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7
若非指认的宫人因为迟疑,吐露了这一句,衡香还要被蒙在鼓里,当一切都是因缘巧合。
沁雪跪在她面前,低声哀泣道:“衡香,小平王真的快不行了。”
衡香眼神冰冷,手指玉甲掐断了花枝,裙子上染了碧色花汁,覆满寒霜:“你要我去救那个几乎置我于死地的人?”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衡香,你别生气!”
衡香双眉一颦,微有怒色:“你不是这个意思,还想要如何?”
沁雪被她的目光吓到了,衡香从她的表情中,察觉自己此刻的狰狞,下意识扭过头去,抬起手指掩了掩自己的眼睛,定了定神道:“你要我做什么?”
衡香并不觉得帮过小平王,就要对方回报,挟恩相报这种事她还不至于去做。
但现在情势翻了过来,她可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看在湘宁郡王的份上,我帮你隐瞒了实情,帮你嫁给他的份上,衡香,就这一次,你把清河郡王的药给我吧。”
“等等,帮我嫁给湘宁郡王?”衡香稍稍挑眉,咬紧了前几个字,露出轻蔑的一笑:“是你帮的吗,更何况我根本不喜欢湘宁郡王。”
“你当初明明说过的?”沁雪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当初怎样,这宫里能讲风花雪月的,只有你们两个。”衡香摇了摇两根手指,她施施然道:“嫁给谁都无所谓,离开那个疯子身边,才是我想要的,不过,谁让你喜欢湘宁郡王呢,我就是要与你抢他。”
“因为他是郡王,沁雪,你长这么大怎么就是不长脑子,这里面哪有什么真情实意,无非是弄虚作假,对哦,要不然你怎么那么在意一个疯子。”
“你怎么能说殿下是疯子呢,你……”
衡香拿着一枝水仙花,突然将花放在掌心,用力的揉捻成了花汁,扬手随意抛向了一边,恨声道:“我倒真是巴不得,他去死好了。”
就在沁雪完全绝望的时候,来了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湘宁郡王来了。
“衡香,她是长荆宫的人,你这么为难她,不合适。”衡香哼笑一声。
湘宁郡王当她在闹小性子,低声劝道:“你心里有怨,现在何必拿她来撒火,日后又要懊悔的。”
衡香就站在那里,她看着沁雪,红了眼。
明明这样的沁雪,一直一直都这样,她语调平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最后,衡香还是亲自去拿了清河郡王的赠药来给沁雪。
“拿去吧,沁雪。”
沁雪喜极而泣,她却不知道,这药在被衡香在苏嬷嬷给的药水里浸泡过,不至于死人,但会生不如死。
季泉衡很快从苏嬷嬷口中知道了此事,盖是因为,苏嬷嬷夸赞他教出来的衡香有多如太后的意。
“衡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季泉衡站在她面前,衡香这种根本不留后路的行径,堪称是丧心病狂。
衡香微微一笑,敛了敛衣袖,穿着淡金色百合纹袍子,她稍稍低着头,手指拈着桌子上的小银签子。
细长的烛焰,摇曳着映在她的眼中,宛若一双流光溢彩的细瞳,声若流莺,宛如娇啼:“公公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也是没法子了。”
太后将错就错,把她送到了小平王身边,也许就是打着哪一天,她被逼得狗急跳墙的如意算盘,直接害死了小平王才好呢。
“你最后就会发现,都是自作聪明的无用功。”
衡香反问道:“无用功又怎么样?”
“为什么要这样?”季泉衡问她。
“我想要的,都求而不得。”衡香低眉摆弄着纤长的护甲,抬起一双墨色瞳孔中倒映出眼前人,入得了眼底,也进了心里。
“她想要的,却被拱手奉上,我嫉妒她呀。”
季泉衡岂能不了解她:“说谎。”
“说起来,”衡香露出了一抹微笑,转而一只手捧着腮抬眸望着他:“公公,你似乎是第一次,这样问我,我在想什么。”
季泉衡临走前,只留给她一句忠告:“别向黑暗的地方走的太深。”
衡香只是一味地掩唇笑,季泉衡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衡香故作得意的勾起一抹笑,片刻后鸦睫轻颤,渐渐被忧郁掩盖,身处落寂清冷的宫殿里,如何还能说走不走的。
最后,药有问题的事情,被冰雪聪明的沁雪发现了。
可惜,小平王已经吃下去了。
他最后自己也发现了,自己总是莫名心悸,甚至会出现神志不清的时候,误伤了沁雪两三次。
真相被揭露的这一日,比衡香预料的快了一些,她半点都不怕,甚至有闲心与沁雪哭哭啼啼了一段,说起自己无法生育。
虽然她并不悲伤,但还是泪如雨下道:“沁雪,沁雪,我都是代你受过啊!”
“我……”沁雪一想到小平王饱受折磨的样子,就恨急了衡香:“当初若非你贪心不足,怎么沦落至此?”
闻言,衡香脸上的悲切,瞬间转为讥诮的冷笑:“是,若非我贪心,眼下生不了孩子的,应该是沁雪才对。”
湘宁郡王的嘴角动了动,偏过头去看沁雪,他不敢想象,倘若遭遇这一切的是沁雪,他该如何痛心疾首。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还不明白啊,”衡香轻笑着搂上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你去问太后啊,我的好姐妹。”
沁雪恍然明白了,都顾不得挣开衡香的手臂,要小平王命的不是衡香,而是太后娘娘。
她忍不住回头与湘宁郡王对视一眼,她满是恐惧,但湘宁郡王却只是了然。
对他来说,衡香害死了小平王,唯有助益,所以除了被衡香当初算计了的恼火,他并没有对衡香有太多的厌恶或者其他。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投无路。”衡香昂了昂下颌,猛地一把推开了含泪质问她的沁雪,却撞上了迎面闯进来的小平王。
湘宁郡王的脸色一度很难看,觉得小平王视他为无物。
小平王目光阴鸷,饶是沁雪发现的早,那药也已经在他的身体里,造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贱人,你敢欺骗利用本王!”
怒骂间,小平王一手提起她的衣襟,一耳光摔在衡香白皙的脸颊上,打得她瞬间偏过头去,鬓发散落,脸上浮现了红印,只听得见尖锐的耳鸣声。
“你就是个疯子,”衡香捂着脸吃吃地笑,眼睛充血,转头又迁怒沁雪:“都怪你,当初若非是你,我也不会被太后娘娘迁怒,发落到这个疯子身边伺候他。”
“衡香,你不要再说话了。”
小平王如今最听不得,就是这句话,一听见就要发疯的。
衡香才是疯癫了一样,双目猩红,闻言大笑着薅住了小平王的衣襟,在他耳边不住地刺激道:“疯子、疯子,他就是个疯子,说不说他都是个神志不清的怪物。”
“啊啊啊……”小平王将衡香狠狠地摔在地上后,发疯一样的跑了出去,沁雪和湘宁郡王怕他出意外,只好去追,空荡荡的殿里,只有衡香一人。
衡香睁大了涣散的双目,微微张着嘴喘息着,皓齿早已被染红,嘴角流下了殷红的鲜血,仰头瘫软地躺在地上,隐隐听见了有人的脚步声,闻得一声长长的叹息。
半晌后,那个人脱下身上的青灰色斗篷,单膝跪下扯过来,轻轻裹住了她身子和脸。
在无边的黑暗来袭之前,映入眼中的,是和记忆中重叠的一双茶褐色眼眸,冷若冰霜,居高临下的淡漠又悲怜。
她扬起一丝笑,缓缓闭上了眼,好似听见了春雨纷纷。
“衡香是咱家带出来的人,你们不必管。”
季泉衡将她扛在了肩上,她无力地向下垂着头,手腕的伤口顺着指尖往下流血。
“公公。”她在颠簸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微微仰起头,那熟悉而高敞的宫殿,渐渐倒退远去,最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咱家看着你长大,你却一日比一日不消停,那是主子,是你能惹的起的吗。”季泉衡一只手拽着她的手臂,勾在后颈上,抱着她的腿冷着脸,顺着长长的宫道一路走去。
将她带回了当初的院子,放了下来。
“行了,在咱家这,你就好生养伤,养好了就送你去个消停地方。”
“你个黄毛丫头,还以为自己和那些爷们能平起平坐吗?”
“就是宠幸了你,枕席之间的颠鸾倒凤,山盟海誓,下了床榻也是九霄云外。”
衡香伏在地上,垂泪苦笑道:“更何况是没宠幸我。”
季泉衡坐在榻沿,微微俯下身来,臂肘压在腿上,双手交叠相叉,俯视着她道:“衡香,你会的,都是咱家教你的,不择手段也不必到了这一步。”
衡香伏在他的腿上放声大哭,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棋差一招,还是季泉衡的一言道破,亦或者,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心中辛秘……
总之,衡香一边哭,一边又笑。
沁雪和湘宁郡王送来的东西,季风都收了下来,悄没声地放在了衡香的屋子里,锁进了柜子里。
衡香伏在枕上,乌发披散,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季泉衡抬起她的脸,手里拿着绞干的湿巾子,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按着她的下巴,用力地擦干净了她的脸。
她真是错上加错,当初既然有了公公的安排,就该规规矩矩的,可却又贪心起来,去争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太后娘娘的恩典,我感恩戴德。”
太后命人赏了她,苏嬷嬷又问她还想要什么,衡香说:“倘若可以,衡香想要出宫去,隐姓埋名也没关系,只要出宫去。”
苏嬷嬷离开后,季泉衡叫住了她。
“你进宫后,是咱家领了你走,看着你长发及腰,看着你走到今日。”
季泉衡说着,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不能走,你就像是这株花,你没见过外面的风雨,你只是想要逃避眼下的这一切,没关系的,衡香,你可以不去看。
我了解你,你是个生性不坏的孩子,你只是,太害怕了。
衡香,你看一看,这样的你,生来就属于这里,天潢贵胄爱慕你,宫婢成群捧着你,你怎么离得开这里,我也会为你如同从前一样,遮风挡雨,尽其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