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气

　　除了水果吃太多而几乎没睡着的那一夜，在作为Koharu生活在这里之后，安纪子头一回没与在跳崖前亦时常折磨自己的任何噩梦同眠。她醒来时天尚未完全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稍微渗透到如今正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既微微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也为正侧卧在她身旁的暗夜族男性增添一丝暖暖的光彩。

　　默默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平和睡脸，同样侧卧而眠的安纪子忍不住眨了眨眼，渐渐清醒了些，开始努力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昨天在那根相当高的树干上与Borra相拥，做了一番私密而真切的告白，甚至涌出了些按捺不住的眼泪来。但在那之后，他们却是该做的事都没做，反倒是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都各自谈了谈部分关于自己过去的事。

　　——比如她的自杀行为原因与她的部分过往经历，他的过去与他那已因意外死去的前任伴侣。

　　但然后呢？

　　见自己的衣衫依旧好好地穿在身上，身旁尚在睡觉的Borra则是除了日常的装扮便完全未覆一物，显然将放在床上的唯一一床被子完全盖在了她的身上，她更是发懵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啊？她怎么就回家了，还和这个在与她第二次会面时就同她进行了心灵交流的家伙同床共枕？

　　可惜安纪子无论怎么思索都找不到答案，而她也实在舍不得将睡脸莫名可爱的Borra吵醒，反倒是慢吞吞地起了身，将那床原本属于自己的被子盖到了对方身上。

　　“啊……你醒了。”不过就在那一瞬间，Borra突然睁开了眼，但在发现接触自己的人是她后就渐渐松懈了下来，不仅将先前还透出警惕之意的双眸再次眯上，还莫名蠢萌地将那床无辜的被子捏紧了些，“你一直都起得这么早吗？”

　　完全没想到刚睡醒的对方会是这番与又野又帅的外貌截然不同的迷蒙状态，她一时都没了要逼问他的打算，甚至还态度极好地建议道：“要是你还觉得困，就再睡会儿吧，现在才刚刚天亮。”

　　“好。”话虽如此，Borra却将就着这个侧卧的姿势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继续冲她开了口，泄出唇齿的音色显得比平时更慵懒也更轻软，“那么再让我睡一会儿，之后我就去和你的父母见面。”

　　“……为什么要见我父母？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和你结为伴侣，因为你喜欢我，我也钟意你，我想我们可以拥有这种紧密的关系。”见她皱着眉一脸困惑，Borra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在困惑些什么，却还是认真地躺在床上解释着，然而说话音色却因尚未完全散去的睡意而显得闷闷的，“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结婚成为夫妻，对彼此保持忠诚，与彼此相守一生。虽然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但你的父母依然健在。身为你未来的丈夫，我肯定要与你的父母进行一次会面。”

　　“等等，Borra先生，你还记得我们才见过两次面这种事吗？”

　　“记得，但那又怎样？”

　　“我个人认为，你做作为一位已经年过三十的成熟男士，是不应该在和一位和你说不定会有生殖隔离的未成年小姑娘与第二次见面时，就提出这种过分要求。”确信对方在昨晚根本就没说出“我也喜欢你”一类的甜蜜蜜台词，安纪子那皱起的自然没法舒展开来，反倒皱得更深了，“而且就算我喜欢你，你现在还突然告诉我你中意我，这样的进展也太快了，省略的步骤也太多了吧。”

　　“那两个人类如果要结婚，需要先做哪些事？”

　　“至少要告白交往约会，拉手亲吻求婚吧？还要完全了解彼此，看看对方是否适合自己。”

　　“告白交往约会，不就是我们昨天所干的事吗？而且我们已经告诉了对方许多关于自己的事，可以说是比较了解了。”看来这位暗夜族的男同胞是真的不太擅长早起，即便到了现在，也依然侧卧在那里捉着被子，那双好看的眼亦处在要眯不眯的困倦状态，“拉手和亲吻什么的，在你昨天靠着我睡着之后，我也对你做了，而且不仅在树上做了，等到把你送回这里之后，也又做了一轮，你的脸和嘴唇真是难以置信地软，肯定脂肪很多。”

　　“你……居然在我睡着后偷袭我？”

　　“因为你都说过你喜欢我了。”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我和你的第一次拉手和亲吻，居然在我感觉不到的时候就结束了，这算是什么啊？”见对方一幅满不在乎的欠打样，摆明是根本没将这当作多大一回事，她在忍不住戳了戳他头上那对尖锐且长的脚，甚至还忍不住叹起了他显露在外的额头，“而且你怎么还会在我旁边睡了一夜？”

　　“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我也有点困了。何况看你睡得那么香，我肯定更想睡，而且也暂时不想走了。”有点烦躁地弄开了她那莫名闹腾的手，Borra企图用被子把自己的脸和角都包起来，显然还想继续睡，“本来我只是想躺下待一会儿，然而你的床实在太软，睡上去还蛮舒服的，所以我就这么挨着你睡着了。”

　　“你这个臭鸟人，趁我睡着了就摸我的手亲我，明明都是这么宝贵的第一次，我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烦死了！”见对方似乎已经暂时不想再搭理自己，心理疾病的症状似乎略有减轻的安纪子突然觉得极不舒服，虽然没有特意摆出“老娘正在生气”的糟糕面色，却还是耿直而又气鼓鼓地念叨出声——都是被这个家伙给影响的，“而且现在还表现得这么不耐烦，不想理我，明明自己就……唔！”

　　导致她突然没了声响的，是Borra忽然覆上来的唇。他的唇可不会像他那快要遍布整个躯干的肌肉那边有力结实，而是同寻常的人类一样柔软无比，只是唇瓣略显干燥，摆明是因一夜的睡眠而缺乏水分且日常根本就不会做护理。她原本以为两人的吻会显得绵长黏糊一些，不料对方竟然就只是纯粹地与她双唇相抵了数秒，没舔没咬没企图撬开牙关，就将这个过于寡淡甚至无趣的吻结束了。

　　何况这个三十有余的男性朋友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显然骄傲了起来，还一下将她的手捉住：“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

　　“……你和你的前任也是这么接吻的吗？”

　　“对啊，我的亲吻技术很不错吧？”

　　“一直都是这么亲的？”

　　“一直都是，不过我一共也没和她亲过多少次，好像还没有我小时候母亲亲我的次数多。”

　　“我的天……”一瞬间，安纪子就开始怀疑暗夜族的性教育到底是多么缺乏，而自己眼前这位看似又凶又野的暗夜族美男到底是怎么以这莫名纯洁的方式活了三十来年——何况他应该还蛮招女人喜欢，以致忍不住说出了些过分的话来，“你的接吻技术还没有我以前结识的几个小处男好，他们那时都还没有成年，才十六七岁呢。”

　　“喂，你这话也太过分了，居然把我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头比，Akiko。”看来是不打算再睡了，被她这话搞得莫名不爽的博拉很快有了精神，瞪向她的眸光亦再次变得凶戾，“而且你怎么会和那些小孩子搞到一起啊？！”

　　“和我交往过的人，大都比我要小个几岁，年纪最大的也就比我大了几个月……当然，要是你真的和我交往了，这话就不能这么说了呢。”见对方一副极不高兴的可恶样子，比对方还敏感的她肯定是更不高兴了，索性继续跟他讲明了某些事，“Koharu今年刚满17岁，我跳崖的日子则是我的24岁生日，就算按我原本的年纪算，你也比我大了快要十岁。所以你对我来说是个大叔啦，还是个一言不合就求婚还连吻都不怎么会接的大叔。”

　　“你……！”

　　“别用那种要揍人的可怕表情对着我，你就是这样和跟让你想缔结姻缘的女性相处的吗？你是不是还想揍我？要是我真的和你结婚了，你是不是以后还会家暴我？比如把我从离地几百米的地方丢下去，脑花都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双向情感障碍患者时不时会出现的亢奋状态突然显现，安纪子变得更加思维跳跃且伶牙俐齿起来，冲动得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她对眼前人的爱也在随后照旧表现了出来，“既然你都不打算再赖床了，我爸妈估计也还没起来，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热毛巾和早饭，你赶紧洗把脸，再吃点东西喝点什么，然后就趁没被别的谁发现之前回去。”

　　“……”

　　“你听到了吗？”

　　“……知道了。”拧着眉深呼吸了好几次，显然是被伤了次心的Borra虽然强行没让自己的表情做出多少改变，却还是别过目光不愿再看她，说话的声调也略微压低了些，“我在这儿等你。”

　　话虽如此，就当立刻开始后悔的安纪子抱着准备好的东西返回自己的卧室时，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她拉开了窗帘，推开了只被合上了大半的窗户，几乎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倾了出去，却根本没再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发现那对醒目的角和巨大的羽翼，只是在通往摩尔王国那方道路的天空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点，而其还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在做什么啊？

　　自我嫌恶的熟悉情绪又瞬间上了脑，安纪子揉了揉又快要涌出泪水的眼，感到愧疚、后悔又绝望。

　　她明明一点都不想再走过往走过的老路，一点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