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楚霁一整天都没有回府,阿全在府里等得有些担忧,正想撑伞去寻一寻他,却猛然看见门口站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心下一惊:“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先进来。”
“阿全,”楚霁像是认出了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你说我这一辈子为国为民的事也算做尽了,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阿全给他撑了伞,听见这话挠了挠头:“王爷要是想的话,自然是可以。”
楚霁忽然笑了起来,不在意地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可是他不愿意,我一个人想有什么用呢?”
阿全有些奇怪:“王爷自己的事情,旁人又左右不了。”
楚霁蒙了一层雾气的眼中忽然挣出了一丝清明,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跑。
阿全一惊连忙追了过去,却在转弯之时不见了楚霁的人影,只好愁眉苦脸地回了王府里头等着。
丞相府的侍卫看见摄政王一大早从府里走出去,没一会儿又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不过大家都知道自家丞相跟摄政王不对付,现下又是刚刚过了洞房花烛夜,估计不愿意见人,也就尽职尽责地把人拦下了:“王爷,请您等一会儿,我们要先跟家主通报一声才能让您进去。”
侍卫们都知道摄政王的脾气不太好,已经做好了被敲打的准备,楚霁却是反常地安静,甚至说了一句:“有劳了。”
前去通报的侍卫很快就回来了,面上有些为难:“王爷,我们家主今天不见人。要不……您改日再来?”
楚霁好脾气地笑笑:“无妨,我等。”
仿佛时光倒流,门里门外的人却换了位置。
这世间果然都是有因果这一说的。
二更的时候,林伯来服侍谢暄睡下。谢暄除了外裳,忽然问了一句:“今天楚霁什么时候回去的?”
林伯原本已经拉开了半扇门,被迎面而来的风雨吹得一激灵,闻言抖索着回了头:“王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回应,就打开门离开了。
谢暄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外头的风雨越来越大了。
院子里种了一丛鸢尾花,前两天正是开得好的时候,经过这一场风雨,只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他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忽然觉得这花种了这么久,怎么着也得去看看才好。
楚霁在外面淋了一天的雨,不觉得难受,只是心里疼。
当年那个雪夜,他的景玄是怎么撑过去的,一定比这个时候冷一百倍,疼一百倍。
一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雨下得大些,谢暄一辈子不见他也是他自己活该。
楚霁垂着头,一双锦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紧接着,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上。
门口的侍卫齐齐叫了一声:“家主!”
楚霁的眼睛亮了亮,匆忙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谢暄还带着病容的脸。
他第一个反应是往后退了一步:“离我远点,你身体还没好,别过了湿气给你。”
谢暄淡淡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府门里头走。
楚霁站在原地,眼里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像是一条被遗弃的犬。
谢暄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透过雨声传了过来:“王爷这么站在丞相府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臣怎么着您了呢。”
楚霁抬起头,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忽然抬腿匆匆追了上去。
身后两个值夜的侍卫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有没有觉得,刚刚王爷的表情……”
“跟林伯养的那只狗被关了两天之后看见林伯时一模一样。”
“嘘,这个可不能瞎说啊哈哈哈……”
楚霁去客房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谢暄放下了随手拿出来的书,语气平淡无波:“不知王爷找我,是想要谈些什么?”
楚霁正想着这时间不太好,谢暄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跑了过来,还要累得他招待。
仿佛是近乡情怯一样,楚霁先是夸了手中的清茶,然后又对书房中的摆设挨个品评了一番,最后实在无话可说了,才敢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看了谢暄一眼。
谢暄一直听着楚霁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话也没说。
楚霁渐渐忍不了这种凌迟一般的感觉了,干脆心一横说了出来:“景玄,六年前那些事,是我欠你一个解释。”
谢暄捏着杯子的手紧了又松:“你不欠我,六年前我求一个解释不过是年少天真罢了。事情的原委如何我不是不了解,没有必要听你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扯出来再说一遍。楚霁,你从来都比我清醒,今日又何必非要来跟我说这番话呢?”
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一个解释上面。
楚霁苦笑了一下,忽然哑了声。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
楚霁仿佛忽然被惊到了,站了起来:“景玄,天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等一下,”谢暄忽然叫住了他,“把伞拿上吧。”
楚霁看了那把伞一眼,装作不知道谢暄的意思,没有拿,推开门走了。
谢暄一个人喝完了一盏茶,原本就寥寥的睡意彻底没有了。雨夜湿冷,他觉得身上的骨头又隐隐疼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谢莺时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暄,你在吗?”
谢暄停下了脑中纷乱的思绪,揉了揉额角:“阿姐,你进来吧。”
谢莺时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嗔怪道:“我听下人说你吩咐小厨房煮了姜汤?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跑出去淋雨?”
谢暄没想到会惊动谢莺时,也没有办法说要喝汤的人已经走了,只能一边默默听着姐姐的教训,一边灌下了一碗汤。
喝下后全身暖洋洋的,倒是连带着腿疼都好了不少。
谢莺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说话,看了弟弟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今天摄政王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