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华流照君
彩排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
礼堂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顾楠溪急匆匆换下旗袍,盯着手机里的时间欲哭无泪。今天因为对戏的演员路上出了点状况,导致整个彩排时间硬生生被拖后了两个小时,她今天的文献任务恐怕是要奋战到天明了。
后台被工作人员挤得水泄不通,顾楠溪一声声借过的走到边上,又被许帆给拉住了。
明晃晃的灯光落在身上,衬着顾楠溪本就白皙的皮肤。脸上的妆来不急卸,好在也不浓,顾楠溪就干脆由着它去了。
身后是嘈杂的人群,身侧是一手握着她手臂的许帆。手掌热度清晰的传到顾楠溪身体里,她有些窘迫,不自在的挣开。
当顾楠溪微微后退的时候,许帆就自然而然的松开了。难得见她几次,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也只有表演的时候会上妆。
眼前的她,皮肤好到像细瓷。
第一次彩排过后,许帆就听化妆师叨叨,说是哪找的姑娘,妆前妆后竟没什么差别,尤其是那双眼睛,连睫毛膏都省了。
把手揣进运动短裤的兜里,许帆笑,“楠溪,怎么走这么急?”
察觉刚刚过激的反应,顾楠溪有些尴尬。整了整肩上的书包,扬起笑容,“刚刚想起来还有一些文献没看,所以就想着赶紧回去找找”
视线越过她落在舞台,许帆笑得畅快,“早就听闻劝人学法千刀万刮,没想到这倒是真的。”
话毕,顾楠溪很是认同的点点头。
没系统学习前,顾楠溪还不觉那些繁琐的条例很是头疼,可到桐大还没一个月,各式各样的案例、条款就整得她头皮发麻。
“真得走啦,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举起手机朝许帆晃了晃,顾楠溪歉意的说着。
勾起嘴角,无言的颔首。目光随着她消失在门口拐角,许帆低头,看着刚刚握住顾楠溪小臂的掌心。
他好像,操之过急了。
转身回彩排现场,心里已有了注意。
赶到自习室时,里头已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座,顾楠溪就赶紧将刚刚从宿舍抱来的资料搁到桌上。
屋外带来的燥热一点点消散,轻轻的呼了口气,眼底都是笑。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目标,有了想要的东西,心底就会有无限的能量。于她而言,入桐大,遇良师益友,已是万幸。几天前的低落情绪在刻意的调节下早已散去,她依旧会在空闲时跑去听何之桓给大一新生上课,短短的时间里,她眼中可以只有他。
她从小就这样,特容易满足。
伯父他们的一句夸奖,可以让她开心好几天;就买早餐时,温度刚刚好的豆浆也能给她一天好心情。
至于那个人,念及此处,笔触的墨在纸张上晕染开来,顾楠溪抬头看了眼自习室里奋战的同学,嘴角勾起弧度,梨涡异常明显。
能待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幸运了呀。
“自由是对何为正确,保持一种不确定的精神——汉德法官”。
手边摞起的资料堪堪翻了小半,顾楠溪趴在桌上,盯着眼底下的这行字出神。下巴很快被硌得疼,顾楠溪有气无力的捞起一侧的手机,关了飞行模式。
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弹出来,顾楠溪伏着身子,将手臂伸长,候着手机安静下来。
屏幕的光打在鼻尖,顾楠溪突然直起身子,把手机拿近。看着三个小时前何之桓给她打的未接电话,楞了半秒。
急匆匆起身,随手丢下的钢笔在桌上滚了个来回。
顾楠溪站在走廊外头,嘟嘟声一下下砸到心坎。眼里似乎是夜幕下的桐大,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就在以为没人接的时候,嘟嘟声断了。
“听刘丹说,你今天要话剧彩排?”
“是,6点结束的”,扣着栏杆上老化的油漆,在何之桓的沉默中,顾楠溪似乎能从电话里听到他极其规律的呼吸声。夜风夹着操场的热意裹在身上,顾楠溪一手握着手机,已然没了思考能力。
几个小时前说服坦然接受一切的自己就这样在他一开口的时候缴械投降。
常常以为准备好了接受生活的不定,妥协了明知不可为的未来,可某个瞬间,总会丢弃那些理智,去遵循本能。
对方长久的沉默让她几乎要以为那低不可闻的呼吸声是幻听。他很少打电话的,就连微信和邮箱也几乎是在每天统一的时间里回复。这些,全是她和刘丹一点点琢磨出来了。
明明只比他们长了几岁,生活习惯却犹如隔了条水沟。
而那些藏于心底一点点滋长的情绪,有时连顾楠溪自己都察觉不到。可是啊,她会为了他口中一句看似稀疏平常的话,去翻阅一整本她并不喜欢的严肃文学;会保质保量的在最快时间里,记下那些文献。
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便如大坝决堤,汹涌难挡。
你越是告诉自己不该,思绪就越是固执的牵着你往那个方向走。生活的不定与惊喜,永远都让我们措手不及。
规规矩矩坐在台灯下的何之桓整个人拢在台灯光下,手边的一张纸巾被他揉得不成样子,心里有许多情绪,可又不知该怎么去表述。
深了,怕这一根筋的姑娘想不明白;浅了,又怕吓着她。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傍晚那通电话没接,心里就已经假想了千万种画面。本想直接去礼堂找她,可理智告诉他,这样很是不妥,可一想到前两天刘丹的那句因人而异,只觉如噎在喉。
现在的身份,似乎无论怎么问,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情况如何?,我可记得你简历上是满满当当的荣誉啊,就连我这个话剧社的退休老干部都望尘莫及。”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称赞的话,顾楠溪本已平静的心冒出许多小泡泡。
低声,“还可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F大的讲座?” 何之桓放松了僵着的身子,挺直的背落在椅背,微微打了转。
拇指和食指捻着手边掉落的纸巾碎屑,更显柔和的面部线条下,是无声自扬的嘴角。
“已经请好假了,不会冲突。”
楼下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离开,也有风尘仆仆才赶来的男生。拐角处是低声耳语的情侣,许久未曾抬头的是竞赛获奖者,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自己的梦想、坚持。
身后的玻璃门发出轻响,有人出来了。
顾楠溪压着手机,往角落退了两步。这时的她,不愿被任何人惊扰。
短暂的沉默后,几不可闻的笑声从耳边滑过,随后而至的,是何之桓说的再见。
夜色将手伸向高大的梧桐,楼下的一道道路灯仿佛照到眼里,让她虚晃一片。
明明认识这么久了,单独在他面前时,总是全然无措。
手机在掌中发热,顾楠溪手撑在栏杆,在脑中肆意想象着何之桓的样子。
他抬头抽走简历的笑容,他信步踏入松棠茶室的悠闲,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却一字一句扣着课题细节的模样。
张若虚说,愿逐月华流照君。
嘴角扬起,顾楠溪扶着额头,只觉自己是真的着魔了。
画地为牢久了,便像给自己造了个壳,探出去、缩回来,却迟迟不敢看着外头的太阳。
因为他这样的人,似乎就只是给人仰望的。
她这半生,谨小慎微、步步思虑,从不愿意去奢求些什么,唯有对他的喜欢,从复试见面起,就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没了在自习室通宵奋战的心思,顾楠溪把手机揣在胸口,猫着步子回到自习室收拾东西。纸张的翻页声不绝于耳,顾楠溪整着散了半个桌面的资料,给刘丹发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