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关外，夜晚时分，北风萧瑟，即使不是最寒苦的冬季，那风依旧刮的让人脸疼。

　　不过左震已经习惯了。

　　他黑色的外披被凛凛的风吹的往后飘起，人站在草原的坡上面，银色的盔甲在月光之下显出寒冽个光芒。

　　他的身后是万千灯火，火堆升起，将士们在这难得休息的时间里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欢声笑语的十分快活。

　　他前面的草原，一片漆黑。他却看得十分的专注。

　　他的左颧骨处有着一道微小的疤痕，这道疤痕和他耳后根处那道微微泛红的胎记十分相似。

　　那道疤痕……记得他还是年幼时，他的父亲便曾兴奋的和别人说过，他一定会继承左家带兵打仗的本领，是生来的将军，是要来保家卫国的，注定是要受刀伤。

　　他那时还年幼，不知道刀伤是什么好骄傲的事情。

　　只是这让父亲骄傲，他便也开心了几分。

　　父亲是大周的将军，是大周的保护神，他时常崇拜着那位骑在马上，记忆尚少，却威名远扬的父亲。

　　京城里面每一个人都知晓他。连宫廷里面最受太皇太后宠爱的公主也听说过。

　　他的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那道疤痕她也是知晓的。

　　太皇太后的诞生宴会，他随着母亲一起去参拜，为太皇太后庆祝。

　　几岁的孩童，还不习惯这样乏味又规矩的宴会，可母亲在出门时就再三的嘱咐，一定要规矩守礼，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宴会。

　　他闷闷不乐的垂头，他喜欢在家里面打拳，练剑，宽阔的院子，放声呵斥，犹如面对彝然贼子。

　　可是这时，一个小石头落在他前面的横桌上面，一个宫女正从门后看着他，向他勾着手，似乎是要他过去。

　　左震巍然不动的坐着。

　　母亲早已交代他，不要乱跑，他是不会轻易的乱走的。

　　那年轻的宫人焦急的皱起了眉头。

　　然后被人一扯，消失了。

　　门框上更低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年画一样的娃娃。

　　她的眼眸又圆又亮，黑黑的眼眸像是番外送来的水晶葡萄那般，精致美好的像是一个小仙女一样。

　　年幼的左震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朝着他招着手，偏偏一副悄悄的模样，似乎不想任何一个人发现。

　　其实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在座的人差不多将她的小动作都收归于眼底。

　　坐在上位的太皇太后目带宠溺的看着那个比门槛高那么一点点的小人，然后递给他早已尴尬在原地的母亲一个眼风。

　　母亲松了一口气，推了推愣在原地的小左震。他疑惑的抬起头，母亲低声目带宠爱的朝着他说：去吧。

　　然后他褪下了凳子，像是被那个小女孩感染一样，悄悄的低着身子，然后绕到了门口，被小女孩抓住了手，风一般的朝着门外跑着。

　　其实那样的速度对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只是看着小女孩停下来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模样，他不知为何，也学着她那般，大口的喘气。

　　“你跑得真快，平日里宫女们都追不上我，你就追的上我。”女孩红着脸说话 的语气颇为自豪。

　　那是他们想哄你开心。

　　小左震看着面前双眼水润润的小女孩想。

　　“我是献仪公主，你听说过我吗？”她直直的站定，双手交叠在胸前，摆出宫里面的妃子皇后优雅大方的姿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几分皇室的威仪，可是矮了他半个头的小豆丁，奶呼呼的面容，努力的想要仪态万千的模样，让他忍不住低头抿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当然听过了，你是宫里面最受宠的公主，即使不是皇帝的女儿，却比嫡公主的地位更高，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

　　而且……而且还是最好看的公主……

　　小左震的脸莫名的有些发热。

　　“听过的。”他低头小声说道。

　　娘亲嘱咐过他，他是臣，面前的公主是君，他要有礼。

　　小左震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嫩生生的公主，所以他不可以捏她面团子一样的脸蛋。

　　真可惜……

　　他在心里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吗？那太好了！”淑女的仪态还没有维持几秒钟就不知被她丢到哪个犄角里面去了，她听到回话雀跃起来。

　　既然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她的小心思很快就要实现了。

　　献仪小公主亲亲密密的拉着他的手，笑的像是四月春花那般灿烂，甜甜的说道：“我也听说过你。”

　　小左震看着面前矮萝卜的公主，眼睛一亮，是真的吗？那这算不算有缘分呢？

　　“你是左大将军之子，皇祖母说过，左大将军是大周最英勇威猛的将军，一人率领千军万马抵挡彝然，是大周的保护神，本公主生平最敬佩的就是这样的大英雄了！”

　　献仪小公主握着小拳头，皱着眉头，义愤填膺的小模样十分的让人逗趣。

　　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答道：“我今后也会成为大将军。”

　　说完，他又十分不好意思的耳根热了一下。

　　“自然，这是自然的，你是左将军之子，定会成为保卫大周，上战场杀敌的大英雄。”

　　她拉着他的手，在昏黄的宫灯下面，目光是止不住的信赖。

　　左震忽然胸腔有着一股热血在沸腾，想要立马长大，然后追随他的父亲，在沙场上奋战。

　　可是还没有等两秒，就见面前的小公主扭扭捏捏的收回手，开口说道：“既然你知晓我是献仪公主了，那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听我的。”

　　小左震点了点头。

　　小公主立马雀跃起来，“那我想看看你的胎记。”

　　这便换的小左震心里忸怩起来，“献仪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他脸烧着回答道。

　　一瞬之间也愣住了，脸蛋红了起来。

　　“可是我想看怎么办？”她呐呐道，不自觉的带上了和长辈们撒娇的痴意，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哄着她。

　　小左震憋着不说话，他看着眼前的公主仿若诗里面写的，芙蓉一般的脸庞，他只觉得心中躁动。

　　小公主应该是比诗里面还要好看的人！

　　“那要不然我娶你吧，皇祖母说我是公主，可以娶很多人，我娶你就好了！”

　　献仪小公主豁然开朗，又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高兴，既然男女授受不亲，那她娶了他便好了。

　　小左震的脸更红了，有些羞，又有些怒，可是看着面前径自开心的豆丁公主又发不出火来。

　　“父亲说，我以后是要娶娘子的。”

　　他憋出一句话，然后侧头，不去看这个气人的小豆丁公主。

　　“可是我是献仪公主呀，皇祖母说我长得这样好看，以后定是大周一等一的美人，你想从哪里娶比我更加好看的人？”

　　好像……是的……

　　小左震心中动摇了片刻，但依旧没有转过头去。

　　献仪公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将军，小将军，我说的不对吗？我长得这样好看，定然是我来娶夫君的，我娶了你，你定然是不亏的。”

　　小左震直觉得小公主娇柔的声音特别的烦人，像是猫爪子一样，轻轻柔柔的划在人心上。

　　怪不得皇宫里的人都宠爱着献仪小公主，若是他，他一定也要这样。

　　他十分无奈的被她拽了过去，看着她。

　　她的脸凑在他的面前，娇嫩的皮肤比他写过的宣纸还要白，眼睛比他在屋顶看过的最亮的星辰还要亮，额头顶着时下最流行的金箔花钿，比画里面的人还要好看，虽然小左震心里依旧有些不甘愿，但他看着眼前这小公主的模样，觉得自己还可以忍一忍。

　　“你不要告诉别人。”他闷闷的开口。

　　小公主立马聪慧反应过来，举起手发誓，悄声的对他说道：“我一定会保密的，等你长大了，我会八抬大轿来娶你，然后给你好多好多聘礼，对你最最最好！”

　　小左震点了点头，虽然有点觉得哪里不对，但这样看起来还是好的。看到小公主这个诚恳的模样，他会努力的说服父亲大人让自己嫁给小公主的。

　　献仪小公主看到他默许的态度，顿时笑的灿烂甜美起来，拉着他的手，坐在石阶上面。

　　“你可以给我看了。”她大方的看着他，小左震心里面依旧有几分不自在，但侧过头，将自己的脖颈露了出来。

　　他的父亲说过，任何时刻都不要将自己脆弱的地方露出来，这是战场上面的大忌。

　　但此时他却露出来了，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要娶他的人。

　　他察觉到小公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鼻尖的暖浓浓的呼吸打在了他的外露的脖颈当中，他的脸又红了几分。

　　她的小肉手拨开他的耳朵，她就着不是十分明亮的宫灯，终于看清楚了那道像是疤痕一样的胎记。

　　她心中惊讶，好奇的用手抚摸了上去，天真的开口问：“疼吗？”

　　小左震摇了摇头，“不疼。”

　　这是胎记，怎么会疼呢？

　　“你好坚强啊！”

　　献仪小公主坐在他的身边开口惊呼道。

　　小左震转头看着她：“……”

　　小公主反应过来，好吧，这确实不是刀痕。

　　“听说当将军很累的，要练武，还要拿刀……”

　　小左震严肃的点了点头，这是他每天都做的。

　　“每天要扎马步一个时辰，还要拿刀练武，站桩……”

　　小左震说着自己的平时的生活日常，每说一个，都会引得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一阵的惊讶，她没有见过杀过人的刀，没有见过血溅的场面，她适合在暖融融的华丽宫殿里面，穿金戴玉，巧笑嫣然……

　　虽然这个要娶自己的人太过于娇气，小左震觉得自己小小的肩膀上面责任甚重，一定要好好的成为一名出色的将军才行！

　　“献仪！”

　　他们说的正是融洽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过来，他和小公主齐头朝走廊末端看过去。

　　他认识那个人，端正的站在那里，还是一个少年，却清秀俊雅，气质非凡。他是丞相家的公子，小小年纪文采斐然，还是小豆丁公主最好的玩伴。

　　“时阅哥哥！”小公主一看到那个人影，站了起来，脆生生的对着纪温书就大声叫道。

　　她跑了过去，两步就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这个自己未来要娶的人之一，又走到小左震旁边，牵着他的手，开口对纪温书说道：“时阅哥哥，这是左震，我新交的朋友。”

　　纪温书却没有理会小左震，站着也不动，朝着小公主招手：“献仪，过来。”

　　他可以直呼献仪小公主为献仪，小左震心里有些别扭，而自己要尊称为献仪公主，可是明明自己以后才是豆丁小公主要娶的人。

　　小公主平日里和纪温书玩的最好，也听这个时阅哥哥的话，可她断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特别手上牵的还是自己以后要娶的夫君之一。

　　她牵着小左震朝着纪温书走过去，纪温书忍不住了，直直的朝着他俩走过来，看着两个人牵着的手，眼眸里面黑黑的，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

　　小公主心虚了虚，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抬头愣愣的看着纪温书。

　　纪温书小小年纪便有了很好的教导，内心的想法不露行色，他拉开小公主牵着小左震的手，转头温声细语的和小公主开口道：“怎么又调皮的跑出来了，回去太皇太后又该说你了，没有宫人跟着不安全。”

　　小公主天性外向，不满的嘟了嘟嘴：“整个皇宫都是我家，哪里会不安全。”

　　纪温书不着痕迹的视线滑过一边的小左震，又轻声的对小公主安慰道：“今日是大日子，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总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走吧，太皇太后的生辰，小公主定然是不会让太皇太后不开心的。”

　　“时阅哥哥胡说，皇祖母时常夸我是可爱的开心果，献仪只让皇祖母开心，哪有让皇祖母不开心过。”小公主听到此处差点跳起来反驳了，腮帮子鼓鼓的，十分的不服气，她可是公认的小可爱，哪里会让她最心爱的皇祖母不开心呢。

　　“是是是，我们的献仪公主是最可爱的开心果了，所以最可爱的开心果要和我回宫了。”纪温书是最懂得小公主的性子的人，他一边拉着小公主往前走，一边哄着她。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小左震。

　　小左震站在一边，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开心，他知道纪温书看他的眼神十分的不善。

　　为何？

　　只有那个不情不愿嘟着嘴说自己是最可爱的开心果的那个人了。

　　他转身，看着一高一低的人影，穿着雪白长袍的少年小心翼翼的牵着穿着粉色宫装的小豆丁，他也听闻过，那个纪丞相家最优秀的少年，是小豆丁公主最好的玩伴，所以他也是太皇太后看中的人，在一群少年中风头无二。

　　小左震心里有些不舒服，并不因为是那个少年太过优秀，他也不算差的，也是将来沙场上预定下来的将军。

　　是那个不怎么高的小豆丁公主，明明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娶自己，此时另一个男人，不，是少年说了两句就被带走了，而且没有看他一眼。

　　他气闷的厉害，真是一个没良心的。

　　这是，却见小豆丁公主停了下来，他心跳了跳，献仪转过头，然后抬头朝着少年说了几句什么，提着裙子朝着他飞奔过来。

　　他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小豆丁确实是小豆丁，那短短的裙子竟然还要提着。

　　其实他也明白，时下流行的女子裙装就是如此，但他不知为何就是想要挑刺。

　　“你来做什么？”刚才不是都不曾看他一眼吗？

　　“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公主眼眸弯弯的笑着，分毫没有感受到他郁闷生气的语气，还没待他说什么，小公主就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弯下腰来。

　　他顺从的弯下腰，靠近小公主时，鼻尖一阵温暖的香甜气息，他的耳朵又发起了热来。小公主捂着他的耳朵，慎重又悄声的开口：“我发现了，你的耳坠下面又一颗痣，红红的。”

　　小公主说完，放下了手，然后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怎么样，是不是只有我发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求表扬的小模样比他曾经看到父亲送给自己的千里马驹还要心动，他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纪温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献仪，太皇太后快要等急了。”

　　“好了，我就来了。”小公主转头朝着纪温书说，然后转过身对着小左震开口：“下次你一定要说我很厉害，小将军，你也好厉害！”

　　她说完就朝着纪温书跑了过去，少年紧紧的拉住小公主的手，然后认真的叮嘱了她几句，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小左震觉得这晚像是一个梦一样，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低声开口：“你很厉害了，只有你发现了。”

　　左震看着夜色茫然的草原，又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边的一轮弯月，他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那里又一颗小小的痣，只有一人发现。

　　站在不远处的下属看到他招手，连忙的跑来，“将军！”

　　“奏折今晚立即快马加鞭送给陛下，所有人修整，从即日起，准备攻打彝然王庭！”

　　“是！”下属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