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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礼,道:“真教,玄音。”
“早闻其名。”
戚成鸣朗笑几声,面上神色却颇有些腼腆。
秋颜宁问:“戚道友可知这是何处?”
戚成鸣摇摇头,不假思索道:“方才我给入境,师傅说境内地势错综复杂,怕是要好好寻一寻了。”
见此,秋颜宁也不再问。二人一路往前,路上又碰见几名修士,算起来,加她与戚成鸣,共有十人。
这山谷一眼望去不知尽头,随着往前,谷中竟开始出现色彩斑斓的花蕈,雾气也渐渐散去。
“这,这,怎么有如之此多的花菇?”
待走出山谷,映入眼帘的便无数花蕈。众人眼巴巴望着蕈群,那蕈有藕紫、血红、更有双色七彩,还有比人高,或如珊瑚怪状一丛。
美虽美,但未免太过怪异。可惜白棠、安释不知,否则定要拿起锄头挖上一些。
面面相觑,几人不知该从何处下脚。
“妙啊!”
其中术门弟子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小锄头就挖。
戚成鸣忽道:“前方有人。”
“玄忘?”
秋颜宁隐隐看见戚念正呆呆立于蕈群之中,她并未唤真名,而是道名。
戚念并未反应,她定定望了片刻,确认是真,这才一挥衣袖。一股风劲毫不留情扫断蕈,开出一条道,秋颜宁径直走向戚念。
“可惜了。”
几人拢了拢袖,唏嘘几声,随后跟来。
正在挖菇的术门弟子险些哭了,眼见几人践踏花蕈揪心得疼,不禁嚷嚷了句:“暴殄天物。”
“小道友?”
戚成鸣心底不妙,也唤了声戚念。
秋颜宁已周至戚念跟前,素手轻轻碰了碰戚念,不想这孩子竟直直倒了。
见状,众人大惊。
秋颜宁眼疾手快,伸手揪着戚念,头顶的纱笠滑落,露出苍白微微的发青小脸。他皱着眉,精致的脸儿满是痛苦之色,嘴唇发青,呼吸也极其微弱。
“真好看。”
几人见戚念容貌表情痴了痴,想他们平日修行,一般女子都极少见,何况是这样标志的人!愣了几息,九人回过神,忙来助秋颜宁。
一青衣修士道:“是中毒!”
这模样自然是中毒了。
秋颜宁对白棠以外之人并无过多柔情,眼下戚念又奄奄一息,她下手甚是粗暴,直接掰开嘴催呕,后又往他嘴中灌灵水,塞药丸,“砰砰砰”敲了几下背。
粗暴,太粗暴。
九人面上表情抽搐,心底慎得慌,他们虽是男子却也不似这样。眼见白嫩的小脸儿多了几道红印,难免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戚成鸣看不过眼,委婉劝道:“玄音道友,下手还是轻些吧……”
秋颜宁却道:“不碍事。”
此子与旁人不同,生了一张贪吃嘴,平日就连白棠制的药都要尝一尝。于他而言,中毒不过是家常便饭。
这话刚落,便听戚念干咳几声,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这一睁眼,就知道接下来要受盘问了。
秋颜宁笑道:“可好些了?”
戚念点点头。
秋颜宁又问:“可是偷食这些野菇了?”
戚念拼命摇头,吃力吐出三个字:“这里,怪。”
“怪?”
几人重复,心中一紧。
有人扭头,后尖声道:“不妙!云广道友出事了!”
险时
戚成鸣返身,而云广正倒在蕈群中。
与戚念不同, 云广面色如常, 只是双手皆生赤色脉络。那脉络由皮外刺入肉中, 密麻交错, 叫人看了慎得慌。
“且慢!”
戚成鸣刚要伸手, 身旁的一修士忙制止他。
他问那修士:“云先兄,这是为何?”
云先浓眉拧紧, 沉声道:“见云广师弟之症,在下倒想起了门派《奇语》中记载的红藏魔蕈。吾派顿温子祖师伯也前辈曾遇此物。书中记载触:红藏魔蕈触之即染, 模样是菇其实为魔虫。此虫附着之后便钻皮肉蔓延全身, 后食血、食肉、食真灵之气。”
他斜睨向云广身边小小的红菇,又道:“好在秘境无人, 红藏魔蕈生得缓慢。”
秋颜宁也知此物,三年前她见安南天坑中有一篇传记上提及过。红藏魔蕈并非无解,只是太难。赤线看似是条条分明。但那不过是肉眼可见, 肉眼不见的多如发丝,若是强行拔除, 掌心定要少一大块肉。
戚成鸣问:“何解?”
云先神色凝重, 无奈叹息,“不知。”
秋颜宁却答:“香宁可治。”
八人齐齐看她, 问:“香宁是何物?”
秋颜宁道:“是花。此物生于悬崖峭壁,花紫小一簇,无叶,高不过一指。”
“此处可以寻一寻。”戚成鸣往上环顾四周, 恰好是悬崖峭壁。
秋颜宁闻言点点头,后又问戚念:“这便是你说的怪?”
戚念摇头,“不是。。”
“走了。”
秋颜宁心中有古怪,拎起戚念走回谷,不想在此多留片刻。
这时,云先与戚成鸣设法将安广移到山谷,也道:“这些菇怪又不知名,前方也不知多长,诸位还是先回山谷吧。”
一帮人异口同声道“有理!有理!”,回谷后合计一番,留下戚念与安广,便施法往上寻香宁了。
这附近山势奇特又陡峭,秋颜宁掂量了下才动身。过了好一阵,她脚顿,扯住一截树枝,回首往下探望。
此处雾气稀薄,她依稀能见蕈群。正如云先所言,前方的路蜿蜒无尽,蕈群铺了一路,隐隐还有股奇色的瘴气。
“找到了!”
另一处,有人高呼。
秋颜宁又望头顶看,山顶已不远。她脚尖一掂越上山顶,站在高处俯瞰,群山环绕,再往前竟是——雪原?
“玄音道友?”
谷中修士唤道。
秋颜宁收回视线,返下山谷。
“玄音道友。”
青衣修士将手中之物递给她,“可是此物?”
秋颜宁笑道:“正是,捣成泥抹上就是了。”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一重明山弟子也笑道:“咱们运气不错,一寻便寻到了。”
云先却道:“秘境灵气浓郁,兴许是与这有关。”
确实如此。秘境灵气十足,非外界所能比。唯有秋颜宁清楚香宁难得。这香宁与碧心仙棠一般娇贵,生长不易,极难寻找,可入境却被青衣修士轻易寻到了。
待戚成鸣替安广抹好药,秋颜宁开口道:“几位,眼下要往何处?”
几人闭口思索,片刻后道:“自然是往回走。”
秋颜宁道:“方才我在山顶观望,见周围群山,而北边却是雪原。”
“雪原?”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不禁道:“好怪异!眼前还春暖花开,怎么前边就是雪原了?”
戚成鸣询问:“那玄音道友是想……”
秋颜宁道:“我与玄忘要去雪原。”
“这……”
云先沉吟片刻,旋又笑道:“我与道友同行。”
“我也是!”
“对对对!”
“我也去雪原。”
“……”
既然连云先都说这话了,他们哪里还敢自作聪明?这人在青英问鼎时两场试后都排于前十,何况还有玄忘、玄音、戚成鸣。他们不蠢,比起独行,跟着这四人要轻松的多。
在谷中稍作停留,云广与戚念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一行人这才动身走出山谷便往北去。
修士不畏严寒,可越往前就越冷的厉害,就连秋颜宁也感到丝丝寒意,咸城的大雪也不过如此。
“这雪原……”
云先喃喃,他不敢张嘴,这一张嘴,寒风卷着雪便往他嘴中灌。几人定定望着前方,这一望去眼白茫茫,竟不见尽头。戚念一只手抱住赤鸿,另一只则扯着秋颜宁的袖子,他缩着脖子,免得灌风。
秋颜宁刚踏上雪原,忽觉脚下异样,但又转瞬即逝。她脚步顿了顿,以气隔开风雪,跟上云先九人。
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人开始絮絮叨叨了,“自从进了这雪原,我这心七上八下。”
闻言,有人哈哈笑道:“道友是虚了吧。”
那人反驳:“千真万确!”
秋颜宁始终不发一言,却见安广颤颤巍巍举止手道:“诸位看,那是何物?”
“那是……”
风雪太大,却依稀能见有什么东西突兀立着。
一行人加步上前,细近一看,此物状如鱼鳍,透色却微有彩光,薄如翼,边缘极利。
“咔”
不等众人再往前,脚下忽有裂冰之声,秋颜宁反应极快,拉住戚念便往后退。
“不妙!这下面是湖!”
戚成鸣愣了几息,反应过大呼一声。“?”
……
林中。
“哇!好大一张叶!”
“你们看!你们看!这花怕是赛过人脸大了吧!这个好臭,玄绮道友呀,我们在这林中好渺小,对此你可有感觉?”
净妙一路跟在白棠后头叽叽歪歪,手中之花大如盆,“你看你看你看!你快看呀!”
白棠头疼得厉害,咬着牙道:“净妙道友小些声为好,林中难测。”
闻言,云行附和道:“玄绮道友说的是。”
他修为不如二人,若真有什么邪物窜出来,躲在这二人后边实在不是大丈夫行举,可要迎敌……他又太不自量力了。
眼下,他只盼这一路安好。
净妙粲然一笑,颇为自信道:“两位莫慌,有我呢!”
白棠瘪嘴,她虽嫌净妙话唠,却清楚这丫头的修为在她之上。青英问鼎时她并未与这丫头交过手,至于究竟如何,她也摸不清。
“玄绮道友!”
净妙又乖巧唤了一声。
白棠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问:“又怎么了?净妙道友。”
净妙仰头,淡淡道:“天又暗了些。”
云行笑了几声,不以为然道:“秘境不比外界,想必天黑的快些。”
白棠秀眉一蹙,停步仰望。
见此,二人也停步与她一样。三人望向头顶,半柱香吼,那树枝竟在渐渐靠拢。
云行结巴:“有,有古怪!”
净妙扔了花,拉了拉白棠的臂膀,提醒道:“玄绮道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林中传来一阵爆响,三人浑身一震。林中草木犹如成精,蔓延暴涨;方才净妙丢弃的花也生出手足,花蕊变作血盆大口,一咧满嘴尖牙。
云行吓得险些丢了魂,手忙脚乱抽去剑。他虽是内门弟子,可平日却只做炼丹打坐之事,对人、邪对战他倒不惧,但眼下——
藤蔓疯涨,枝叶相连,处三人所在之处皆被妖木堵死,眼看要被逼入绝境。
“放火?”
云行脱口道。
白棠早已失了耐心,当即厉声斥道:“放火?你怕不是想死的更惨,火势若蔓延我们要如何脱身?”
云行怔了怔,掏出符向妖树打去,霎时传来几声巨响,妖树灰飞烟灭,直接破开一条道路。
可惜草木非人兽,根基尚在死后又能复生,三人一路披荆斩棘。
净妙平日虽啰嗦话多,可出起力来却属她最多,她在前开路,白棠则在最后护二人。
可这里偌大的一片,好似永远都走不出,就连先前放出的飞虫也没了反应。稍作喘气,三人又继续往前。净妙手中双剑一挥,其威力堪比符纸。
白棠还从未见过有人持双剑。她并未细看那双剑,不过也知秀气,只是偶然撇见一紫一红极微的剑光闪动。
净妙吐出一口气,眼底神色凛然,表情与先前判若两人,“再往前。”
白棠却停下,道:“看,此处的树枝绕的比前边更密。”
云行惊喜:“难不成这就是外边?”
白棠道:“是了吧。”
“那便破开。”
净妙冷哼一声,挥剑斩断树木。
随即,一道光亮刺入。
白棠松了口气,与二人冲出树林。云行脚一落地,腿发软,险些崴了。他平日都待着门派之中,与师兄弟们除些小妖小怪,活到四十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待他定下心,却见净妙面色苍白,颤抖着身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分明是一副脆弱模样,表情却冷得吓死人,眼底也净是阴鸷。
“净妙道友……”
云行喉咙干涩,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提醒道:“你,你受伤了。”
白棠扭头,果然就见净妙袖上与腰部染血,就连美颜之上也多了几道细细血痕。方才在林中,她虽殿后,却也知那荆棘与枝叉有多锋利。
净妙眼底暗藏几丝不屑,但随眸光一动,她若有所思。
“玄绮道友!”净妙又喊。
随即,她泫然欲泣,红唇一瘪道:“我伤了!我伤了!”
哟?伤了如此重伤,嗓门倒挺大。
白棠暗暗腹诽。
她哪里会看不出这小丫头片子的转变,论变脸,这人与比还差了些呢。
她“哦”了一声,淡淡问云行:“道友,你可有药。”
“有有有!”
云行忙点头,他刚掏出几瓶药粉,净妙便晕倒了。
鲲大
“净妙!”
白棠与云行一脸愕然。她几步上前,欲掀开净妙的大袖。云行一见, 随即别过头不看。
掀开袖一看, 白皙如藕节的玉臂愣像是裂了一道口, 伤口还汩汩冒血。
好深的伤口!
她暗呼一声。
这话唠丫头也是能人, 受如此重伤还说玩笑。
白棠盯着那伤口, 忽觉有浅浅紫意,似受毒物所染。人命关天, 她也顾不得其他,扛起净妙往溪流处去。
取出软帕打湿, 她小心翼翼替净妙擦拭手臂的伤口, 末了,她才想到这话唠丫头腹部还有伤。
迟疑了片刻, 白棠瞥了眼背过身蹲着老远的云行,蹑手蹑脚解开净妙的衣衫,掀起一半亵衣。
伤口不深, 却也叫白棠吸了口凉气。她沾了些水轻拭净妙腹部的伤口,昏厥中的净妙嘤咛几声, 苍白的容颜上浮现几抹粉晕。
白棠暗翻白眼, 纳闷了,不知自己处理伤势她这样唤个甚。
清洗、上药、包扎、穿好衣裳, 白棠抹了把额间的薄汗。
忙完这些事,天色已暗了。
云行拾了些柴火,二人呆呆抱膝蹲在原地,方才从林中杀出已费尽了全力, 眼下疲惫的很。
白棠戳了戳火堆,几颗火星四溅,她定定望着火堆,脑中思绪极乱,烦躁得很。
云行心底也是万分纠结,不知如何开口,缓了好一阵才,道:“玄,玄绮道友,你先小憩,我来守夜。”
“有劳安道友了。”
白棠也不客气,待小虫落在云行衣襟处,便合上了眼。
入睡后,她陷入了噩梦。
梦中漆黑,她分明什么也没看见,却升起一股恐惧。秋颜宁不在,大师兄、师傅师伯也不在,吕奕戚念亦是如此。
“汝死期已至。”
忽地,清灵婉转的女声响起。短短几字语调却如吟诗一般雅,韵味十足。
白棠蓦然回首,便见一袭素色长裙的秋颜宁。
秋颜宁丹唇含笑,表情柔和而慈爱,虽身处黑暗却如沐月辉。她缓缓睁眼,眸中却是平淡的,不掺半丁点情,冷得有些可怕,好似眼前之物皆为蝼蚁。
“姐姐?”白棠心揪紧,不自禁上前。
秋颜宁视线越过白棠,淡淡道:“皆是命道。”
她这才注意,缓缓扭头看向身后——
“咳!”
一声轻咳,白棠蓦地惊醒。
她睁开眼,见天色蒙亮。云行那厮也不知去了何处,倒是身旁的净妙,捂着臂膀,秀眉紧蹙。
她唤道:“净妙道友?”
净妙咬唇,唇上渗出几丝血色,气息不稳,体内真元更混乱。
白棠刚一伸手,不想净妙便倏然睁眼,扯住她的手腕。她始料未及,被这一扯,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净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