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哄不回来

  焦娇很生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干脆眼不见为净。

  正好避暑所有行程完毕,行刺事件也告一段落,她手上再无繁琐杂事,不需要再出面,也不需要再出门,干脆吩咐甘露,闭门谢客!

  她躲得严严实实,下定了决心,当然什么都没用了。

  白天的景元帝怎么想制造偶遇都偶遇不到,晚上的景元帝再怎么下口谕召见人也宣不来,小谭子亲自去都没被请进院子好生分说,只把甘露编的‘姑娘病了’的理由搬过来。

  景元帝当然知道小姑娘没生病,按理君王有召不来当罚,可他舍不得,这事……也不能算小姑娘的错,再想别的方法努力吧。

  焦娇对自己的体质也挺怀疑,明明每个夏天都很难过,这次避暑之行更是身心俱疲,远远称不上舒服,还被迫穿过一身大毛衣裳,她竟然坚强的扛住了,一次病都没生!

  借病不奉召,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干过这事,她干的时候心中忐忑十分紧张,可等了半天不见景元帝下旨罚她,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以后但凡景元帝召见,她仍然推说有病,就是不去。

  这夜星光暗淡,如夜沉静,照不亮离人双眼。

  焦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底一片水雾。

  不是她矫情非要闹,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见,以什么样的姿态见,见了面说什么?站立微笑叫对方予璋,还是恭敬跪下给天子问安?

  叫予璋不行,他是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但凡无礼就是失仪大不敬,要治罪的。恭敬跪下问皇上安又觉得太委屈,她自己委屈,予璋也委屈,她在予璋面前从未那么卑微过,予璋熟悉的也是那样自在从容的她,她若变了,让他……又如何自处?

  理智下来她已想清楚,他应该不会是只拿这个当游戏,骗着她玩,内里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他固然恶劣,小气,可予璋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不可以因为‘骗’之一字就全部抹掉。

  人心不足,一旦拥有过一件东西,又突然被人夺走,说这本不属于你一切只是错觉,哪怕知道不该再想,还是会不甘心。

  她忘不了予璋。

  而且……太难堪。

  想到往事,焦娇将微红的脸埋进膝盖。

  她在予璋面前干了多少事说了多少话又丢了多少人……她一度还觉得自己人品特别差劲,太婊太难看,原来都是她想多了!他什么都知道,还为此吃醋,让她为自己圆谎,看她手忙脚乱他是不是很得意!

  这人是不是有病!

  耍得她团团转真的很爽?装的还像模像样细节丰富,不一样的小习惯,不一样的处事方式,连说话音调音色都有所调整,不看脸真的非常不一样,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一个人!

  可对方是皇上,权势即有理,她再生气也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杠,只能安安静静自己消化,最终调整成最好的自己,好好面对。

  她知道冷暴力不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可在她没想通没顺过气来之前,真的不能见……她怕忍不住脾气,真揍伤了龙体,焦家的前程怎么办?

  二人的矛盾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别人都不知道,发现关系失和,第一反应当然会来劝。

  丫鬟甘露比较委婉:“小姐是不是生皇上气了?”

  焦娇偏开头。

  我不但生他的气了,我还想弑君。

  “可他是皇上啊,天天做的都是大事,有时想不到别的也正常,小姐是要同他过一辈子的人,软和着点,以后日子才好过呀……”

  焦娇闭上眼睛,装作听不到。

  甘露觑着她的脸色,又道:“当然也不能太弱气,咱们这还没嫁过去呢,现在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以后怎么办?不能太惯着着……”

  大约觉得话题过于敏感,小丫鬟说着话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才又继续:“就是这尺度……小姐万万要拿捏好啊,偶尔吊一吊男人胃口是可爱,时间长了就是不识趣了,皇上喜欢小姐,对小姐宽容,小姐也别太抻着,这样,小姐宽宽心,婢子亲手给你做几样好吃的,咱们再好好换身衣服,高高兴兴的去见皇上好不好?”

  焦娇看了自家小丫鬟一样。

  真是瞧不出来,才十七岁呢,还没嫁人也未经人事,就懂得驯男人技巧了,是不是府里嬷嬷教的?

  “不好。”

  她口齿清晰的吐了两个字,把小丫鬟砸的两眼迷茫,一时失神,不知道怎么劝了。

  反正接下来不管甘露说出什么,哪怕说出花来,她都是一个字:“不。”

  意志十分坚决。

  丫鬟甘露铩羽。

  父亲焦本安来了。

  站在院外好生调整了会情绪,深吸一口气,大步踏进来就驯女儿:“你看看你,哪有闺阁小姑娘的样子,马上就要当皇后的人了,气量怎么这么小?随随便便就闹脾气不见人,以后统理六宫你也这么干?不听召,不办事,只顾自己在房间里装死,别说皇上了,我们朝臣百姓要你这个皇后有何用?也就是今日你尚未出嫁,我这当爹的能来说说你,待到以后,怕是百官都要上折参死你了知不知道!”

  “你给我赶紧收拾收拾,梳妆打扮,温柔微笑的去见皇上!”

  亲爹训女儿力度十足,完全不给面子。

  焦娇被训哭了,可仍然红着鼻子哑声说不,就是不动。

  老父亲自己都心酸眼眶红说不下去,心疼的迭声叫甘露去给闺女做好吃的,哪还有其它心思?

  父亲焦本安铩羽。

  祖父焦厚炎拄着拐杖来了,一进门眼神就柔下来,语重心长:“爷爷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爷爷不劝你,也准备好了,一旦皇上发难,就护着你先走,爷爷这把老骨头你不用管,族里你也不必担心,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碗饭,儿孙的前程得用自己双手去挣,与你无关,就算天子株连,大不了一族老小全部沉入乡野,只要书继续读,才继续造,终有成大器的一天……”

  老爷子卖惨卖的出奇自然,又拿出积年经验,以往事解说小儿女之事,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而往日孝顺可爱的孙女此刻竟然一言不发,仍然嘴硬的很,无论如何,就是不见皇上,就是不低头!

  老爷子铩羽。

  出来后对着景元帝长长一揖,摇头叹气。

  景元帝眼神一暗。

  计策不成功也没办法,不能怪大家不努力,只是没想到小姑娘心竟然这么硬。

  天子大手一挥,对为他苦心做事之人加以赏赐。

  别人都能有赏赐,焦娇这里当然收到了更多的礼物,天子为了致歉,没什么宝贝是拿不出来的。

  可不管甘露怎么摆给她看,她都不愿意抬头。

  有好看的东西,不看,有合眼缘的物件,不用,连每天必须的衣裳首饰,只要甘露说了是皇上送来的,她就脱下不穿不用。

  待到晚上,她总能听到各种声音,比如石子敲打到窗槅,比如瓦片在屋顶轻滑……

  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可她真的还没想好,为什么非要这么逼她!

  就容她安安静静待几天不好么!

  景元帝越这样焦娇越生气,气的狠了,拿别人没办法,她就画小画,把景元帝画成小狗,黑的白的花的不管什么颜色吧,就欺负他!让小猫挠它老猫咬他小羊踹它小马踢它……反正在她手里,它就得不了好!

  揍你个鼻青脸肿满脸开花!

  总之最后就是,景元帝想自己哄,没用,小姑娘根本不理他;买通家人哄,也没用,小姑娘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白天黑夜的守着,没用,小姑娘全当看不见;送礼物也没用,她统统不要!

  景元帝十分发愁。

  老太监德公公出了个主意:“要不……让皇后娘娘见见刘云秀?”

  景元帝皱眉:“她们一见面就能吵起来,不拱火就不错了,刘云秀还能帮朕劝皇后?”

  “就是吵起来才好啊,”德公公笑眯眯,相当有经验,“娘娘心好,善良仁厚,现在心里有火,不能跟您发,因为敬爱您,不能跟家人发,因为家人与此事无关,可这火在心里憋久了可不是难受?总这样会生病的,有个由头发一发或许会好很多。”

  景元帝几乎立刻就理解了老太监的意思。

  没错,小皇后心里有火,跟他发不了,跟家人发不了,也不愿意牵累无辜下人,跟个罪有应得的外人还发不了?

  “你去安排。”

  景元帝双目湛亮,立刻发话。

  于是启程回京,即将大军开拔前的夜晚,焦娇就听到,刘云秀想见她一面。

  行刺一事影响甚大,所有细节皆是皇上亲理,从头到尾是怎么一回事外人皆不知道,只知道原刘总兵刘器教女无方,连累家族,刘器彻底被夺了兵权削了官职永不录用,刘家迁出京城,参与行刺事件的刘云秀直接判了死刑。

  寻常死刑犯斩首之前都有一顿好饭,何况刘云秀这样的曾经天之骄女?

  算是给了体恤,她有什么遗言都可以留,想见谁都可以提要求,别人不愿意来没办法,只要愿意过来的,都会给安排。

  她心有点大,想见的人挺多,大部分人想着最后一回了,为了自己一个好名声也来了,都挺给面子,话递到焦娇这里,她再不愿意,也得适当随个大流。

  毕竟她代表的并不只是自己,是身后焦家的教养,还有未来皇后的行为规范。

  这是焦娇把自己关进小院后,第一次出来。

  景元帝站在暗处,脸色阴阴,不知为何,竟然对一个死刑犯有了嫉妒之心。

  ……

  行宫的监牢看起来经久未用,有些阴暗潮湿,味道却并不那么难闻。

  “为什么想见我?”

  走到刘云秀面前,焦娇还是不明白。

  刘云秀笑了一声:“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焦娇凝眸看了一下刘云秀。

  死刑犯能好看到哪里去?刘云秀已在牢里被关多时,衣裳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头发更是一缕一缕打结缠在头上,隐隐还能看到在里面出入的小小黑色爬虫,她脸是脏的,手是黑的,连站姿都不在笔直挺拔,失去了原本贵女的风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只是——

  “这同我有什么干系?”焦娇眉心微蹙,“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难过或得意?”

  刘云秀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

  笑声中不见阳光,与这监牢一样,处处是悲凉。

  “不管我怎么挑衅怎么刁难,你好像都不吃醋,也没有不高兴,姓焦的,你是不在意我,还是不在意皇上?”

  刘云秀紧紧盯着焦娇的眼睛:“抑或是——我和他,你都不在意?”

  焦娇眉目平直,等了片刻后转身:“若你想说的只是这些废话,恕我不奉陪了。”

  “且慢!”刘云秀突然趴到铁栏杆前,双手抓住冷硬栏杆,手腕锁链哗啦摇晃出巨大声响,映着她眼底的怪异光芒,显得整个人都有些诡异,“你不想知道皇上的秘密么?他的大秘密!”

  焦娇脚步停住。

  “他的秘密你不知道,哈哈哈你不知道!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刘云秀眉眼得意中透着疯狂:“你可是他的皇后,难不难受?你求我啊,你跪下来好好求我,我就告诉你!”

  焦娇:……

  这女人真是可怜,大约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焦娇和景元帝相处并不算久,帝王身边机密无数,外人不可探,但值得拿到这种场合上说的,临死女人会在意的,恐怕只有那一个。

  可她不想和刘云秀讨论这件事。

  她提醒刘云秀:“及至今日,你还能如此悠然,看来是忘了我们曾有过的交锋,你为此付出过的代价。”

  “呸!”刘云秀啐了一口,“我会怕你?不妨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遇到的所有问题麻烦都是我搞的,可你又拿我怎样了?除了拿话刺我吓唬我,你敢伤我分毫?我刘云秀如今关在这里,并不是因你谗言告状,不是我欺负了你,是我惹了皇上不开心!你算老几!还吹不上那枕头风呢!”

  焦娇慢条斯理服了下自己的衣襟:“不管我算老几,重不重要,如今被关在里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刘云秀僵了一瞬,双目几欲滴血:“姓焦的你这贱人!”

  焦娇:“话不投机两句多,你即如此看不上我,告辞。”

  “他的秘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刘云秀声音高扬,透着高高在上的嘲讽,“ 呵,或许你连知道都不知道吧。”

  焦娇突然微笑,酒窝清甜:“ 你知道,可你敢告诉我么?”

  刘云秀愣住。

  焦娇脸上笑容更大:“我就在这里,你说啊。”

  刘云秀噎住住。

  她倒是想说,可她不敢!之前小谭子的威胁历历在耳,她已经争取到了自己和家族的最好结局,万不敢再闹。这贱人……这贱人知道的,她看懂了!

  焦娇怜悯的看着刘云秀:“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事,越是行至高位,越要谨慎小心,知道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怎么刘姑娘还不懂么?”

  刘云秀被这个眼神看的发麻:“你……真的不想知道?”

  焦娇:“若我应该知道,早晚都会知道,不想知道都会有人告诉我,如果不必要,对未来不影响,一个未知方向的秘密而已,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莫非全天下的秘密我还都能知道了?烦恼这个,乃是庸人自扰。而且——你又怎么确定我不知道?”

  最后她仍是小小呛了一下刘云秀,目光平直的环视监牢环境:“哦,也对,你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消息滞后,也不是你的错。”

  刘云秀手指颤抖,这贱人知道了!到了还故意耍着她玩!她在她面前一直都像个小丑,被她玩的彻底!

  “你看起来比我聪明,越来越像真正的皇后了,可聪明的皇后,你真的快乐么?你前前后后这般算计,紧紧护着你的名份,你的家族,骗着他的宠爱,偏偏这些——都不是你要的。”

  刘云秀目光空茫,眼前似乎出现了什么画面:“你知道后宫受宠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么?你会和皇上日日睡在一起,他会时时看你在哪里,赏你最好的东西,解下你的衣服,日日夜夜与你厮磨——光说起来我就嫉妒的要死,凭什么所有这一切最后是你这个贱人的!可这份宠爱,对于想要的人万般渴望,荣幸之至,对不想要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折磨?”

  “你敢想么?你明明不喜欢他,却必须在他身下,假装欢喜的模样……光是想想我就想吐,你就不觉得恶心么?你能装一天,能装一年,无数年么?”

  焦娇指尖微紧,缓缓垂眸。

  刘云秀惨笑出声:“咱们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不挑嘴,是个女的都能睡,女人——呵呵,只要不是沦落风尘,不,哪怕是沦落风尘的女子,很多时候也是忍不下去的,那种事做得心甘情愿,无非两个字——喜欢。你喜欢皇上么?哈哈哈哈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他!等着痛苦一辈子吧!”

  “你若能装一辈子,我佩服你!皇上不知道,你至少平时能舒舒服服的过,皇上知道了,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么?三尺白绫,抄家灭族!”

  “我多好,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他了,我努力走到他面前,想让他喜欢我,有什么不对……到底有什么不对!”

  刘云秀思维混乱,言语疯狂,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到最后竟放弃了声讨焦娇,为自己不值。

  焦娇微垂着眉,声音淡淡:“喜欢一个人当然没什么不对。可强迫别人非得接受这份喜欢,为了得到这个人做出各种不可挽回的事,就过分了。得不到所以毁掉,这就是你襄助行刺者的理由?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生时不会,死时亦不会,甚至不会记得你这个人。走到这一步,你又真的开心么?”

  她的话声音不大,透着安静,刘云秀却突然受不了了。

  “不不不会的!他会记得我!”刘云秀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双目赤红疯狂,“他记得所有行刺想杀的人,废后杜氏就是!”

  焦娇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一个在脑中徘徊已久的疑问有了答案。

  杜后被废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行刺?

  不是说帝后二人感情很好,青梅竹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刘云秀还在用这一点疯狂的攻击她:“你说错了,皇上会记得废后,会记得我,可他偏偏不会记得你!你马上要成皇后了又怎样?你永远成不了他的朱砂痣,永远成不了他的永远!”

  焦娇很淡定,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怎么变过:“人都死了,就算被他记住,又有什么意义?我只追求活着。起码现在,你和废后,都比不上我。只要我努力,以后你们仍然比不上。”

  淡淡的话语,充满鄙夷和无视。

  “啊啊啊啊你怎么不去死啊!姓焦的你去死啊啊啊去死!”

  刘云秀的尖叫凄厉又尖锐,暗夜中如同恶鬼。

  焦娇走出监牢,实在不懂刘云秀为什么想见她,找虐吗?

  她没有跟刘云秀聊太过敏感的问题,比如说跟刺客有关,跟杜后有关。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她真的有点想知道,废后是怎么回事?她不想跟别人比,可是好像没办法,她不比,形势也在逼迫,所有人架着她必须过来。

  她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向皇上妥协,把他哄回来,可就是做不到……她还是太任性了。

  视线流转间,突然看到映在前方地上长长的影子,焦娇一怔,转身就走。

  景元帝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不许再闹了。”

  焦娇重新转了个方向。

  景元帝重新拦住。

  焦娇再转,他再拦。

  焦娇垂眸,轻轻叹气:“到底是谁在闹?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得温柔大度,不能有一点脾气?”

  景元帝捉住她的手:“当然不是。”

  小姑娘发脾气的样子很好看,撒泼气哭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把自己的手送到小姑娘嘴边:“要咬么?”

第36章 哄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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