,落在坎肩所在的平台上。坎肩见是他下来,也没有什么意外,他正在那个平台,上收集一种小罐子, 串成一串,绑在自己身上,见郭人富下来,就示意他看着这个平台上装好的定滑轮,说:“一会儿你得拉我和老板上来,我要下去。”
“成。”郭人富答应得痛快。他看着坎肩滑了下去,两个光点再次落在一个位置,那似乎还没降到底,过了一会儿,吴邪又开始下降,坎肩留在最靠近坑底的平台上。
暂时没有什么事做的样子,郭人富就用手电照着看四周的情况,他诧异地发现,在这里的峭壁上,竟然也有浮雕壁画。但这次的浮雕比,上面的抽象了许多,雕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郭人富仔细看了半天,才勉强猜测是许多蛇攀附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上, 许多人类在对它们顶礼膜拜。这些浮雕本身让人看了就不太舒服,而浮雕上的珊瑚,更是空前的多,看起来非常的狰狞,郭人富很快就不再去看,转而搜视四周,他刚才注意到坎肩是在这个平台上捡出来那些小罐子的,那么这里有可能还有其他的东西,眼看着这里的壁画,郭人富甚至怀疑真正宝贵的东西就藏在这下面,所以吴邪才会亲自来拿,至于主墓室很可能就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坑那些他夹喇嘛夹来的伙计帮他趟机关。这么一想,他甚至觉得他和大哥是最有资格拿这里东西的人,因为前面的路走下来,就只有他大哥受伤最重。
可惜地面上除了碎石什么也没有了,那种小罐子已经被坎肩全部拿走,郭人富正心有不甘,突然他眼角闪过一丝金光。
郭人富心头一动,连忙慢慢用手电光扫过去,一点一点巡视着,终于他发现那金光是从一处峭壁上发散出的。郭人富按捺住心头狂跳,走过去仔细看,原来是浮雕上的一处珊瑚,外层的石皮破了,露出一些金色的东西,在手电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
郭人富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这个斗从位置到里面的路径,全都是由吴邪说了算的,吴邪似乎很了解这里,他说这些珊瑚有危险不能碰,所有人就听话地敬而远之,没有人考虑过另外的可能性一也许, 这些珊瑚的价值吴邪是知道的,并且打算独吞。
郭人富的脑子里一时转过了许多想法,他悄悄地摸出了匕首,想着要不要趁现在先挖一点走。
就在这时,悬崖底传来了一声吃痛的叫声,是吴邪的声音。
郭人富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是离崖底最近的人之一,并不想看到下面有什么吴邪应付不了的危机。
“东家,怎么了?”郭人富在平台边蹲下,向下喊道。
过了一会儿,坎肩的声音传上来:“没事儿,我们休息一下就上去。”
郭人富蹲在原地,支着耳朵继续听,吴邪似乎克制了一些,但还是接连发出了好几声嚎叫。这个状态持续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期间郭人富一直很紧张,他有数次都想干脆趁现在去挖金子好了,但是四周黑暗中潜伏着未知危险的可能性令他数次退缩,选择了攥紧了武器防备着四周。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在看到绳子动了几下时,郭人富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去绞那个定滑轮,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个被拉上来的是吴邪,他脸色苍白,还流着鼻血。郭人富想问点什么,但是一看到吴邪的眼神,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吴邪的眼神很冷,比刚才发现他的预谋、警告他时还要冷许多,那里面似乎没有人类的感情,郭人富首先联想到的,竟然是盯着猎物的蛇的眼睛。
吴邪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随手擦了把正在不停往下流的鼻血,往里走了两步,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碎石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