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正文完结
玉琉璃被正式册封为凌霄公主, 皇帝在深宫设宴为她祝贺, 钟鸣鼎沸, 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在为皇帝的爱女之心感动,除了一直坐在皇帝左侧的玉琉璃。
一身锦绣华服, 满头珠翠,也矫饰不了她的满目冷漠, 好似下首的热闹与她没有关系, 她, 只是一个坐在这里的行尸傀儡。
皇帝几番想跟她说说话,聊表一下爱女之情,玉琉璃也不过是浅浅点下头, 跟对待其他的官员皇亲一样,别无多话, 倒是范坚之上前祝酒的时候, 玉琉璃难得的抬了下眸子,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了去。
这一幕,皇帝看在眼底, 酒过三巡,皇帝也乏了, 便主动离席, 玉琉璃强撑了这么久,见皇帝一走,也立刻起身离开。
刚出殿门, 却被候在外面的皇帝堵住,“阿璃,你要去哪里?”
玉琉璃眉心蹙了蹙,还是走了过去,她自然不懂得宫规礼仪,只是冷眸对上皇帝,淡淡道:“见过陛下。”
“阿璃,你该唤朕父皇。”皇帝很明显对于玉琉璃的这般生分是不悦的。
玉琉璃便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的立在一旁,这些日子,对于自己的公主身份,皇帝言之凿凿,仿佛没有过半点的怀疑,她不开口问,就没有人主动告诉她,阖宫传言的,都是她自幼体弱送往民间教养那一套说辞。
“阿璃,你随我来。”皇帝忽然叹了一口气,主动上前想要牵玉琉璃的手。
不过,玉琉璃本能的就往后退了半步,皇帝只得作罢,缓缓往前踱着步子,“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一口认定你是我的女儿吗?”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玉琉璃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越走夜越深,越走风越凉,月亮不知何时钻入了浑浑厚厚的云层里,没有半点光华洒下,高墙四周的宫灯越来越稀,直到一片明明灭灭,皇帝才停下了步子,一旁随侍的宫人立刻推开了殿门。
玉琉璃抬头,借着暖黄的灯笼光,依稀能看清高高悬挂的那块横匾上,端正的刻着“璃宫”。
只是这样看着那两个字,玉琉璃就觉得心沉沉的,沉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整个璃宫无人居住,四下漆黑一片,走在里面,树木映着灯笼陆离斑驳,颇有一些阴气沉沉,及至正殿,早有宫人麻利的将四周点上了灯烛,照的整个正殿一片亮堂,虽不似白昼,但也相差无几。
殿内的摆设跟玉琉璃居住的宫殿很像,连桌椅的摆放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璃宫里,没有那么多的珠宝古玩,正中的长案上,摆放着一些时兴的瓜果,玉琉璃心里还是有些吃惊的,那些瓜果间,有一碟白嫩的果肉,那是师姐曾经一掷千金也要吃上一口的甜瓜,这些日子,每当下午时分,就会有宫人给她捧来一碟,隐隐记得,宫人很是激动,表示这是福州进贡而来,整个皇宫里也没有几份,就连圣宠优渥的妃子那里,也不过只得了一日的赏赐。
这样的稀罕物,没想到这里也能见到。
璃宫......想来这里是她生母的居所吧,玉琉璃心里便有些怅然,虽说她对生母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期待,期待她长的是什么模样。
目光往上移去,便见墙上垂垂挂着一幅长画,画中是一名女子,长身立在几杆墨竹之侧,长发半披在身后,另一半被一只簪子轻轻挽起,衣服也不是寻常的宫妃服饰,束腰窄袖,线条极简,倒有些像江湖女子。
玉琉璃可以肯定这就是她没有半点记忆的生母,因为那张被画的栩栩如生的脸,跟她,说是如同复刻也不为过,画卷一角,刻着朱红的方印,以及题着两个潦草的小字,玉琉璃心中默想,这应该是母亲的名讳了,可惜,那字迹龙飞凤舞,她辨析不出叫什么,隐隐间,却又不想去辨认。
在心里没有半分存在感的人,何必去知道她的名讳。
“这便是你母亲了,也是朕最爱的璃妃。”皇帝屏退了所有宫人,这才幽幽说道。
“朕,十八岁亲政,为了体察民情,微服私访,一路打马南行,半道上被山匪抢劫,璃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很美,也很善良,后来,我们便相爱了。”皇帝的眼角泛起了一圈微红,嘴角微微上扬着,似在回忆一段很幸福的往事。
“只是,当她得知朕是当朝天子,却要离朕而去,所幸她那时有了我们的骨肉,她那么善良,自然不愿意伤害腹中的你,在朕的巧言安慰下,她还是跟朕回了京城,那时,朕已经有皇后了,只能封她为妃,她却婉言拒绝,朕将她安置在这璃宫,呃......那个时候,这座宫殿还叫‘合欢殿,她不喜欢这个名字,朕便亲笔提了‘璃宫让人换上,只因她,不爱珍珠翡翠,却喜欢那易碎的琉璃。”
玉琉璃还是不说话,皇帝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自打我们回了宫,你的母亲就一直没有笑过,就算朕想方设法将这天下最美丽的宝贝捧到她的面前,也换不来她的半分笑脸,等到你降生那一夜,她终于对朕笑了,笑得却是百般勉强。也就是那一夜,朕的皇宫来了不速之客,他是你母亲的师兄,自幼与你母亲青梅竹马,却被朕横刀夺爱,他恨朕,他孤身一人前来,仗着武功高强,仗着朕身边的高手都是废物,他嘲讽朕,讥笑朕,说朕给不了你母亲快乐,说朕不配拥有你母亲,他誓要带走你的母亲,可笑至极,朕堂堂一天子,又岂能任人拿捏 。”
“你要杀他?”玉琉璃终于接了一句话,目光紧紧锁着画卷,似乎在想象,那一夜,到底有多么的惊心动魄。
“对,朕要杀他。”皇帝双手一卷,却是目露狠光,“他顾着你母亲的身体,心有旁骛,朕的大内高手如云,任他武功高强,就算是车轮战,朕也能耗死他,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不敌,被朕生擒,朕自当一刀斩了他,可你母亲却拖着产后极度虚弱的身体,为他苦苦求情,甚至不惜以性命威胁朕。”
“然而你还是答应了。”玉琉璃声音微沉。
“你说的没错,朕答应了,朕还当场立了你母亲为璃妃,因为这样,她就是皇家的女人,就可以彻底属于朕了,再没人可以从朕的手中将她抢走,可那姓玉的,实在是胆大包天,临走的时候,居然趁乱将你也带走了,阿璃,你是朕的女儿,是天子的女儿,怎么可以任由一介刁民掳走,朕立刻派人去寻你,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你寻回来。然而让朕没想到的是,这一寻,却是整整寻了你八年。”
八年......玉琉璃心愈渐沉了下去。
“朕的人终于找到了他,呵,隐姓埋名了八年又如何,这天下是朕的天下,饶他藏到天涯海角,朕也能找到他,阿璃,你知道吗,当朕终于得知那姓玉的消息时,朕有多么的欣喜若狂,朕不顾还在早朝,径自跑向璃宫,朕要第一个告诉璃妃,朕找到了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里,皇帝的剑眉高扬,眼冒精光,好像又回到了那兴奋的一刻,不过刹那,他的眸光便黯淡了下去,“可即使朕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璃妃的病还是没有好转,朕知道,她生命垂危,朕只得让人加紧去办,一定要将你带回来,哪怕她会死,朕也要了她的心愿,可惜的是,她还是没有等到你回来。”
全村被屠的惨状,一幕幕浮在眼前,玉琉璃的脸色不禁有些发白,“然后呢?”
“然后......”皇帝冷笑一声,“当年若不是姓玉的偷走朕的孩子,璃妃又岂会大病不起,郁郁而终,朕自然要他的命给你母亲陪葬!”
“所以,你就让人杀了整个村子的人!”玉琉璃的身体在颤抖,她犹记得,那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小村庄,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谁也不会为难谁,往来都是带着最可亲的笑容,还有玉伯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可是他待自己却很好,寒冬腊月里,她生了风寒,玉伯伯寒夜踏了风雪,赶了三十里路去找大夫给她医治,在屠村的那一夜,她被玉伯伯藏在暗道里,依稀听见,有人在下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她在暗道里,又惊又怕,暗道里却没有很冷,也是啊,顶上的熊熊大火,燃烧了不知有多久,将整个暗道都烤得暖烘烘的,等到火停了,暗道才慢慢的变得冰凉,她又冷又饿,时而昏厥,时而微醒,等到终于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了,她便摸了一颗萝卜用尽了气力敲,得见天日的时候,整个村子也就活下了她一个人。
那时候,师姐还是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娃娃,穿着白绒绒的羽衣,粉雕玉琢。
玉琉璃心中有一股腾腾燃烧的怒火,她狠狠的瞪着皇帝,“为什么,你要杀了全村的人!”
“阿璃,你错了,朕并没有杀他们。”皇帝顺着一张椅子,颓然坐了下来,“是皇后,皇后妒璃妃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可以置璃妃致命一击的机会,她自然要全力以赴,皇后的人去的比朕的快,等朕那帮废物赶到时,整个村子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朕以为,你也......所幸老天保佑,你还活着,范爱卿实是大功一件。”
不久前,适逢玉琉璃生母祭日,皇帝酒后到璃宫感伤,范坚之随在一旁,便是那时,他看见这副画,跟玉琉璃几乎一模一样的画,连通身侠女的气度都一般无二,范坚之便有些大胆的汇报了关于玉琉璃的事情,皇帝只是听她名唤“琉璃”,便有了好几分确定,后来范坚之将玉琉璃救回皇宫,皇帝也只是看了玉琉璃一眼,便认定了她是他的女儿。
玉琉璃猩红的眼眶,早已经滚出了一行热泪,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因为,现在这样偌大的后宫里,掌权的是贵妃,前几日还到她公主殿里强行煽情了好一会,言语间,贵妃有说到,皇后病逝好几年了。
玉琉璃不由得冷笑一声,真可笑啊,原来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报仇目标,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眸子一冷,快步走上前,却是大声质问,“那你何苦寻我!”死了那么多人,原来都是自己的罪过,可笑自己还在到处寻找仇人。
“你是朕的女儿,朕当然得寻回你!那姓玉的合该被朕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却是便宜他了!”皇帝愤愤道。
见玉琉璃无动于衷,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咱们如今父女团圆,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皇帝又走到一旁,从柱子上取下一柄佩剑递向玉琉璃,“朕听范爱卿说过,你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屠了村子的仇人,朕虽不能体会你心里的深仇大恨,但你若是非要手刃仇人才能获得开心,那便现在就动手杀了朕好了,当年,朕强行将你母亲带回皇宫,导致她一直都郁郁寡欢,朕还弄丢了你,都是朕的错,你动手吧,朕已经下令,不会有人与你为难的。”
“那你还要册封我?”玉琉璃咬牙切齿,指着墙上的画,声音哽咽,“她不愿做你的妃,自然也不希望我做你的女儿。”她宁愿死在那场大火里,与师姐一起。
“当是朕自私吧,你母亲到死也耿耿于怀朕的封妃,可你不一样,你即是皇家血脉,朕就必须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所以,他要在玉琉璃同意了册封后,才告诉她这一切。
玉琉璃将剑握在手里,却是怎么也刺不下去,最后,她只能将剑扔得老远,逃也似的离开了璃宫。
明明是她生母居住的地方,可却好似是世上最冰冷的所在。
若是师姐在,一定能帮她的......
午夜,被满殿熏香催眠的玉琉璃,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师姐,倚门回首,手上,捏着一朵新折的凌霄花把玩,她蹙着眉,似怒非怒,“阿璃,你怎么可以用我的字?你调皮了!”
玉琉璃想答,因为这样,就好像你还在我的身旁。
*
她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以她如今残余的功夫,要想避开昏昏打瞌睡的宫人不是难事,不过一会,她人已经站在了殿外。
一个转身,却见不远处,范坚之抱着一柄琴,长身立在廊下,与她四目相对。
玉琉璃不想搭理他,径自转身要走,范坚之却急急跑了过来,拦在她面前,“殿下要去何处?”
“让开。”要不是范坚之将她救出春风得意庄,她早就跟师姐死同穴,何必如今这样苟活。
“臣已经向陛下求娶了公主,陛下不日便会赐婚,还请殿下看在臣一片真心的份上,留下来。”范坚之的声音刻意压低,似是不想吵到巡逻的宫人。
玉琉璃斜斜瞪了他一眼,“你要娶的是公主,与我何关。”
“可你就是公主。”范坚之答。
“我不喜欢你。”玉琉璃冷冷道,“你虽然救了我,我却绝对不会承你的情。”
玉琉璃索性绕开范坚之,拔腿就走,身后,却传来范坚之略带异样的声音,“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我师姐还活着?”玉琉璃蓦地一喜,她就知道,师姐一定还活着,“她......她在哪里?”
范坚之眼底的光,便彻底的黯了下去,他淡淡道,“我赶到时,她已经没了气息,到底你们同门一场,我让人收了她的尸体,好生安葬了。”又叹了一口气,“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确实已经死了。”
玉琉璃眸中刚蓄起的一波光,刹那便湮灭了下去,“你把她葬在何处?”
“殿下就不想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同意为我们赐婚吗?”范坚之却不回答她的话。
玉琉璃漠然,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唯一要苟活下去的信念,在一个时辰前,亲自被所谓的皇帝父亲一手掐灭了,她午夜逃出来,就是要去璃宫跟母亲道别,然后,她便要去陪宋凌霄。
她不说话,范坚之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玉琉璃,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只单单救了你,可你知不知道,若是宋凌霄没死,她也该死,我不会让她活着,陛下,也不会让她活着。”
玉琉璃眸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一个民间女子,却胆敢玷污当朝公主,玷污皇室血脉,你觉得,陛下肯留她活口?就算她能侥幸逃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初璃妃娘娘的师兄带着你隐姓埋名八年,不也还是被找到了?”范坚之脸色有些狰狞,“宋拂云胆大包天,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殿下你,此等伤风败俗,她是自寻死路。”
玉琉璃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手指一张,一个箭步上前,捏了范坚之的脖子,声音凄厉无比,“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