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
小区里，路过行人匆匆，有提着公文包满脸疲倦但脚下步伐不烦慢半分的，也有人点着一支烟，不疾不徐地远眺，手里的点点星火晕染了昏黄的灯光。
微风徐徐，不带凉意，只她似是忽然被吹醒，迷离的眼眸瞬时清明。
祝琳一路心里揣着事儿，等不知不觉走到发现周围一片宁静时才回过神。
曾经热闹非凡的老镇街道，青坛石板，灯色冷清。
周围是高楼大厦，新式住宅，而这片的低矮平房里没剩了几户人家还坚守在此处。
青瓦叠交，鳞次栉比，从皇宫到小城，每一处的高低错落，都存着古人的匠心。
古老的屋檐下，每一片青瓦见证了人间百态，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四季轮回，物是人非。
岁月的痕迹，沉淀为历史。
而微风带不去的，是遥远的回忆。
蓦然回首，青雾朦胧间，那撑着纸伞的清丽女子，一手揪着衣摆，缓缓向自己走来。
青春韶华，她眉眼间却是含着初雪冷意。
那时的祝琳，心里没有羁绊，前路漫漫，她走得无畏无惧。
她的冷静果断，她的清冷寡淡，却在遇见那个少年后，皆化为绕指柔肠。
而现在，历经千辛的她，两嫁人妇的她，少了那份傲骨，染上了人世温情柔意。
曾经那双淡漠凛冽的眼眸，看尽世态不起波澜。
现在，恍若整个温软人间都在她眼里。
寂静的夜里，唯偶有鸟啼，古街里的她，踩在青石板上。
眉眼和声音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倦怠，祝琳对着不明的空气，静静问了声。
“安恒，是你回来了，对吧？”
她们那一辈的南洋子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现如今都混得极好。
所以，还愿意留在南洋的，也不多。
即是当年知晓祝琳和安恒过往的看客，都离了南洋。
这也让她在回来时，流言蜚语少了不少，好歹都是在承受范围以内。
安恒，是祝琳的前夫。
那段失败婚姻的知情人，如今少之又少。
可没有人提起，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会遗忘过去。
只是，祝琳竟一时记不起后来十多年共同生活时的情形了。
只记得，那个十七岁的清朗少年，眉眼清隽，意气风发。
他规规矩矩地穿着一件轻薄的蓝白校服，站在自己身前，挡去所有质疑与为难。
他也曾放慢脚步，时不时回头注意跟在后面的她，眉角眼梢都透着笑意。
如果说，十七岁的安恒是一股清凉甘甜的山泉，流经她干涸的心房；那后来的数年，大概就是这股清泉，渐渐流向了大海，流回了远方。
永生的凄寒，与尝尽温暖过后的寒冷，后者更令她痛苦。
十年前回国的第一天，踏上这片熟悉的故土时，她曾誓言与过去再见。
可如今，不过才得知了一丁点他的消息，那回忆就翻涌而来，拥挤在脑海里。
祝琳用了些力气咬住下唇，唯有的血色顿时消散，眸里不含一丝情意。
“祝琳啊，你可真没用。”
其实她知道，从初遇安恒的那一刻起，从看见少年义无反顾地相信她时，往后余生都忘不了。
永远忘不了那个青葱岁月里的少年。
而不是后来那个，给了她一个家，却和她越走越远直至被生活琐事消磨殆尽感情的安恒。
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多，祝琳一时捋不清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思绪，只能把涌上心头的惊慌一点一点地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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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寂静无声，而室内与之相反。
白炽灯照亮了整个客厅，液晶电视里则不断地传出谈论声与哈哈笑声。
“哈哈哈，这xxx也太好笑了！”
“他太傻了吧，真的假的啊这人！”
“不行，我真的要笑得肚子疼了！”
祝蓁意本秉持着“吃完饭不能坐”的原则，站在茶机前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节目。
不过这综艺的搞笑程度超乎她的预料，还没在墙角站足五分钟，她便已经舒适地半躺在沙发上，捧腹大笑。
路远见她这副模样，只挑了挑眉，眼底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去看会儿书？”
这期的综艺精彩，节目效果极佳，祝蓁意看得正兴奋，耳边忽的传来少年的提议，忙摆了摆手，也没看向他，只道：“再看一会儿吧！”
少年也不再催，静静盯着她，慵懒地靠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双手随意地翻着书页。
综艺中途插播了几句广告，女孩拿起遥控器按下加速键跳过，余光瞥到另侧的人看着自己，美目微瞪，偏头笑问：“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路远弯唇一笑，暖色灯光洒落在他的眉间，凭白地添了几分柔和，反问：“不是你在看我吗？”
你看我干嘛？
那你看我干嘛？
不是你在看我吗！
你看了我才知道我在看你，所以你看我干呢！
“你！”似是只有年幼争执时才会说出的对话，倒令女孩一时噎住，不过眸子一转，她微抬下巴，反而笑了声。
果真是不走寻常路。
“对啊，我在看你啊！”
少年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大方承认，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像是月初挂在树梢的明月，弯得极为好看。
不知怎的，祝蓁意忽然觉得刚刚那部分的综艺精彩程度少了些，她的注意力也逐渐从节目上移开。
恍惚间，路远已从另一侧的沙发移到她身边，坐下时，她明显感觉到柔软的沙发往下压了压。
他低笑着，眉毛在两人眸子对视上时轻挑，“嗯，我在看你。”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调低了几分，颇有些低沉沙哑的感觉，只是传入她的耳内却又格外清晰。
“？”祝蓁意感受到了少年灼灼的目光，从脸开始到全身逐渐发热，只是气势上不愿输，仍旧抬起头，硬是厚着脸皮也学他挑了挑眉。
他清咳了两声，覆在她的耳边，轻道：“因为你好看。”
两人坐得极近，刚刚的那番动作连带起了衣物摩擦的细碎声。
祝蓁意压下了心头的羞涩与激动，眼眸落地，微翘的长睫轻颤，在眼下投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那，你也好看。”
九年义务教育，加上三年高中，不间断的语文学习，她忽然之间竟想不出一个词能来夸他。
少年的眸光仿佛是一道有形的手，温和地抚过她的眉眼，而唇边是压不下去的笑意。
他的女孩，终于长大了。
“你不是想要奖励吗？”
路远声线清冽，如颗颗珠子落在玉盘，如山间夏日的清泉，只是无论他的声音像什么，此刻都包含无尽柔情。
“什么？”少女怔愣片刻，才忆起是晚餐前两人的约定。
“眼睛闭上，好不好？”
此时，少年的声音仿佛对她下了魔法，话音刚落，那双清眸便阖上。
独属于的少年清爽气息扑面而来，微颤的睫毛与握紧拳头的小手都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在光下。
在那双不断令他心动的星眸上，少年轻轻地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一个他等待了许久的吻。
“小意，还有34天。”
她记得教室黑板角落上的大字：高考倒计时——34天。
路远伸手环住了她的整个身子，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声音闷沉沉的，像是在克制什么。
“还有34天，就不算早恋了。”
他说后半句话时声音极轻，但祝蓁意仍听得一清二楚，手臂挣脱了他的禁锢，极为自然地伸到后面，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
“对啊，只剩下34天了。”
所以，不妨请再等一等，等我们长大！
等我们可以一起面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