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殇花第三

　　尽管这个问题有些沉重，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弄个明白。

　　哥哥摇了摇头道，“珺扇，对不起，还是没有。”

　　“没，没事的。”我承认我有些失望，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星斗初露的时候，顾曲又把大家拉到一起，坐在篝火堆旁边喝酒。我倒是佩服他的芳华镜，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唯独就是掏不出封灵薄来。

　　有酒有菜，我们一帮人喝得尽兴，唯独少主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有些格格不入。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是激动和忐忑，人开心到了一定的程度，往往就是很失落。

　　我们几个有说有笑，聊得十分痛快，海水在我们的身后轻轻翻涌，里头装着点点星河。

　　一个不留神，少主已经不知去向，我轻轻推了哥哥一把，“哥哥，你有看到少主吗？”

　　哥哥和顾曲两人聊得起劲，并没有回答我，而另外一边青凤正拉着陆先生给自己看手相，也聊得十分投机。

　　我只好自己一人去海边寻找少主的身影，借着微弱的月光，我沿着海边一直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直至顾曲他们的欢声笑语消失在身后，我往前看时，才见岸边站了个人，远远望去，倒像是少主的模样。

　　我忙小跑几步走上前，果不其然，正是少主。虽然是我自己很想见到他，但还是找了个借口道，“少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陆先生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少主是有心事吗？”

　　我略歪着头，仰望着他。

　　他见我走了过来，收起了眼神里的落寞，朝我笑笑，“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出来走走，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问，心中纳闷竟然还有我能帮上的忙。

　　少主看我一脸疑惑，又笑了，柔声道，“我们走吧。”

　　“哦，好。”我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我踩着小碎步跟在少主的尽头，一眼望不到边，星河也是。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倒像是我梦里期待了很久的。

　　想到这里，我小跑几步走到他的旁边，和他并排走着，时不时转过头去看着他。

　　这潋月阁内，要说容貌，连顾曲那样的美男子都要比少主差上一截，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更要瞧得通透仔细些。

　　少主已经察觉到了这一路走来，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而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躲避，只是要我小心脚下的路。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知道我完了。

　　原本平坦的地像是长了倒刺一般，我连着退后几步，想着这下完了，恐怕又要摔个四仰八叉。

　　我担心没有成为现实，在我就要摔倒的瞬间，少主伸出手来拉住了我。我原以为他要什么说责备的话，可他却在拉住我之后，指了指我的身后道，“珺扇，你看后面。”

　　我站稳身子，一脸茫然地朝身后望去。只见海岸边的空地上，出现了如同萤火虫那般大小的点点光亮。

　　我走进一些，才发现，这些光亮原来是毛茸茸的小草。它们细如发丝，我手伸过去，它们立马就缠绕了上来，挠得我整只手臂都是痒痒的。

　　正巧少主也走了过来，我连忙问道，“少主，这是什么啊？”

　　“这是千魂草的种子，通往宗灵塔的路，非一般烛火可照亮，我们把它摘下来，用它作引路灯。”少主说着，朝它们伸出手去，瞬间那些原本微弱的光亮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后来我才知道，这千魂草只开在瑟海的岸边，叶子透明，茎秆浅绿色，细如发丝，每当入夜露水微上之时，它的种子便会离开叶脉，发出荧荧微光，随着风，盘旋而上。

　　我双手做扑蝴蝶状朝这些千魂草包围了过去。我眯着眼，从指缝中看着掌心的光亮，心里欢喜道，“少主，你看我抓到它们了。”

　　我有些得意地将手中的千魂草捧道他的面前，缓缓地打了手掌。但掌心空无一物，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道，“咦？怎么不见了，我明明看见它已经在我的掌心的。”

　　少主只是淡淡一笑，暂不作答。

　　我心中纳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一面又重新去捕捉千魂草的影子。殊不知，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草，竟然脾气不小。我再靠近时，他们却把种子收了起来，不让我采撷。

　　我无奈又换了块地，却还是一样的结束，我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就不应该得意地这么早，估计这片千魂草真偷偷地看我笑话呢。

　　我试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一回头却见少主的手多了一个类似火球的东西，想必那就是千魂草的种子。我有些气馁，这扑来扑去的，也花光了我不少的力气，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少主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将手上的火球递了过来，心平气和道，“你捉不到，是因为没用对方法。”

　　我一脸丧气道，“反正我就是笨，我一过，它们就把种子藏起来了。”

　　少主笑笑，拉着我的手往火球的边缘轻轻触摸了上去。原本看着滚烫的火球，在我指尖触及过后才知道，竟然是暖暖的，一点也不烫手。

　　少主将整个火球轻轻地放到了我的手上，这一回，它们没有消失不见，而是慢慢，慢慢地亮了起来，像一只烛火，静静燃烧着。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奇道，“少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让它们感觉到威胁。”少主说着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看他伸出手去，握住千魂草的茎秆轻轻一晃，那原本黏连着的种子，缓缓地漂浮了起来，升到半空。我站在原地丝毫不动，只是把手往空中一接，它就乖乖地落在了我的手里。

　　虽然光亮很小，但我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只是，同少主手上的大火球比起来，我怕是捉到明日的日落西山，也捉不了这么多吧。

　　却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我一直想问而找不到机会问的，正巧现在只有我和少主两个人，是最好的时机。可不想那么突兀，于是先寻了个另外的理由。我走近他的身旁轻声道，“少主，你说这千魂草的种子，在白天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觉得它应该像是人的眼泪。”

　　“这千魂草的确有个美丽动人传说，”少主道，“只会我嘴笨，不会讲故事。”

　　“没关系的，”我忙道，“其实我也只是随便一说。少主，我有个事想问你？”

　　他见我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不由地一愣道，“你说。”

　　“少主，自封灵薄丢失以来，我们去过幽兰镇，去过苍月山，顾曲也去过金陵，可是少主，为什么我隐约觉得封灵薄并它没有丢失，你说它会不会就在藏在某一人的身上，而这个人总是有意将我们往这些引。”

　　“说下去。”少主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少主，我虽不知道此人的用意为何，可我总觉得，他并不想伤人，只是想利用封灵薄做一些事情。陆先生曾经告诉过我，少主你才是封灵薄的主人，所以那个人他只是偷走了封灵薄，却没办法唤醒封灵薄，达到他的目的。”

　　“这话，你可有同第三人说起过？”少主微微蹙眉问道。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将自己那日唤醒封灵薄的事同少主说起，可我觉得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苍月山的那一事，他既然已经选择了隐瞒我，那我再多说，他定然也是不会开口的，于是只好作罢。

　　少主已经看出了我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

　　说话间，顾曲一群人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陆先生起先开口道，“少主，时辰到了。”

　　顾曲则是注意到了我手里的小火球，一眼就认了出来道，“扇子，你这是千魂草的种子吧，怎么才这么点？”

　　他看着我后面的一大片光亮，又看了看我手里的这一点点，满脸疑惑。

　　少主见他走来，忙将手里千魂草的种子藏在身后，并将光亮隐去。但顾曲还是发现了，只是他这一次，又只猜对了一半，他看着我手里少的可怜的种子，笑道，“扇子，你该不会是一颗颗去捉的吧？难道杨守戚没告诉你方法？”

　　我听着他说的话，一头雾水，转头看向少主，他目光闪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话，却又被顾曲抢了先。

　　顾曲从腰间取下哨子，在我面前晃了晃道，“扇子，看我的。”

　　在潋月阁的时候，他的哨声没少被青凤和梧桐嫌弃，久而久之这哨子倒成了他腰间的装饰，并无什么实在的用处，但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这看似不起眼的竹哨子，还真有它的独到之处。

　　那些种子在听到哨声之后，纷纷聚在了一起，窝成一只只的小火球，盘旋在半空。

　　而这时，少主也走到海边，伸手一挥，原本平静的海面上，海水一分为二，中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道路，他转身对众人道，“走吧。”

　　话音刚落，那些千魂草也纷纷往前，一字排开，照亮了道路。我惊叹之余，对顾曲也是刮目相当，随即突然想到，为何顾曲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少主却说需要我帮忙？

　　我后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孤独吧，这样解释最合理不过了。

　　我们一行人慢慢往瑟海的中间走去，海风很大，衣袖在风中翻腾。

　　少主和顾曲走在最前面，我走在哥哥的旁边，他甚是小心地护着我，生怕我一不留神就会被这海风卷入茫茫的瑟海之中。当然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不敢走得太急，眼睛直至地盯着脚底下的路。

　　直至走到瑟海的中间，大家这才停下脚步。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浪翻滚的声音，我能感觉脚底下有水流的动静，一波过去一波袭来。

　　不一会儿，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而在水光斑驳中，出现了一座白玉塔，塔尖高耸入云，似隐似现，神秘且庄严。

　　按着千魂草的光亮往前走，到了塔底下，我们才清晰地看见牌匾上的那三个字‘宗灵塔’。

　　大门敞开着，我们一行人刚走进去，门就迅速地被合了上来。

　　众人屏气凝神往里头走去。千魂草的种子将塔内照耀地如同白昼。我原以为这宗灵塔在瑟海底下待了数百年，应该早已长满青苔，但是并没有。塔内的陈设看起来，倒让我觉得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我绕着台阶，往塔底走去，越往下走，我就觉得越心烦意乱。不知何时，四周竟漫起了茫茫白雾，我们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孔，连脚步声也听不见，只能靠着自己的直觉一步步往塔底下走去。

　　雾蒙蒙中，顾曲说了句，“大家小心。”

　　但我们只能听见他声音，却无法分辨出他的方位。

　　不知何处，陆先生长叹了一口气道，“镜主，你想想办法，这浓雾这么厚，我们还怎么接人啊？”

　　“陆先生，”顾曲拉长了声音道，“杨守戚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家闭着眼睛，沿着石阶慢慢走，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并不比大家熟。”

　　我没有听见少主讲话，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了几步，又听见顾曲的声音响起，似乎很是无奈，“杨守戚，你说你只是接个人，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拖家带口的吗？不然我先回去得了。”

　　“镜主，你可不能走。这封灵薄还没找到下落，万一又有凶灵跑到这瑟海来作祟，少主一个人怎么抵挡地过来？”陆先生连忙劝他。

　　我一直没有说话，虽然脚下每一级台阶都很平稳，但我的新却不平稳。在我往下走了几步之后，忽然觉得四周变得静悄悄的。我只以为是他们突然不说话了，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朝四周喊道，“你们在吗？”

　　没有人回答，浓雾之中，一片静谧。

　　我寻思着会不会是因为离得远了，没有听见，于是扯高了嗓子又喊了一句，“哥哥，你在哪里？”

　　可我依旧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我开始有点惊慌，忙接连喊道，“顾曲？陆先生？青凤？少主？你们在吗？”

　　我等了好久，都没有一个人回我，可刚刚他们明明都走在我的前面或者后面，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了呢？

　　我心里害怕，想蹲下身来，再等等，兴许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我还没来得及蹲下，只听见耳边有狂风在呼啸，一转眼，风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将我整个身子卷了起来，悬浮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往某个方向狠狠地掷了过去。

　　噗通一声，我只觉得膝盖骨生疼的厉害，想着应该是被这阵风甩道了地上。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塔内的原本的面目。

　　而在我面前的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头上并未饰有钗环，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正想问，她却先开了口，沙哑之中带了一丝严厉，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我一头雾水，想站起身，谁知她却只轻轻抬了抬手，我那双膝不听使唤，竟又鬼使神差地跪了回去。

　　我心中纳闷，我并不认此人，于是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并不认识你。”

　　想想那时的我，胆子真大，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少主的母亲，花衣神母。

　　她听我这么说，盘腿坐着，没有起身，可下一刻，她已经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而我却轻得像一张纸那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她的手里。她单手掐着我的脖子，杏目圆瞪，怒道，“你是谁？为什么你身上有小戚的生灵？”

　　我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伸手双手试图掰开她的手。她见我这举动，显然更怒了，一用力又将我狠摔在地。

　　这一来一去，又多惨可想而知。我在苍月山被贺长风刺中小腹的时候都没留一滴血，这一摔，却叫我猛吐了几口鲜血出来，心口像被人剜了一刀，生疼地厉害。

　　我支撑着爬起身，恍惚中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虽然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但也难以掩饰她曾经的花容月貌。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

　　真惨，我连解释的几乎都没有，只觉心口烧得厉害，我甚至觉得要不是我体内有少主一半的生灵，估计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刚刚问的第一句话，我总觉得有一种怨念已深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一掌，她终究还是留了情的。

　　“我问你话呢。”她道，一脸怨恨地看着我。

　　我真不是不想说，我简直没办法说。我只要一开口，那声音就好像被什么吞了似的，一丁点都不剩给我。

　　好在，她重复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还没得来及再次下手。我便听到哥哥他们的脚步声，从外头急匆匆地赶了进来。当然少主也在。

　　他大概也没料到会发生眼前的这幕，见哥哥已经抱起我，便没有再上前，而是对着自己的母亲道，“你这又是为何？”

　　她竟又盘腿坐回了原来的地方，手里滚动着佛串嘴里念念有词，对少主的发问，充耳不闻。顾曲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从来也算不上懂礼貌之人，就想上去把她抓下来。陆先生看出他蠢蠢欲动的心，忙上前拉住他，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真不懂，都五百年了，你竟仍旧没有半点悔过之心。”

　　我第一次见少主发这么大的火，我看见他的眼里满是失望之色，他冷笑着继续道，“母神大人，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话音刚落，她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像一道风掠道少主的身边，啪地一声，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众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为了这么一个凡人，你现在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顾曲看到这一幕气得不行，却被青凤和陆先生死死地拉着，想骂又骂不出口，只能气的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