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丹青客(耽美)5
他将江白背起,却听江白“唔”了一声,顿时恼怒:
“怎么?不乐意?”
不是说欢喜他吗?现在不过是背一背都有意见?
“手腕好像折了。”
越常一惊,正要扭头去看,江白闷笑,将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揽上他的脖子,制止他回头的动作,叹息一声:
“走罢。”
越常抿紧了唇。左耳却给背上那人叹息时呼出的热气烫成了微微的红色。
江白伏在这人的背上,盯着他发红的耳尖,微微失神,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户巨贾之家的少爷,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
有一日,暴雨倾盆,他从府外回来,看见门口坐着一个浑身脏污的小乞儿。迎着那双明亮似星辰的眸子,小少爷动了恻隐之心,便施舍了一屋庇护和一碗饭。
一件小事,江少爷本已忘记,那乞儿却在几天后出现在他所居小院的墙头,不知打哪儿祸害了娇艳的花骨朵,编成了环儿套在脑袋顶上,瞧着那鲜嫩劲儿,犹滴着露水。
小乞儿很脏,皮肤黑黑,眼睛却很大很亮。他捧着腮问树下挥墨的小少爷: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爷没理他。若每一个接受施恩的人都来寻他说话,他还忙的过来么?
脏小子不懂富贵之人的矜持,自顾自地咕哝:
“难道是个哑巴?”
少爷的笔一顿。
“嗯,不管了,”小乞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拢成喇叭状,气沉丹田,声音清脆:
“小姐姐,那日谢谢你哦。”
少爷的脸一僵。
“还有,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敢打赌,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少爷手一抖。少爷沉默地看着笔下一卷残荷,拾起树下一支捣花的竹竿,把墙头喋喋不休的某人一竿子捅了下去。
沾着露水的花瓣飘落在了少爷的头上。
后来这小乞丐成了江家的扫地小厮,每日都热情地来给少爷问安。
于是,江少爷与某小厮的日常对话如下。
“少爷好,少爷早安。”
“……离我远点。”
“……好的少爷,遵命少爷。”
“少爷好,少爷午安。”
“……你你端着汤就别过来了!当心毁了我的画!”
“……好的少爷,遵命少爷。”
“少爷好,少爷晚安。少爷放心,我不会过来哒。”
“……咳。我想喝粥。”
“……好的少爷,遵命少爷。”
对了,江少爷见这小乞丐无名无姓,还给这厮起了个名——
长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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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常端着粥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太医诊完江白的伤势,叮嘱他稍许事项便出了门去。
江白已经醒了,盯着越常手里的粥有些迷茫:
“这是……?”
“你不是想吃吗。”越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江白失笑,又狐疑地看他一眼,“难道……你想起来了?”
越常把碗塞到他手里:
“废话真多,吃。”
江白叹了一声:
“果然还是……”他心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小时候的长悦多可爱啊,虽然黏人了些,但总比现在时时刻刻摆着一张死人脸好。
越常见他一直盯着粥,表情古怪,便出言问道:
“怎么?”
“没什么。”
江白专心喝粥,越常一低头看见他青肿的手腕,回想自己甩开他的手的那一瞬,心里一刺,唇抿得愈发紧。
“你,”他不觉放轻了声音,“你的伤怎么样?”
江白一笑:
“并无大碍。”
“那你手抖什么。”
“咦。”江白仿佛才发觉,愣了一下,抬头朝越常抱歉地一笑,便想将碗搁到一旁。
越常夺过白秞的碗盏,有些烦躁道:
“真是的,受了伤还逞强。”说着舀了一勺热粥,送到江白唇边。
江白含笑,眼中亮亮的。他支着下巴,唇瓣微张,咽下一口热粥,眼底笑意愈发浓烈。
越常被他这样看着,心头有些发热。可下一刻,又像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顿沉,不声不响地喂完一碗热粥,扔了句好好休息就拿着剑离开。
江白躺在榻上,望着他的背影开始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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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在位时,越常就从密探营调到了宫中担任禁卫,而那个时候江白就已经在当时的陛下身边了。
据说江白是被先皇从民间带回来的,一直安置在栖梧宫的偏殿。
传闻先皇似乎对此人十分迷恋,日日都召他至书房为自己作画。群臣多次劝阻无果,又看俩人确实只是舞文弄墨,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事发生,觉得无伤大雅,渐渐也懒得管了。
而且陛下也一直不曾册封或晋升此人,直到先皇驾崩,江白都还只是一个宫廷画师。
不过怪异的是,按理说江白受宠多年,应该招致了宫中不少妒恨,但他自入宫起直到如今的女帝陛下即位,都一向平安无事,甚至比从前更清闲了,如今每日的事务就是悠哉游哉地画两幅画,再喂喂太液池的鱼,比起宫里大多数人的日子简直过得不能再滋润。竟不知是他智谋过人还是身后有更大的后台。
而宫里人都知,当今女皇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就是这位江画师。宫里人也都知,女皇陛下身边又一红人越大侍卫长素来厌恶这位江画师。
厌恶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凡是江白常去的地方,他从不踏足一步。凡是有江白在的场合,他的脸色绝对是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谁也不知道越大侍卫长的厌恶从何而来,也无人知晓他是从何时开始与江白不对盘的。
或许,是在他从皇陵调回新帝身边的时候,或许,是更早以前……
那是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
刚刚晋升的越常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趁着闲暇在宫里随意地转了转,不意撞见两三个看着火气很大的嫔妃,为免惹祸便躲入了一间楼阁之中。
那楼阁昏暗,像是没有住人的样子,然而物品的摆放却整洁有序。
习武之人耳朵敏锐,凝神之间似闻微弱人声,越一提步转进内室,却对上一扇宽阔高大的屏风。
屏风之后人影绰约,那语气清朗干脆:
“阁下是?”声音冰冰凉凉,让人想起上好的玉石。
越常怔了怔,不想屋内人竟是男子。便抱了个拳:
“在下无意叨扰,这便离去。”
“且慢,”那人声音含了丝笑意,“你可是宫里的人?”
越常不语,那人便再问道:
“可是新来的?”
“你怎知道。”越常有些惊讶。
那人“唔”了一声:
“这宫里的旧人,我大体上都晓得。虽不曾见过面,但我记得他们的声音。”
越常疑惑:
“这么多人,你记得清?”
“若说他们的声音我听一遍便记住了,你信么。”
“这倒有些意思,”越常低笑,“可是宫中人手更迭,快如星移斗转,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打紧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倒要赖你们那位了,”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烦恼,“每日总派些新晋的人来服侍我,个个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让宫里传起一些不好的传闻,我听了很是心堵。”
“什么传闻?”越常饶有兴致地上前两步,心道,莫非这人就是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所谓“绝世美人”?
竟是个男子么?
他正思索,门外却有人高声吐出八个字:
“魅惑主上,妖胎祸世!”
正是先前越常见到的那一脸怒色的妃嫔,此时正与丫鬟抱怨着什么,路过丹青阁,故意放大了音量。
越常闻言愣住。良久,他闷笑出声:
“有意思,有意思!”他踱步,“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用屏风遮挡自己?”
“无颜见人。”
“宫中流言,何必当真!问心无愧即可。”
“问心无愧?”那人细细咬着字,复笑道,“说的简单,可谁又能做到呢。”他似是站了起来,带动一阵钝铁相击的响动,叹息一声:
“你且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越常蹙眉,疑道:
“你被限制了行动?”
“与你无关。”
那人语气骤冷,倒让越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得悻悻告辞了,心里却一直放他不下,隔几日便来看看这“妖胎”。
有时那人很健谈,然大多数时候俩人都很沉默。越常发现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似乎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很新奇。
终于有一日,那人撤去了屏风,转过身子,黑发白衣就那样硬生生地撞入越常的眼帘,一卷眼眉如画、一身冰冷高雅。
生平第一次,越大侍卫长在一个人的面前丢掉了呼吸,而且这个人还是个男子。
名唤江白的男子。
江白让越常为他准备了纸墨笔砚,好在屏风上作画。挥墨如雨,不多时,一幅凤傲山水图就呈现在了眼前。
越常再一次惊叹。望向禁锢住江白手腕与脚踝的锁链的目光,也渐渐变得炽热坚定起来。
“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他说。
……
棍棒重重落在身上,越常看着远处那抹明黄身边已经能够自由行动的白,咳出一口血,却笑意盎然。
单纯的,热烈的。
行刑人惊悚。
都皮开肉绽了还露出这种欣慰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那边江白随着明黄飘然远去,走进书房时忽然屈膝跪在了陛下的面前:
“求陛下饶过越大人。”
“理由?”皇帝阴沉着脸,拂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
江白叩首:
“草民一介画师,绘生灵万物,感识从心,易为外物所感。因而天性软弱,从来见不得别人受苦。何况,越大人的刑罚是因我而起。”
“呵,”皇帝凤眸微眯,“爱卿这是心疼了么。”
“陛下说笑了,”江白无奈地摇摇头,“我与越大人相识仅仅数日,不过点头之交。”
“不过点头之交,他便为了你忤逆朕的旨意,私自为你解开禁制!”皇帝咬牙切齿,“若关系再进一步,是不是连朕都要指使不动了!”
“陛下何出此言?草民相信越大人如臣一般,对陛下绝无二心。”
陛下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江白!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绝无二心?好一个绝无二心!你是在提醒朕你的心思从来不在朕的身上么?!”
“陛下,”江白淡淡道,“草民一心醉于丹青,如有辱没陛下恩宠之嫌,还望陛下降罪。”
“你!”年轻的帝王气得失声半晌,“好,好。你就拿定了朕不忍治你的罪是么!来人,传朕旨意,将江画师从即日起关入闭室,今后不得踏出半步!”可见是气得狠了。
江白叹息一声:
“草民告退。”
“滚,给朕滚!”帝王哑着嗓子,将手中的砚台狠狠掷向那白色的身影,不偏不倚正中他额角,霎时间一片鲜红之色。
皇帝霍然站起,紧张地盯着他,好像盼着江白向他服软似的。江白抬袖抹了抹额角的猩红,脸上现出一点茫然的神色,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看着他道:
“陛下身有旧疾,不宜动怒,还望陛下为社稷黎民着想,保重龙体。”
便径直走出了书房,任一直候着的奴仆重新给自己戴上锁链。
帝王颓然地跌坐回椅上,口中喃喃:
“江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江美人太!诱!了!叭!
先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上(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