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沂安五
烛芳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从黄槐村回来的第三日,她特意赶了个早,打开院门便见杵在院外的一番阵仗——
是王大公子爷和他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及一堆侍从。这阵仗颇足,周围竟已围来三三两两看热闹的百姓。
他见开门的烛芳也吃了一惊,“嚯!你,你同刘介住一块?”愤懑又颓唐,“你,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烛芳挑眉看着他,“我还没问你呢,你大清早的杵在别人家门口做什么?”
王公子已经魂飞天外,整个人蔫儿了吧唧的,“别人家门口,你果然同他……”
“我是他侍婢。”烛芳打断他,威胁道,“有事说事,没事我关门了。”
“别别!”王公子一个健步上前扒住门框边缘,讨好笑着,“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找你们刘公子。”
“多重要?”
王公子想了想,用手上下画了一个巨大的西瓜,“这么重要。”
烛芳被他逗笑,“傻子。”
王公子被她这么说也不恼,挠着头羞羞涩涩地,“你笑起来真好看。”反应过来连忙澄清,“我,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我叫王康泰,老虎王,健康安泰的康泰,你叫什么名字啊?”
“烛芳。”她侧过身让开路,“那你进来等吧,我家公子在做早饭。”
王康泰点点头,反身挥手让他一堆侍从等在原地,人跨进院门,忽然又一顿,“你家公子,做早饭?”
“嗯。”
“你们这儿……”他左右打量了一圈四合小院,“没别的仆侍了?”
“有啊,一个去河边练刀了,另一个去河边洗衣了。”
“那你做什么?”
“我……”对啊,那她做什么?
烛芳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帮公子洗菜,然后,看家护院。”
“真辛苦。”王康泰公子感叹。
您认真的?烛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见他一脸真诚之色不似作伪。她沉默下来。
王康泰打探问道,“你家公子用多少钱把你买下来的?你告诉我,我用双倍价钱赎你。”
烛芳胡乱四处指了指,“你想买我回去,看家护院?”
“非也非也。”他道,“这卖身契自然得还你,但……”有些扭捏,“你若是想跟我回家,我一定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什么活儿也不用干!”
烛芳沉默地看着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小公子爷,约莫有些喜欢她。
“不用赎。”她斟酌道,“我,没跟他签卖身契。”她站在院中槐树下,用手指绕着自己一绺垂下来的头发,望着小院厨房里升起来的白烟,“情况有点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我一时间无家可归,半路把刘介救了,他想报恩,我说我要跟着他,然后我就成他侍婢了。”
王康泰问,“你喜欢刘介?”
烛芳也问,“你喜欢我?”
王康泰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哪儿?”
烛芳也不答反问,“你喜欢我哪儿?”
王康泰垂下头,“脸。”
烛芳也垂下头,“我也喜欢他的脸。”
两个人自说自话又互相回答,静默一会儿抬头对望,忽地同时“噗嗤”笑出声。
-
王康泰最终是在刘宅用早饭的。
大约是第一回坐在石阶上吃饭,他又新鲜又惊奇,“这样吹着风吃饭竟然还挺舒服。”
最后烛芳把他碗一收,刘介才好整以暇问正事,“不知王公子来鄙宅有何贵干?”
王康泰想说话,但他一张口就打了个饱隔,“嗝。”
严肃气氛霎时消失无踪。
“我,打听许久才打听到刘公子你的名字和住处的。”王康泰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来这里是想聘刘公子你为参谋!”
他话毕拍拍掌,宅门外便有侍从托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进门上前来。王康泰把红布揭下,里头赫然躺着十锭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
“这是聘金。”他如是道。
刘介只瞥了一眼托盘,有些好笑地问,“做何事的参谋?为何找我?”
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烛芳放好碗蹲在一旁看戏。
“做的是我查案的参谋,那个案子你也知道,就是四年前燕采芝的案子。上回在黄槐村,你表现得不错,本公子很欣赏。”
刘介安静片刻,抬手一指托盘,淡淡定定道,“我不要这个。”
“那,那你要什么?”
他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条件。”
“你说。”
“第一,查到的证据,事成后许我带走一样。”
“你要那证据做什么?”
“第二,不许有疑问。”
王康泰张张嘴,发不出声。烛芳则在旁笑弯了眼睛,王康泰循着动静瞧向她,颇有些赧然。
刘介这时又慢悠悠抛出一句话,“第三,不许再缠着烛芳。”接着补充,“看也不行。”
王康泰和烛芳都呆呆愣愣地望向他。
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失言,分外从容地朝王康泰一笑,“王公子若答应我这三个条件,我便答应做王公子的参谋。”
王康泰左右看一眼刘介与望着他的烛芳,许久颓叹一声,蔫蔫道,“好,我答应你。”
-
商量好在明日燕采芝忌辰各凭方法进入李府先寻线头后,王康泰便领着他那一堆侍从、骑上他的枣红色小骏马大摇大摆离开。其间很是守诺地再没瞧过烛芳一眼。
前往逢春堂的路上烛芳心不在焉,几次要撞人。
刘介无可奈何地停下步子,“你在想什么?这么魂不守舍。”
她抿抿唇,垂着头,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不让王康泰看我?”
“你是神仙。”
“是神仙又怎么样?”
“神仙长寿,到底是不该同凡人牵扯过深的。”他一抚下巴,闲闲散散,“莫非,你们天神还准许同凡人成婚生子?”
“就因为这个?”烛芳抬起眼眸,神色莫明。
“就因为这个。”
她拧着秀气的眉毛,“那要是我说,我不在意天规,我敢违天规呢?”
刘介默了一会儿,“不然,我把第三条去掉?”
这个凡人!
“我今天不想看戏了!”烛芳只觉得胸口积着一股郁气与怒气,她不大明白缘由也不想深究,气汹汹丢下一句话便原路返回。
此刻,她一丁点也不想再看见刘介那张脸!好看也不行!
她气不择路,胡乱找个巷子便闷头扎进去,走了不知多久,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迷失在一片荒林里。
“臭凡人。”她狠狠跺了一脚泥地。
这一跺没跺烂刘介的脸,反倒把土地小老头又给跺了出来。
“我的姑奶奶诶!”土地一开篇便是一声哀嚎,见烛芳脸色瑟缩一下噤了声。
烛芳打量他一眼,自己一撩裙摆席地坐下,又给他指了指枯叶地,“坐。”一副想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土地听话地落屁股下地。
“土地。”
“哎。”
“你有土地婆吗?”
“咳,咳咳……”
“有事说事,你咳什么?”
“没有。”土地狐疑地瞥她,“小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烛芳垂下眼睛,手里撕了一会儿枯叶,“我……可能喜欢上一个凡人了。”
“什么!”土地屁股被烫着似的“出溜”一声蹦起来。
烛芳没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起初是真的喜欢他的脸,然后还喜欢听他唱戏,喜欢吃他烧的菜,喜欢他与旁人都不同的性子,最喜欢他的细致……好多好多。”
土地这下声音都有些颤,“您,认真的?”
“嗯。”她无精打采地把下巴磕在自己蜷起的膝盖上,“可是他从黄槐村回来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唔,也不是,就是感觉不对了。还是对我很好,可一点都不……”她卡在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含糊不清。”土地提点她。
“好似是。”她更没精神了。她不大喜欢这个词,可仔细一想先前一段时日刘介与她似乎就是这么个状况。
土地苦口婆心劝她,“要小老儿说啊,那凡人就是故意吊您胃口,心思蔫儿坏!”
“不许这么说他。”
土地没管她,继续道,“小殿下您单纯,可不知道这世上凡人心里的花花肠子弯弯绕绕,您想想,您是不是从来看不懂那凡人的心思?”
烛芳没回答,只是抱上自己的膝盖。
“您再想想,那凡人身边是不是还有许多其他的姑娘家?”
烛芳堵着一口气,“那,那他也没理过她们呀。”
“诶这您就不懂了,凡人有套计谋叫‘欲擒故纵’‘若即若离’,他对您与对其他的姑娘家都用的这套呢!”
烛芳把手里叶子撕得“哗哗”作响,发泄好一通才道,“我不想回去了。”顿了顿,似下定很大决心,“我堂堂天族公主,凭什么要给一个凡人做侍婢?”
“对对对!这话就对了!”土地小老头笑逐颜开,“咱们小公主殿下那可是天帝手心里最宝贝的明珠,落到凡人手里简直是糟蹋!这样吧,小殿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就先去我那土地庙里呆着,等天帝消气了您再回天庭,如何?”
烛芳看他一眼,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