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一缕相思泪
薛锦将折子看完,闭上了眼,心中一瞬间略过了无数种设想。如果如实的告诉了皇上......耳边传来了洛席远轻微的咳嗽,他睁开眼,隔着纱帐隐约可见躺在床上那消瘦的身影,轻微的起伏。
绝不可以,这件事决不能如实告诉洛席远,他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将折子扣下,对旁边立着的人说:“本官知道了,稍后等皇上醒来自会通报,你且下去吧。”
是慢性毒,金人不满于苏谨云的咄咄逼人,气愤他穷追不舍,于是派了死士在战场上将苏谨云团团围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硬是将毒剑刺中了苏谨云。明明死了那么多的金人,金人还是高呼痛快,果真是不能小觑的敌人。
苏焱可以死,他死了还有金家的人,再不济还有魏亭冬。但是,若是皇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这内忧外患,大洛如何还能保的下去?
是那个人,苏焱、苏谨云。薛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祸害,若是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视为弟弟的主子。这个总有一天,想来便是今天,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将折子放进了自己的袖内。
而那个一无所知的帝王,还在午睡中做着醒来便会忘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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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了七日了,还有三个七日,快马送的折子三日便该到了,若是他来,今日便该到了。
原本睡不醒的他大约是毒入肺腑了,明明困倦到好像睡过去就不会再醒过来,现在却夜夜不能寐,倦意让他虚弱不堪,但清醒的神经却让他变得愈加的焦躁。
也好,他本就不想睡,就算毒药让他昏睡,这几日,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变得清醒。
他想知道,心是不是可以被伤害到选择放弃。为什么明明是恨的,明明那么恨,却还是暗中期待,原来有爱才有恨吗?
他不睡,他等着,等着看心如何彻底死亡。
是他。
穿着月光一般月牙白的衣裳,整齐束起的发髻散落两缕垂在脸颊,他带着温柔的笑意,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生气一般地说道:“哼!你倒是才来,非要等我快死了,你才肯来见我?”
刚说完又像怕他生气似地,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待那人握紧了他的手,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将握住的手抓到怀里,贴着暖呼呼的胸怀,于是那人便顺势坐到了他的身旁,他轻轻地靠着,舒服的叹口气。
他本来不想问,不想坏了这温馨宁静的气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席远,你这次来陪我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席远也不说话,只拿那双一直饱含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他一时气急了,像个孩子一样把他的手丢开,道:“我不要你的怜悯!我苏焱还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席远重新牵起他的手,安抚一般的揉搓他的手指,他才重新安静下来,靠在他的肩头,他低语:“你来找我,我就活下去好不好?我们活到百年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江山,不要皇位,不要百姓,可好?将那些烦人的事情丢给别人好吗?”
接着又急忙解释:“你放心,大洛定然安稳无恙,我替你守着边疆,朝内有我爹和大哥,若是有人坏了朝纲,我就领兵替你剿了他。好不好?你那孩子.......若是你那孩子是男孩,就好了。若是女孩,我......”
他有些心痛,却还是要把话说完:“若是女孩,我还允你再要一个男孩,只一个,好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放低了所有的姿态,只是为了三个字,于是他求他:“只要我,好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对他说:“好,我只要你。”
于是,他们缠绵痴吻,指尖相缠。
只是醒来之时,只有夜雨淅沥,寒风卷着萧萧落木,盐河的春也要尽了吗?
他浅吟:“去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罢了还不满足,又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其相知。”
吟罢,铺纸磨墨,挥笔而下,点墨勾丹青。
一灯如豆,映照出那一抹瘦骨嶙峋。
他想,如果他再赌一次,是否会更加痛?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为什么总是如此的执拗?若是能像他一样,说放下便放下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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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同庆,当今圣上喜得麟儿,大赦天下。
久病的洛临总算是略微展开了笑颜,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孩,心中沉重的包袱放下了很多。
若是皇兄的儿子能顺利的长大,不要多大,只要短短的十四年便好。
他生出了一点私心,如果只是十四年的话,那个失望的人会不会重新原谅他。
群臣大宴,觥筹交错之间,他还沉浸在十四年后的设想,他终于有了一点点希望。
可是,急报送到了他的手上,他眉头微锁,打开了明黄的折子。
金人按捺不住,终于派人送来求和信。信中提及,若是不再对他们穷追猛打,并将盐河交给他们管理,他们愿意交出解药。
于是他愣怔了一会,疑惑的抬头看向身旁的薛锦。薛锦知道,如今已然是瞒不住了,便神色复杂地将这几日里一直揣在怀中的折子递给了席远。
席远接过折子,有些神魂不定,不知为何的颤着手,迟疑半响,才打开折子。只略微扫过,便失了方寸。
那一场盛宴,让群臣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新帝即位半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如风一般冲向了殿外,却又如蝴蝶一般翩然倒下。只剩下满堂的惊慌失措,以及薛侍卫大呼“御医”的声音。而新生的小皇子,还抱在襁褓里,睡得十分香甜。
醒来时,又过了一日。他挣扎着起身,身边的薛锦伸出了双手准备扶起他,他却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起身、穿衣,待一切收拾好了,对着一旁早已站成了石头一样的薛锦说:“金将军那里缺了位副将,你即日便启程吧。”
薛锦低低地道一声:“是。”
这是这么多年,洛席远第一次罚他,将他罚的远远的,不再做兄弟,不再做主仆,有什么惩罚比这个还要重?
他也明白了,他的这个决定究竟伤害了洛临多深,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做出断交的决定,洛临的心究竟是有多痛,多绝望。
但是,他不悔,他不仅是洛临的兄长,是他的忠仆,更是大洛的忠仆,他是为了整个大洛啊!
但是,他还是不能放任这个比亲弟弟还要亲的弟弟任性,不能让他伤害自己,更不能让他毁了大洛!于是,他继续道:“皇上,您昏睡之时,苏将军没有召见令,却私自赶回京中。如今,金家少将金铭已押下苏将军至牢中。只是现在群臣上书要求弃了苏将军,在大洛与苏将军之间,您如何抉择?”
洛席远用错综复杂的目光睨了一眼薛锦,薛锦却没有抬眼,于是洛席远冷冷道:“金少将真是好大的胆子,区区少将而已,竟然敢扣押将军,想来,明日,连朕都能安上个不知名的罪给扣下了。”
这是洛席远第一次在他面前称朕,他压抑着苦涩,说道:“皇上恕罪,金少将已请示过皇上,只是您正昏睡中,微臣便越俎代庖了替您做了决定。”
“你做的可真好,若是朕再昏睡几日,你早已将苏将军的人头请下,送给了群臣!你可是忘了,今日金人如此低声下气,不是因为我大洛人才辈出,让那金人担忧受怕,而是你扣下大牢的苏将军靠着一声血换回来的!”他厉声道。
薛锦沉默不语,只是跪在了他的面前。
洛席远恨声道:“无论你如何权衡得失,也不该让金铭押了他,魏王府素来与金家水火不容,金铭更是个不懂得收敛的跋扈性子,如今谨云身中奇毒,本就虚弱,且不说如何在金人和谨云间如何取舍,若是那金铭作出什么伤害谨云的事情,你可对得起苏谨云这些年为我大洛付出的心血?你不要忘了,我虽为了大洛弃了他,可他也是我大洛的忠将!是朝廷的栋梁啊!”
薛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明了,他急忙说道:“苏将军被压在皇牢中,应当不会有事,我......”猛然想起自己因担心洛席远的身体,而未着人照顾苏谨云,这时候便是一阵不安和愧疚。
洛席远便不再理他,孤身大步离去,薛锦猛然站起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