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蒄兰之
莲儿这段时间忙疯了,数银两也数疯了。天天躲在银库里面笑的是合不拢嘴。
文府的莲藕又大又白又嫩,莲子自带一股浓浓清香,所以不管是小散商还是大商户,都只愿进文家的莲藕和莲子。莲儿眼珠一转,暗暗毎斤提高一钱,进货的商户们倒也无所谓,不过一钱而已。但可别小看这一钱,一斤一钱可能没什么,但几百斤几万斤几十万斤几百万斤,一钱算下来,那也是一笔不少的银两呢!
莲儿似被银两刺激到了,钱眼又开,又收了荷叶晒起来,她聪慧,想着荷叶也是药材呢。
不过药材商们是暗暗的哭爹喊娘,原来往年他们都可以偷偷地捡文府当垃圾扔掉的叶肥梗壮的荷叶,可是今年,他们不得不接受莲儿提出的供应之策。
此次文府赚了个肚饱滚滚,莲儿为犒劳自己,心血来潮,便命人搬了张贵妃榻到万塘湖边。
天气署热,万塘边柳树葱翠,十分清凉爽快。
她倚坐贵妃竹榻上,一手“啪”地展开水墨竹扇,轻轻扇风,整个姿态,如若慵懒俊美的贵公子。
惹得路过的不少不明真相的少女脸红心跳,若不是有彪悍的护塘守卫,只怕全丢娟以示倾心了。
莲儿竹扇一挥,遣了几个护塘守卫下塘捞鱼,专赶个大肉肥的黄金鲨,那黄金鲨肉质鲜嫩,鱼油黄肥,啧啧…
一想到那滋味,她一改慵懒,两眼放光,冲从府上带来的大厨招招手,原来是要来个就地烤鱼!
炊烟袅袅,鱼香泌了一岸人的鼻尖。
烤黄金鲨极讲究繁琐,先以酒喂食一个时辰,再杀鱼剐鳞,然后以醋葱姜末腌制一个时辰,最后用竹枝串烤,不时再洒上各色调料…
小梅小醉在帮忙,小竹陪着她。小竹给她擦擦嘴角的哈赖子,直笑道“小姐,瞧把你给馋的。”
莲儿跺脚,眼巴巴直瞅烤鱼处,想去又怕油烟浸了身子,只得撇撇嘴,苦苦等待。
一会,小醉飞奔而来,终于等来了第一条烤好的黄金鲨,莲儿管他三七二十一,抓住就大口啃起来,啧啧,那滋味,同青蛙的糯米藕不相上下呀!
小醉又跑去帮忙,小竹端了只骨碟,不时伸过去接她吐出来的鱼刺。
莲儿悠悠享受着美食,突然一股悠悠淡淡的兰花香破开浓郁的鱼香,窜入她的鼻腔,这兰花香!
她寻香转头,路上一乘纱轿便映入她的眼帘。
微风轻拂,纱缦飘飞,那透明的纱缦内,一衣蓝袍,束发高冠,那马尾和衣袍也随风轻扬,似将羽化而去的仙人…
抬轿的轿夫脚步轻快,很快来到塘边,停在她五寸外。
护塘守卫们似被惊傻,都不知赶离。
她深深吸口气,这兰花香,似闻过千年。
一根修长手指伸出纱缦,撩起,莲儿手中的黄金鲨不自禁落了地。
男人嘴角上翘,温柔一笑“文府莲仙,果然名不虚传。”
莲儿轻张小唇,她想说话,但她却说不出来,此时她的内心如小鹿乱撞,这个男人是?
是谁?
为什么会给她这种既熟悉又陌生,激厉又沉沦,想爱又想恨的感觉?!
男人又对她温柔一笑,收回手指,轿夫们即又轻快而去。
徒留怔在原地的莲儿和一塘悠淡的兰花香。
莲儿久久盯着远去的小轿上那纱缦后如仙般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复,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纳纳地问“他,是谁?”
小竹回头,低下小脑袋答“回小姐,他应该是富绅蒄兰之,会算命解难,听说可准了。”小竹想想又道“还听说以前他就住在咱这来阳,后来搬去了大祈都,现今搬回来应该是颐养天年吧…不过,真…年轻…呀!”
莲儿嗅嗅残留的兰花香,良久“蒄兰之?”
~~~
自那日见到蒄兰之,莲儿就开始做一个梦。
梦中,有人温柔地对她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那声音飘渺至极,她每每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却永远只看到如雾一般的影儿,只是,那雾中,有晕开的蓝,和极致美丽的绣纹。
蒄兰之,这三个字,越发沉进她心底。
莲的事忙完了,万塘就剩鱼儿,待到冬季,才下网捕捞,只要着护卫守着万塘,她也算闲了下来。
这段时间,莲儿应付外人,总感疲惫,她才接手生意,总要想着如何与外人周旋,兴许是用脑过度,她想,那个反复出现的奇怪的梦,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于是一闲下来,便什么也不想,又在府上吃吃喝喝,以她的话说,休整好了才有力气应对生意之上的蛇魂鬼影。
哪知,这一闲下来,那痞子又跃进她的脑海,这么久了,他未曾给她写过一封信,她想写给他,只是,提起毫笔,不知写什么,问他过得可好?有无把握拿下武状元云云?似乎都不妥。
再者,就算写了,又往哪寄?
唉!她叹口气,扔了狼毫,叫丫环们端上棋盘,前往院后。
放下棋盘,她信步桃林中,三个小丫环亦步亦趋,她挥挥手“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三人互相看看,心中明了,默默退下。她停下,抬头见桃树上有颗桃儿尖端嫣红,玉手滑上,轻轻抚了抚“就算考不中,你也要回来呀,本小姐等你做鲜桃罐头给我吃呢。”
有微风拂过,似他答允一般。
她唇角弯弯“不许说话不算话!”摘下那颗桃,也不嫌脏,啃咬起来。
啃得核儿光亮,把核儿藏于袖中,回了竹简,自个与自个下起棋来。
“莲儿。”
有人唤她,她甫一抬头,手中的黑子不自觉滑了手落在棋盘上,乱了布好的局。
文昌笑眯眯,领着一人漫步而来,那人神情柔得若水,迷乱了人的心神。
她怔怔看着他,他嘴角上扬,环视桃林,此时有微风轻拂,他蓝袖轻摆,长发微飘,有片桃树叶飘来,他轻轻一挥,叶片不沾他身,一分为二,悠悠坠地。
依然是那种特别的感觉,那种熟悉又陌生,又想爱又想恨的触动…
文昌陪着他,款款入屋。文昌急喊莲儿“我儿,快见过蒄兰之先生。”
莲儿轻启红唇,却开不了口,她的心正突突而跳,身体似乎不是她的,她只知道他那温柔的脸庞似曾相似,那眼,那鼻,那唇,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甚至是他身上的蓝袍,一切似乎都似曾相识般。
他直视着她,眼神似含了水。
她纳纳道“蒄兰之?”
文昌轻叱“叫蒄先生。”
蒄兰之摆摆手,轻雅撩袍而坐,声音若水“莲儿小姐,三日不见,别来无恙?”
莲儿吸口气,缓过来,她偷眼去打量他,他俊俏至极,那出了尘的气质,引得她似掉了魂儿,她注意到他放在竹桌上的修长手指,根根极长,极美。
文昌哈哈一笑“哦?你们见过?那敢情好!算熟人了!”文昌冲奉茶而来的小竹叱道“快奉茶呀!”
一向手脚俐伶的小竹居然手忙脚乱,给蒄兰之奉茶时差点磕倒。
文昌神情哀掉“先生,您刚刚说刨了桃树,就能解了我儿心疾?”
蔻兰之嘴角轻勾,就似勾住了莲儿的魂“向来术者,皆信神鬼灵魂,术中言,每物皆有灵物相护。”
他那低沉柔语似从远处飘来“桃,乃辟邪之物,是以,断了灵物相护之意,去了树类,种花种草,皆是可以的。”
文昌喃喃“原来,不是安娘不护莲儿,安娘…”他霍地开怀不已,恭手直拜“听闻先生针灸之术高超无比,若能治好小女心疾,必厚谢!”
蔻兰之眼尾扫扫莲儿,嘴角又温柔轻勾“每月逢七之数,吾上府,为小姐针灸心脉,不出一年,她心疾即愈。”
……
莲儿听不见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她的眼中只有蔻兰之那美好的唇一张一合,好似念着勾魂的咒语,他身上那淡淡的兰花之香撩着她的鼻尖,他那君子般俊美的脸庞和柔到极致的眼神皆美好无比。
不久,他玉立而起,拂手谢了文昌的相送之礼,冲莲儿轻轻一点头,袅袅而去。
徒留那如绸长发在微风中轻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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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着人要刨了桃林,莲儿不依,连口中的百蝶酪也摔了,死活阻拦。
文昌气急败坏,大怒“蔻兰之可是有名的术师,要他化解一命那是比登天还难!爹爹知道你心有那下人,但到底你身子重要,至于那下人,你爹我话撂这儿了,别说高中武状元,只怕早被打死!”
莲儿一怔,文昌挑拨离间,趁热打铁“我儿,蔻兰之有自信治好你的心疾,每到寒冬腊月,你每每心口胶痛,都在割爹爹的心哪!如今文府交与你,你更得有个好身子,即使爹爹将来入了土,也瞑目了!”
文昌语重心长“至于那青蛙,不是爹爹瞧不起他,他生得俊俏,入了大祈都,定有名门才女厚眼于他,在那繁华金都,一切变化皆有可能。”
莲儿咬唇,一滴泪涌出眶,她从未沉沦过情爱,只是如今她经常的想到那仙人,一想到他,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那种比之对青蛙更激烈的悸动……
可是青蛙,这个第一个以身护她的男子,第一次叫她动心的男子…她抿住唇,青蛙,你再不回来,本小姐便移情别恋了!
她沉默良久,罢手“再给我些许时间。”
文昌未再勉强。
半月后,莲儿终于松了口,刨了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