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洛南诗会
六月初六,天官赐福。圣上于西陵七重塔上举行洛南琼花诗会。满座朱紫执狼毫,或是吟哦,或是冥想,都想在此盛大的诗会上博得圣上嘉奖。
宋归是被裴行俨派人绑来的,她满面愁容地跌坐在马车里,不住叹气。
身为信息时代社会主义三好青年,她一不会写诗二不会品诗,肚子里也就藏了高中必背的那三四百首诗词歌赋,所以宋归在诗会前两日便给裴行俨暗示,自己身体抱恙不想去参加诗会。
然而,自上次皇后生辰宴后,皇帝似乎记住了她,这次又在朝堂上点名道姓要她来参加诗会。
于是,裴行俨本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耿直,在诗会当日绑着自家女儿去参会。
“小姐莫怕,到时候圣上若是要小姐作诗,沉碧悄悄向端王殿下求助。”沉碧捏了捏宋归的手,语气异常肯定。
“哎,可别。”宋归捂脸,“学渣要渣得有骨气,咱不会作诗就不会,作弊可不好。”
沉碧一脸敬佩地看向宋归,轻启朱唇正要夸赞她,宋归摆摆手打断,“嗳,夸我的话可别再说了,我想静一会。”
沉碧很乖巧地点了点头,闭口不语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听得外头车夫唤道:“小姐,到了。”
宋归答应了一声,弯腰由沉碧扶着下了马车。她在马车旁站定,抬头看向西陵七重塔。
塔高九丈,团团八亭,金顶尖耸入云,每个亭子作五瓣花状,四角飞檐如翼,下边各坠着一风铃,长长的红绦子随风翩飞,雕梁画栋,其间复道相通,形制神似琼花花瓣。
宋归无比惆怅地盯着宝塔发呆,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
“哟,这不是裴家小姐么?”
宋归回头,只见刘夫人领着刘瑜正缓步朝自己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讥诮和等着看宋归出丑的幸灾乐祸。
“不知裴小姐为了准备这次诗会读了多少诗书呀?”刘夫人笑问。
“你管得着嘛你,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圣上点名道姓是要我来,又不是要你来。”宋归白了她一眼。这种场合发挥原主看谁不瞬间就怼的性格让宋归暗爽,反正原主本就说话口无遮拦,没多少千金小姐的样子。
刘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眸子里的怒火渐起。
宋归不想和她们纠缠,将落在右肩的头发甩到脑后,转身离开。
刘瑜咬着牙安抚性地拍了拍刘夫人的肩膀,她低声道:“娘亲没必要为这事动怒,今日诗会状元定是女儿,到时候有她裴依依丢人的地方。”
宋归吭哧吭哧地爬楼,等到她爬上七层的琼花阁,累的只剩下大喘气。宋归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吸气,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沉碧一脸担忧地扶着宋归,轻拍她的背。
“怎么了?”一个低沉清冽的声音传来。
沉碧循声望去,黎漠拾阶而上,踏上最后一阶后朝她们这边走来。
宋归喘得话都说不清楚,跟哮喘病发作了一样,她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朝黎漠摆了摆,沙哑着嗓子说道:“没事。”
黎漠皱了皱眉。
沉碧解释道:“殿下,小姐身子虚弱,爬七层台阶有些累着了,缓一会便好。”
宋归连连点头,反手给沉碧竖起了大拇指。
黎漠垂眸扫了宋归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对沉碧说了句“小心伺候着”便抬腿琼花阁。
宋归缓了一会,觉着好多了,便直起身子,长舒了口气,“哎,岁月不饶人呐,我这才爬了七层就已经开始大喘气了。”
沉碧:“......”
***
相较之宴会,诗会便清雅许多,三省六部九司的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笑,一群碧衫侍女将笔墨纸砚摆好在桌上后便陆续退了下去,听得两声清脆的铃铛响,屏风后袅袅婷婷转来另外一群侍女,她们手中端着点心依次摆在了桌上。
皇帝和皇后还没过来,宋归图清闲,便寻了个靠窗的位子立着看风景。
西陵七层塔外有一条小溪,不过丈许宽窄,此时是正值初夏,溪水丰润,日头照在水里,闹得粼粼波光,就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在水里。溪上架了一座小石桥,桥上人来人往,瞧着倒是有盛世繁华那么一回事。
忽然一匹白马扬蹄上了石桥,马上是一白衣少年,他一勒缰绳,白马前蹄扬了扬,堪堪止住了脚步。
宋归挑了挑眉,哦呦,原来是赵衡。
一红衣女子从桥头跑来,隔着两三步与赵衡对望,赵衡从怀中摸出一枚荷包,抬手一扬,那荷包在空中堪堪划了道曲线,红衣女子后退一步,那荷包便掉落在了地上。
由于隔得太远,宋归没有听见赵衡对女子说了什么,不过看那女子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十有八九也不是什么好话。
宋归皱了皱眉,赵衡不再看红衣女子,转身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轻快离去。
红衣女子双手捂着面颊,八成是哭了。
宋归“啧”了一声,在心底默默地骂了声“渣男”。
忽听得内官长长一声喧乎:“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宋归慌忙转身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他朗笑着让众人平身,宋归跟着官员们一起道了谢,便走回自己位子上端坐着了。
“朕与众爱卿今日在这西陵七层塔中举行洛南琼花诗会,那么依照往常,诗文围绕琼花展开,一炷香时间为限制。”皇帝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垂眼扫了一下众人朗声道。
话音刚落,内官便端了香炉从屏风后转出来,他将香炉摆在琼花阁中央的黑玉案上,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
众人坐直身子拱手朝皇帝行了一礼后,纷纷伏案写作。
宋归右手撑着下巴,咬着毛笔杆发呆,左手搁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沉碧立在一旁看得心急。
刘瑜很快便停了笔,她吹了吹帛纸上未干的墨痕,抬眸扫了宋归一眼,眼底带着嗤笑。
香炉中青烟盘桓着袅袅消散在空气中,炉中香只剩下一个指关节那么长。众位臣子大多已作好诗篇纷纷呈了上去。
刘瑜故意压到香灭的时候才交,她跪谢完退回座位的时候特地瞄了一眼宋归,看见她面前的帛纸仍旧是一片空白后,得意地笑了笑。
皇帝一页一页地查看,待翻阅完众臣的诗篇后,他淡淡地笑着道:“此次诗会刘家千金的《玉琼赋》最妙,是朕的几位皇儿所不及的。刘瑜年纪轻轻便可作出如此诗篇,当真是才貌双全,朕希望众女眷多向刘瑜学习。”
刘瑜跪着朝皇帝磕了头,“臣女刘瑜多谢圣上夸奖。”
皇帝点了点头,他低下头又翻了一遍诗文,皱眉看向宋归:“裴依依。”
宋归这会开小差开得不亦乐乎,冷不丁被皇帝点名,吓得她将口中叼着的毛笔掉在了桌面上,墨汁洒出来染了帛纸。
“臣女在!”宋归慌忙站起身,走到阶前跪着。
“朕在这些诗文中没有寻到你的,你没交么?”皇帝问。
宋归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圣上,臣女还未想好怎么写。”
皇帝皱了皱眉:“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够你用么?那朕再给你一个时辰。”
宋归伏低了身子,没有回答。
坐在皇帝身边的陈婉开口了:“时间放得越长文思会越阻塞,陛下要适当地给一些压迫才行。不如这样,本宫命你在七步之内作出一首诗,若做不出便是冲撞圣上之罪,裴家众人跟着裴依依一起受罚。”
宋归听得一阵哆嗦。
艹!她又不是曹植,七步之内作诗,这特么确定不是明晃晃地给她找茬?
刘瑜心中狂喜,她正想着没法子除掉裴依依,皇后果然是皇后,出手总是出人意料,这下裴依依只有死路一条了。
“依依觉着如何?”陈婉浅笑着看向宋归。
琼花阁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噤若寒蝉,看向宋归的眼神中带着同情。
黎漠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抬眸看向宋归,眼瞳里情绪翻涌。裴夫人吓得面色惨白,裴行俨也面色铁青,沉碧急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宋归朝陈婉磕头道:“皇后娘娘英明,依依这便照做。”说罢,她缓缓起身,闭了眼抬脚跨步。
黎漠面色变了变,他盯着宋归脚下,那步子仿佛踏在他的心上,每一步都如擂鼓般砸在他心头。黎漠攥紧了茶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瞳里阴沉沉地浸着寒意。
一、二、三、四、五、六、七!
宋归走完七步后立定,她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朝皇后拱手一礼,莞尔一笑朗声道:“淮南小山白毫子,乃在淮南小山里。夜卧松下云,朝餐石中髓。小山连绵向江开,碧峰巉岩渌水回。余配白毫子,独酌流霞杯。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南窗萧飒松声起,凭崖一听清心耳。可得见,未得亲。八公携手五云去,空余桂树愁杀人。”
待最后一个“人”字落音,阁内一片寂静,倏尔,不知是谁起了头,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顿时淹没了琼花阁,掌声一浪高似一浪,众臣看向宋归,面上带着敬佩的神色。
黎漠松了口气,他将手中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陈婉眯了眯眼眸,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归一眼,待掌声消散了下去,陈婉笑道:“依依果然聪慧过人,这首七步诗作的极好,远在刘家千金之上。那么今日的状元便是裴依依了,众位爱卿还有甚想说的?”
众臣纷纷点头,异口同声道:“裴姑娘当得此名,臣等并无异议。”
刘瑜跌坐在地上,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归,心底嫉妒得发疯。她膝行至阶前,向皇后磕头道:“臣女刘瑜不服,请皇后娘娘再出题目,刘瑜和裴依依再比试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双手托腮,偏头看着黎漠)你……紧张了,在担心我对不对。
黎漠:(缓缓放下茶杯)没有。
宋归:切――口是心非,承认担心我又不会少你块肉。
黎漠:(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