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傅叙澄到医院的时候,詹太太早没了平日里的贵妇做派,头发凌乱瘫软在墙角泣不成声,一边哭着一边推开前去扶她的许敏。几个白大褂医生推着车出来,用事实再次已经宣告詹继伟经抢救无效身亡。
傅叙澄手里拎着衣服,站在不远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就算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许敏看见了他,走过来将他拉到一边,“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子,真是作孽。”
“我爸呢?没来吗?”
“你爸来干什么?你陈阿姨一看见他就要死要活的。唉,这事儿说到底帮他们是情分不帮也算是本分,怎么弄得跟咱家害了他一条人命似的。”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他皱眉道。
“哎呀这个我知道的,就是看她那态度,跟我们家是罪魁祸首一样,有点不舒服。算了算了,詹颖要回国一趟,她们家现在也没个去接机的人,明天你去,稳稳她情绪,别再出什么事。”许敏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为了这件事情最近几天夜里睡不着,白天还得面对一堆糟心事,怎么不叫人身心疲惫。
“嗯,这几天我看着她。”
飞机晚点了四十分钟,傅叙澄在接机口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她人在哪儿。就在他以为詹颖或许根本就没上飞机的时候,她却拖着行李箱出现了。
身形纤长,许久不见像是又消瘦了许多。她穿着一件玫红色外套,架着一副尺寸明显与她的巴掌脸不相符合的大墨镜,低头慢吞吞地走过来。
傅叙澄快步走过去接她的行李箱,她却突然愣在原地,像是没预料到会有人来接她。
“怎么,傻了?走吧。”他率先往外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等她,直到确定她跟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他把行李放进出租车后座,替她拉开门,“送你回家?”
“不,先随便兜一会儿,我现在不太想回去。”明明之前心急如焚,迫切地想要回来,想弄清楚一切,想亲自听妈妈说情况其实没那么糟,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撑过去......但是她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在这段时间里好像慢慢认清,自己必须接受现实。但是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开始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勇敢,可以承受这一切,如果晚一点回去,就可以晚一点面对,好像这样悲伤能来得迟缓一些。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傅叙澄此刻才明白她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戴着墨镜,一定是因为眼睛红肿不堪。
“师傅,您从康南大道绕过去,经过南汇桥那边再上二环,到了我再跟您说地址。”他对司机说道。
车子启动了,车厢里只有出租车司机对讲机里几个人聊天的声音。但渐渐地也没人聊天了,车厢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见车轮在地面疾驰的声音。
傅叙澄偏头看看她,隔着墨镜看不出她是否在闭眼休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话。
车子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她家小区门口,詹颖没让傅叙进去,下了车以后径自走开。
傅叙澄粘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俩离开。
离家不过短短几个月,再回来时面对的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佣人不知所踪,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缝合,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这沉闷压抑的气氛暗示着这里刚发生过一场灾难。
母亲几近崩溃,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再不是平时雍容大气的模样。抛开一切身外之物不谈,如今她只是一个中年丧夫的可怜女人。
那几天是詹颖人生中黑暗岁月的开端。人在极度困难的境遇下,会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
那时她要安抚精神遭到重创的母亲的情绪,同时也要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夜里她总是睡不着,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思绪飘得很远,甚至想到了死,死了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没有包袱没有压力,不会失眠,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她当然也恨过。恨父亲的脆弱和不负责任,自己跳楼一了百了,留下她们母女日夜煎熬,恨媒体像猎犬一样到处狂吠,肆意渲染。更恨傅家的绝情,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么多年的合作往来,危机时刻他们说撤退就撤退,一条后路都不留,这么多年来的“世交情谊”原来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况且现在外面有种声音,詹家被拉下神坛不是巧合不是意外,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看看詹氏现在的当家人是谁也就大致能明白了,改个名称,整顿一下就跟着别人姓了,荣华来的不易,去的倒是轻松。这件事要说完全没蹊跷,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只恨自己年纪尚轻,什么都做不了,而母亲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遇上这样的灾祸,只觉得天塌下来了,除了整日以泪洗面之外也是束手无策。
但是,天道轮回,这些阴险狡诈背信弃义的人,终将会得到惩罚,她一定要好好的,在亲眼见他们倒下的那天,才笑得出来。
死去的人没了挂碍,但活着的人还是得撑着身子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不到半个月,这个重大的新闻就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占据各大板块头条的又变回了往日争奇斗艳的女明星。詹颖在父亲身后事办妥以后动身回到学校,走的那天她没通知任何人,包括傅叙澄。不知道跟他见面说什么,干脆就不说,况且现在在她看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点施舍同情的意味,她讨厌这样。毕竟他那个标榜自己仁慈无私的父亲甚至一度在媒体面前表示愿意资助詹家唯一的孩子上学,如此乐善好施,必然赢得众人尊重。
在自己还不够强大没有能力的时候,是不能够吭声的,有些账终归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当傅叙澄认为詹颖心情平复下来,想找她说说话时,却被告知她早已经回到了学校。他有些怔愣,从前的她是个典型的大小姐脾气,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叹了口气,人果然是会变的。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她对他们家是不是会有怨念,就算是有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明白自己力量太渺小,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父亲实现在媒体面前亲口许下的承诺——资助詹颖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