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觉得有点要命
废后杜氏……
这四个字出来,别人什么感受焦娇不知道,反正她是愣住了,心内重重一跳。
关于这个废后,她知道的并不多,只知此人和皇上青梅竹马,传说感情颇深,身兼万千宠爱,朝堂局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都有此人很大功劳。
可她被废了,废的无声无息,很突然,外界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一国皇后何等重要,突然被废还没有任何交待,照理来说是不行的,可杜家没说话,杜国公很沉默的就接受了,连折子都没上。
亲爹兼朝廷一等重臣都没意见,别人哪有说话的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焦娇知道自己不应该好奇,毕竟知道的多不是什么好事,可随扈避暑以来,耳边似乎随时都充斥着这个名字,总有人时不时提起杜后,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
可这一刻……焦娇感觉不大对。
或许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或许这座行宫里,处处都有这样的小话流传,时时都有人窃窃私语,目标不是她,而是别的人。
比如——景元帝。
“此次避暑之行,朕还未到行宫,青瓦堡就出了一桩人命案,死者女,年龄未知,相貌肖似杜后,之后真相查清,乃是意外事故,凶手并没有想杀这个女子,与之相反,他想保护这个女子,因她有用。”
景元帝声音冷肃微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冰寒又让人心颤:“朕出行巡边,同样是青瓦堡,同样是命案发生的地方,朕遇刺,一行黑衣人口号还是为皇后报仇——你们觉得,朕应该怎么想?”
停顿片刻,景元帝嗤笑一声,继续:“女人是用来对付朕的,只是运气不好,朕还好端端的没往那边走呢,她就先死了。死了怎么办?计划好的事不能不继续,于是朕经过,他们动手。”
“今日刺客与其同源,朕断不会认错,金甲卫已按下不少活口,接下来怎么解决呢——杜国公?你意如何?”
杜国公汗都下来了。
天子的每一字每一句,没有一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觉得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废后姓杜,是他的女儿啊!
他立刻叩头表忠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不知事实,不敢妄加猜测,只眼下境况,臣以为当刑讯问话,务必让刺客招出实情!臣可一力监督!皇上和臣等,都不该受此等委屈冤枉!”
一番表态可谓大义凛然,理直气壮,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景元帝陈角弧度有些玩味:“可朕觉得——还是都杀了的好。”
杜国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元帝:“心怀鬼胎,暗夜行刺,此等恶行必须加以震慑,朕不但要杀了他们,还要悬尸十日,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忠君是何下场!至于旁的歪门邪道,未知凶险,朕是不怕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就是——”
“难道国公害怕,有意阻拦?”
随着皇上的话,杜国公面色立变,头重重往地上一磕,气沉丹田掷地有声:“臣忠君护主,天地可鉴!臣无异议,一切听凭皇上吩咐!”
景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全部拖出去,杀了。”
“是!”
金甲卫齐齐应是,声震天地,铿锵铁甲的摩擦声中,黑衣刺客被带出殿外,就地革杀,鲜血流了一地,再次染红了墨阳殿前的台阶。
寂静气氛中,景元帝又说话了,他视线滑过刘总兵:“刘总兵沙场征战多年,偶尔有失职守算不得什么大错,但教女无方,欺到朕前,当罚——国公可有话说?”
杜国公直接用一个虔诚磕头回应了景元帝:“皇上英明!身在高位却尸位素餐,身不明理,比之无甚要务的愚民更为可怕,臣以为应当重罚!”
景元帝满意了,回看刘总兵:“刘器,将兵权虎符交出来吧。”
刘器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难以置信的看向景元帝,又看向杜国公。
怎奈景元帝意志坚决,杜国公……杜国公和景元帝一样意志坚决,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说。
刘器牙齿颤抖,刘云秀也知道坏了,事情发展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父亲不能倒,没了父亲,刘家还凭什么站在圈子里?
她连滚带爬挪过来,眼泪流下,哀求之意十分真心:“臣女失仪,请皇上重重责罚!但今日所有都是臣女一人所为,和父亲无关啊皇上!臣女真不知道会有刺客,父亲……父亲他也不知道啊!他只是心疼臣女,求皇上看在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份上,饶了我父吧!”
刘器自己也重重磕头:“今日一切臣的确不知,小女——小女之事亦与臣无关,臣失察乃是大错,日后必用心当差将功补过,请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
焦娇:……
行了,利益面前,父女可以情深意切互相帮忙掩护,也可以翻脸不认随便就放弃对方。
你们还真是伟大。
景元帝视线越过跪在地上的父女,直直看向杜国公:“饶你们一次也不是不行——”
杜国公立刻叩头,话语铿锵有力:“皇上不可!治国以仁,治法以严,有功当赏,有错当罚,还请皇上以身作则,勿要因一时善念埋下祸根!”
景元帝摊手,对着刘器:“你看,朕也是不得已——来人,卸下刘器身上铠甲,搜出他身上兵符!”
大势已去,刘器没办法,只得从命。
焦娇看的叹为观止,感悟无限。
她总觉得……刚刚短短一段时间内,她像是亲历了一场无声厮杀,或是激烈谈判。
事涉远在京城的废后,要说杜国公这个当爹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非常无辜,她根本不信。他一定或多或少参与了此事,再往阴暗里想,没准一切就是他自己亲手策划的,目的或是伤皇上,或是救女,又或是伤皇上加救女,总之,只有她没想到的,杜国公不可能一点心思都没有,不然今日不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因为掺了一脚,他应该很害怕皇上审这一堆刺客,万一说出点东西怎么办?说的那么大声不代表无辜,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亲自‘监督’,至于审问中是否有会出现□□,都是可以后续操作的。
可皇上没有审这些刺客,他把所有人杀了。还是在问过杜国公意思后。
这是什么行为?
是自断后路?是愚蠢?是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不,皇上也是故意的。
他在卖人情。
这个举动就好像在说,朕信你杜国公,你一定跟这件事没关系,朕‘吞不下这口气’,必须要杀了这些人,你觉得怎么样?
皇上如此‘信任’,杜国公当然要回报,拿出的代价自然不能比皇上更低,所以他壮士断腕,交出了刘器。
所以最初进殿之时,杜国公与刘器呈彼此拱卫之姿,他们是一个利益结合体,互相支撑,可皇上杀了刺客,杜国公就把刘器交了出来,不保护,不理会,随便皇上怎么处置。
这一场看似平和,毫无刺激,实则他们已然完成一场利益交换。
焦娇若有所思,这对君臣之间……是否其实很明透?
皇上知道杜国公有不臣之心,私底下有小动作,因尚能控制住,就留他一条性命,耐着性子陪他玩,并且利用此过程完成自己的一些计划;杜国公知道皇上怀疑他,他也确实不无辜,但皇上没有证据,他又权大势重,皇上再怀疑也拿他没办法,便谨慎布局,缓缓博弈,等待蓄力完成的那一天。
肖似废后杜氏的女子,接连两场刺杀,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根本不重要,没准皇上和杜国公互相下了饵,互相坑了对方又促成对方……
想到这里,焦娇倒吸一口凉气。
你明我暗的游戏不好玩,心知肚明的游戏也不一定好玩。
前者可能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后者一个不注意死的更快。因为是彼此所有力量和心机城府的博弈,双方在局势变化里找着机会,争取一击击中,前一刻这是你的优势,后一刻因我做了什么这件事便可成为对付你的杀招,漏看一个,结果马上不同。
权力中心处处都是漩涡,聪明人不好过,蠢人更是过不得。
焦娇有些为自己担心……
很快,今夜之事有了结果,刘器撤职罢官,交出兵符,刘云秀御前失仪,暂行关押,刺客之事当然后续也要详查——虽然人都死了显然查不出什么。
大殿众人流水一样退去,宫女内侍们迅速进来悄无声息的打扫现场,景元帝起身去了偏殿。
偏殿是出去的必经之路,焦娇跟着景元帝的脚步慢慢走着,越发感觉到沉夜寂静,寒凉刺骨。
都说站在高处风光无限,实则高处根本没有什么风光,无波无澜里,最危险的交易已经达成,所有准备都在暗地……一旦有事发生,已经不是开始,也不是机会,它是结局。
不是每一次都会这么幸运,再不小心卷进去,影响到的可能是自己小命。
焦娇深呼一口气,对皇宫诡谲有了新的认识。
“皇后对朕的表现可还满意?”
耳畔出现熟悉的声音,低沉慵懒透着调侃,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这个男人总有一秒破坏气氛的本事。
焦娇板肃小脸:“臣女不敢。”
“啧,哪有什么敢不敢的,不过愿意不愿意。”景元帝哼了一声,“刚刚还抱着我不撒手,又是瞪又是凶,这会倒不敢了——不是朕说,皇后这用完就扔的习惯,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焦娇:……
那都是被你逼的!你一个皇上要不要脸的!
景元帝坐在大殿的龙椅上,他惯坐的地方,惯用的姿态,连入座的角度都一样:“乖乖的安心待嫁,嫁给朕不亏。”
他声音慵懒又放松,好像一切尽在掌握,没什么意外也不会出任何意外,她的所有担心都是自寻烦恼,只要眼睛看着他,相信他就好。
一句话,神奇的抚慰了焦娇心中的焦躁,也成功逗的她脸红了。
“夜已深,皇上请安寝,臣女告退。”
景元帝这次非常好说话:“嗯,去吧。”
焦娇狐疑转身的同时,注意到他姿势有点别扭,尤其左手……
她怎么忘记了!他受伤了!
刚刚一通对峙,他什么都处理了,连寝宫都安排了人打扫,偏偏不记得自己受了伤,也没有叫医官!
焦娇很想说该!疼死你算了,叫你霸道欺负人!
可视线还没转开,脚尖还没转回来,她注意到已经有血流了出来。
血色洇在黑色衣袍上不明显,可流到他手腕就刺眼多了,殷红又吓人。
量还挺多。
焦娇欲言又止,心有些乱。
景元帝见她看到了,索性不再躲,拉起袖角胡乱擦了一下,见血迹不在立刻满意,全然不当回事。
擦完还嘲笑她:“朕的皇后,份量可是有点重啊。”
焦娇气哭!
这个狗脾气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请闭嘴好吗,没人当你是哑巴!
焦娇声音有点硬:“你需要包扎。”
景元帝啧了一声,看起来很不耐烦:“朕身边有的是人,用得着你操心?”
焦娇眼圈有点红。
景元帝:……
“行吧,朕立刻令人过来给朕包扎,你去吧。”
焦娇仍然没有动。
因为他根本就是在敷衍她!嘴里说着要叫人的话,实则一点表示都没有,还脚尖微动,看着不远处墙上的剑,看样子……是想等她走了,出去玩会儿这个!
这是嫌她碍事了是不是?
你不喜欢,非要催着我走,我还不走了,焦娇倔强的站在原地。
景元帝:“你怎么还不走?”
焦娇抬眸,露出大方微笑:“大家都忙着,看起来没什么人,臣女给皇上包扎吧,包扎完臣女就走。”
景元帝僵住了。他皱眉:“用不着你——”
焦娇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眼圈也一点点红了。
“……会疼的。”
她不是什么娇娇小姐,受过伤,知道那有多疼。说不疼,不在乎,是因为……没有人疼,没有人在乎,自己也就不用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