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岳摩天等了一会儿,将袖子捋平,坐了回去。

  碧环夫人站在他身后,作势也要撩袖。

  如琇和尚道:“这……倒不必了。”

  碧环夫人乜斜着眼:“稀奇古怪的功夫那么多,不能遗漏。你说这话,是大家的想法,还是小和尚你一个人的想法?”

  若她撩了,那余下人的门人弟子也要撩,不似对自己心知肚明,若其中当真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惹得一身腥臊?

  只是这种时候,有些话不好出口。潮音寺只来了如琇一人,他不愿对方撩袖,纯是觉得对方是女子,虽说江湖上不拘这些,难免为对方多考虑。

  以碧环夫人惯常的作风,多半趁势答应了,可她一问出口,众人猜这应当是岳摩天的意思,是不可能更改的。

  如琇见她拒绝,也没有再提。

  碧环夫人那一双长袖,是她的兵刃,江湖中少有人见过全貌,这会儿拢在臂上,堆叠起来,因穿的是绿裙,反衬得肤色如雪。她稍抬起手,叫众人都看清楚了,才悠然放袖。

  他二人之后,沈丹霄自然落不了。

  诸人精神一振,见他右手上有一道红痕。定睛再看,颜色已旧,却是旧伤。

  岳摩天目光也在上头停了停,又看了眼他的手,道:“的确适合拿剑。”

  沈丹霄腕骨圆润,但手臂线条流畅,一眼便知有力而结实。

  卫百钟离他近,对那伤痕看得最清楚:“沈盟主手上的是剑伤?”

  沈丹霄放下袖子,才道:“意外伤到的。”

  岳摩天道:“这伤在内侧,靠近肘部,长度足有三寸多,但却不深,只有近身时候,才可能伤在这位置。江湖里擅长近身剑法的,也只有你们师兄弟两个。你是他师弟,越饮光留了手。”

  他分析得细致入微,听者忍不住去看沈丹霄,又难免想及越饮光,心中都想:越饮光总有一日会回来,不知那时又会掀起怎样波澜。

  其后在场之人都将袖子撩起,给人看过,不止门人弟子,连卫百钟也撩了袖,却无一人手臂有伤。而卫殊在外头对照名册,将整个风雪崖上的人都点检了一遍。

  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张灵夷道:“我不敢说我那一剑天下无人能敌,但也有几分自信,不以为有几人能对之视若无睹。那人身体有些古怪,浑然不怕,肌肤柔软如常人,但韧性也出奇得好,甚至将我力道返了许多回来。”

  如琇对这些最为了解:“若是寻常外家功法,多以打磨皮肉为主。”

  他衣衫单薄,拿手一卷,露出整条臂膀。众人方才见他手臂白皙,此时一运功,冷光流动,仿佛生铁金石。

  “张掌门昨夜用的是哪一剑?”

  张灵夷稍作准备,拔剑一挥,仍是剑分天河。一时间,灵堂之内似真起了大潮,涛声不绝,与晨间还未散去的水汽合在一道,满室白气缭绕,身体无端比平时重了几分。

  在场之人手底下都有几式绝学,却也不会小觑素女峰,此时见这一剑之威,都有动容。

  沈丹霄也看在眼中,心道:我若遇见这式剑法,只能取守势,或是先发制人。不过这招耗费内力,张灵夷用不了几次。

  别人需要暂时避退,如琇却主动拿手臂迎上去。

  他容貌清秀,身材修长,手臂肌肉却紧实,变成赤金色后如铜铁打造,有种金属的冰冷,与剑锋一碰,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鸣,直冲入众人耳中。

  沈丹霄眉头一蹙,只觉耳中鼓膜发痛,抬眼去瞧其他人,多是脸色发白,显是不提防下吃了点小亏。

  纵是张灵夷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她其实藏了两成力,此时手臂受到反震,险些没抓住剑,反观如琇神色如常,血肉之躯当真化作了铜皮铁骨。

  眼见如此,她再无保留,一时剑光更盛,水声将颤鸣完全消偃下去。

  到了此时,如琇也整肃神色,不止手臂,躯体裸露在外的部分都化作赤金,连一张面孔也似金铁,整个人看来如佛陀降世。

  素女峰祖师留下的这式剑招,威力在江湖中可称数一数二,听闻练至极处,当真可以一剑劈开天河。张灵夷此时再无后继之力,剑身带来的震颤几乎使她手臂麻痹,在这过程中,如琇往后退了三步,手臂仍挡在身前,不见一丝勉强,真正正面相抗住了。

  下一瞬,张灵夷内力殆尽,收剑入鞘。

  众人第一时去看如琇,见他臂上休说伤痕,连半点印记也没有,不由悚然。

  如琇道:“张掌门这一剑好生厉害,以方才程度,我只能支撑十息。”

  张灵夷道:“大师太客气,我那一剑至多也只有三息。”

  如琇道:“外功运使多如我方才那般,张掌门说那人肌肤柔软,应当纯是以内功护持自己。”

  张灵夷想了想那人情状:“不像。那人从头到尾,只以蛮力与我相抗。”又问,“岳宫主,你呢?”

  她问得突然,岳摩天却知道她意思:“半息都算多了。”实非自谦,换作在场任何人,也不会比他更好。

  他虽是魔道中人,但这只是说他行事手段,武学上与正道区分不大,哪日里他洗心革面做个侠士,也没什么阻碍。

  长乐宫秘传的绝学名叫无咎天,取“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之意,乃是天下最擅养内力的功法。岳摩天年轻,丹田气海却如深谷空箱,内气被压缩至一个极可怕的境地。与之相对的,这些内力此时得了约束自然无碍,一旦失控,便有燎原之势,走火入魔尚是轻的,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寸断。也正因此,凡修了这门武学的人,行事大多放纵癫狂,以免郁气攻心,遭遇散功之危,最后落得生不如死。

  招式不论,纵然卫天留在世,也不敢纯以内力与他较量。

  如琇道:“如此看来,那人莫非是身负一门不曾现世的武学?”

  沈丹霄听他们说了许久,忍不住道:“张掌门说那人忽然跑走,似是听见了声,但我与殷掌门根本没有察觉这事,便说明那人不是因我二人而走。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

  孟鹿鸣道:“若真有人在,张掌门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他同温恰恰都是学宫之人,但性情大相径庭,平日里相互间极少交谈,这会儿一开口,便夹枪带棒。

  沈丹霄道:“只是一种猜测。我想,这人会否与同伙间有隐秘的交流途径,同伴不知因为什么,要他撤手。”

  “可能极大,”如琇道,“岳宫主那位宫人功夫不差,但算不得高手,而方掌门是被偷袭,自然显得不堪一击。张掌门有了防备,剑法又是顶尖的,那人眼见情形对自己不利,不敢多纠缠,以免泄露更多自身线索。”

  卫百钟思考片刻,道:“若不止一人,找见的可能性更大。我先封山几日,免叫那人逃脱。”

  前头卫殊已将所有人单独询问了一遍,又对昨夜里去向不明的严加审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此次事情重大,他甚至没漏下卫夫人处。

  卫百钟命令一下,他这边也没有意见,只是还不待动作,便被另一桩事打乱了阵脚。

  崖上每年都会起五色雾,在山下也能见着,其来源是一种极奇异的、由多种少见金属共同形成的石头。这雾气看似美丽,实是罕见的金石瘴,青羊宫也吃过亏。接触瘴气的人起初只是皮肤瘙痒,头昏脑涨,半个时辰后,瘴毒溶在血液里,肌肤由内溃烂。再过半个时辰,五脏六腑化为血水,人也一命呜呼了。

  瘴毒夏藏冬发,但风雪崖常有大雪,不需多久,便能将之扑灭,造成不了什么妨碍。

  今年不同往日,有弟子搜寻生人时恰遇上瘴毒,幸而退得及时,没有染上。这瘴毒比往年来早近十天,堵住了下山之路。

  如此不需再去封山,已无人能够出入了。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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