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吕奕故作夸张道:“黑黢黢在眉心一团,真是吓死人。”
“诸位……”
老城主心仁,手颤颤举礼道:“咸城距本城路远,赶来不易,想来其中定有大事,不妨…帮上一帮。”
一听老城主这话,三人点头似捣蒜,忙道:“是呀,听闻诸位之事,我夫妻二人连夜赶来,在此已停留等待了四日。家中那事万万不能再耽搁啊!”
杜艮生悄悄瞄了一眼三人,心底同情,但却不敢多嘴。
“修仙人姐姐,您的饭。”
他盛好饭菜,乖乖递给白棠。
艮生爹娘虽死得早,但他还是知些礼仪的,知道要先给别人盛饭,等他们吃完后再吃。
也曾为仆,白棠哪里能受六七岁孩童伺候。
她并未接过饭碗,只是拎着他坐下,“小孩子家先吃,你瞧那吃货,没事学学他。”
说罢,目光瞥向吃饭如饿狼扑食的戚念。
杜艮生呆呆望向戚念,心道:这小修仙人姐姐模样生得真好看,就是吃相不怎样,看人有些凶,尤其是看他……
“你,”
戚念抬首,一双蓝眸冷冰冰盯着艮生,“看什么,看?”
“不看了。”
杜艮生立马低头,不敢再看。
“死小子!”
白棠敲了这倒霉孩子一下,站在一旁见这夫妇二人嚷嚷着。那妇人嘴硬,但却嗓门极大,任谁一大清早谁也招架不住这样的哭嚎。
“哭哭喊喊如何讲话,如何答应?”
燕不悔突然道。
闻言,哭声戛然。
夫妇二人眸中一亮,满心期待问:“您答应了。”
那富贵老爷又喜极而泣,道:“答应就好!答应就好!此等恩情,我二人定以重金为贵派塑金匾呐!”
“好说好说。”
燕不悔笑得和善。
不知为何,白棠心底竟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徒弟呀,师侄呀。”
果不其然,只听燕不悔死没掉气般唤道。
素儿
“您老别说了,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不容多言, 吕奕便很自觉站起身。
闻言, 燕不悔露出笑脸, 难得说了句人话, “好说好说, 先用些饭再去不迟。”
饭后,就四人便随夫妇二人往咸城, 戚念被留在了云城与杜艮生做伴。
咸城挨着东海,距云城有些距离, 就是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到, 路上三人问起,这夫妇二人才慢慢吐露自家之事——
这主人家姓钟, 妇人随夫姓。
这钟家在咸城算得上大户,平日里二人行善积德从未做过恶事,可偏偏三年前撞灾了。这灾当然不是落在他二身上, 而是落在了外甥女身上。
听说此女父母早逝,小时投奔随姓二人, 夫妇将其视作亲女;养至今日已过桃李之年, 模样生得端庄,性格更是娴雅孝顺, 至于是何灾祸……
钟姓夫妇却支支吾吾不肯多言,活像是身有什么隐疾却又不敢启齿。
求人救命,可有又不说清,这叫她们如何帮忙?
白棠心中虽泛牢骚, 但对此事却不急。这二人现在不肯说,待到后一看便知……
白棠与秋颜宁算是走完了东秘,沿海之地也去过,但咸城却与昔日所见不同。初到盐城,钟家夫妇不敢有半点怠慢,茶饭周到。几人吃的是海味,只是这菜却极辣,里头撒满了白辣籽,大师兄剔出了一小堆。
四人清淡饭菜惯了,秋颜宁吃喝随意,不挑味道,可白棠三人可有些受不住了。
一顿饭过,丫鬟又替几人端来茶水,这时钟家老爷才开口问:“几位……可否移步到绫儿住处。”
秋颜宁笑道:“劳烦带路了。”
白棠起身跟在后头,边走环顾打量。
说来也真是怪得很,这二人身上有黑气,可这宅院倒是干干净净不沾半点邪意。
只是——
她视线瞥向钟家的仆人与婢子。家丁身上无黑气,但一些丫鬟身上却沾了些。想来这邪祟并非藏身于钟家,而是偶尔到此作祟。
“前面便是小姐闺阁。”
丫鬟微微低首,恭恭敬敬道。
这就是钟小姐?
白棠抬眼,见前方高高绣阁上有一女子托腮眺望远方,目光放空,神已随之飘远。这一眼望去,就属她身上邪气最浓。
“修仙人,劳您了。”
钟夫人望向那少女,顿时湿润了眼,低声恳请道。
白棠随意客套几句,与便秋颜宁迈步进了院中。要知寻常人家不比师门,女子闺房男子自然要避一避,故此吕奕与燕玄灵很是识趣的候在外头了。
“小姐。”
丫鬟冲钟小姐喊了一声。
钟小姐回过神,缓缓望向几人,随即展颜一笑:“呀,原来是有客来了。”
话落,在侍女的搀扶下,她踩着碎步下来迎接二人。
白棠眉微凝,兴许是食欲不振,这钟小姐苍白消瘦,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钟绫有礼了。”
钟绫浅浅行礼,疑惑问:“不知二位芳名?”
秋颜宁还礼道:“玄音,这是小妹玄绮。”
钟绫掩面轻笑,神色坦然,直白道:“想必是舅父舅母让玄音姑娘来的吧?”
白棠也不隐瞒,点点头道:“不错,他二人说你身上有灾,却又不与我们明说。”
闻言,钟绫请二人坐下,唇角牵起一抹讽笑:“灾?心仪一人也算灾?”
秋颜宁一针见血:“钟小姐心仪者,怕是非人吧。”
钟绫无力问道:“你们也是那所谓的修士?”
她一改温缓的态度,尖锐哂笑几声,“我二人之事既没害人又没伤人,她平日待一株草都小心翼翼。哼!反倒是你们这些修士,一个两个个个都来招惹她。”
闻言,二人面面相觑。
话虽如此,却叫人难以信服。
“她?”
白棠反应过来,重复道。
男女有别,叫法自然也不同,但她确确实实听见了——“她”。
钟绫笑得不温不淡,坦然答:“是她。你定是觉得荒谬可笑吧。”
荒谬可笑?
白棠眼皮子一抽,只是道:“那人不害了你么?你莫不是不知自己的模样?”
无人回答。
雪洋洋洒洒,翩翩落在几人衣上。
钟绫伸手望着手中雪花,淡淡道。“那又如何?就好似这雪,早有融化的一日,它不也在落吗?若能落入她手心,即便停留片刻……那也是存在。”
她笑得有些哀伤,目光却柔似水。
听完这话,白棠不语,换作昔日她定会嘲笑。
但她已不似当年,感情之事谁逞得去能?今日是她,明日或许是你。
“雪无情,而人有情;钟小姐借无情之物作喻有些不当。”
秋颜宁淡淡拂去衣间雪,笑得温婉,“但你我都是女子,我懂钟小姐心意。谁说我们旁人一样非是驱除?若能解开此结,兴许能寻到一条出路呢?”
“你们……”
钟绫缓缓抬眼,眸中有了几分神采。
白棠明了了。
其实套这人的话也容易。眼下钟大小姐听不进大道与说教,说些贴心、认同之话作用反而更大。
随即,她叹道:“你若不说,我们又怎知其中情况?”
钟绫心底涌出几分希望,当即答道:“我说。”
一人说,两人听。
此事要从钟绫爹娘离世说起——
那时她不过十岁。丧父丧母再加初到异乡,她自小懂事,思虑也多,心知不能为舅父舅母添烦恼,故此从不哭闹任性,一切皆藏于心中。
直到有一日,一个与她差不多大女童跑进来,那孩儿脏兮兮乱蓬蓬,钟绫便好奇,但后来才知她是灵,并非人族,也无名。
她娘名中有素,之后便叫她素儿了。
于是乎,素儿成了她的伴儿,无论何事何物钟绫都会与其分享,她叫她识字、刺绣、习人族礼仪。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钟绫在长,素儿亦是如此。她虽养在深闺中,从未见过男子,又不闻□□,但早早对这灵物动了心。
至此,白棠问:“那素儿可对你有好感?”
钟绫点点头:“两情相悦,只是……”
顿了顿,钟绫继续道:“以往我们天天相见,后每隔一日,但因舅父舅母发现,又招来了修士,我……已半年不见她了。我忧心她,怕她被哪个修士收了去。”
不应该。
白棠再次望向四周,钟府的气息不像消失半年。何况钟绫与那东西朝夕相处十几年,怎会突然如此?
灵,天然而生,通体净清……照理不该有这样的阴煞之气。
她收神,嗔怪道:“不吃不喝,你家素儿怕不是因此才躲起来了!你这模样,哪里还让她喜欢?”
“我……”
钟绫伸手触碰脸,自从素儿不在她便无心装扮,已许久不曾照过镜子。
“小姐,镜。”
丫鬟取来镜递给她。
钟绫神色黯然:“原来……我竟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时,秋颜宁却问:“钟小姐可恨你舅父舅母。”
钟绫摇头:“爹娘生我,而舅父舅母养我,此乃莫大的恩情。我知二人为我着想,但……”
白棠低叹一声,心道:刚劝通了小的,待会又要劝老的。
“圆儿,我饿了。”钟绫望向侍女。
侍女惊喜,忙道:“我这就去准些来。”
望着侍女离去的背影,钟绫无奈一笑:“这段日子我心底憋着一股气,如今与你们说出来我倒好了。”
白棠道:“郁结太重便成心病,若心不畅体失调,自然没有食欲了。”
这事她到能理解。人养一畜牲十几年都会有情,何况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心仪之人。要是秋颜宁扔下她……
白棠不敢想多想。
“白丫头——”
这时,吕奕探出脑袋悄悄唤了一声。
白棠扭头,这厮正向她们招手。
想来钟绫该用饭了,二人也不再打扰,道别后退出小院。
“绫儿她肯吃了?”
这刚一踏出,就见钟氏夫妇二人热泪盈眶。
钟老爷抹着眼泪,感慨道:“不愧是真教的修仙人,与外头那帮混子果然不一样!”
“不敢当。”
秋颜宁表情一抽,面上不过敷衍一笑。
白棠则瘪了瘪嘴。依她所见,钟绫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脾气好,又好说话。只怕那帮修士只想除邪,还当真大小姐说了不少坏话,出场就掏法器弄得个乌烟瘴气,期间又有一帮人说教。
反反复复,任谁也烦。
也亏得钟绫脾气好,若换作她再见什么修士,早乱棍打出去了!
钟夫人问:“绫儿可回心转意了?”
秋颜宁却道:“钟绫小姐身子虚弱,近些日子还是少去刺激吧。”
闻言,二人面露愁色。
“二位还是慎重为好,钟小姐的性子想必二位清楚。”
末了,秋颜宁语重心长道。
钟夫人久久不答。
良久,她哭道:“她一女儿家,我想她有多大作为,平安安康就足矣了。旁人都说与妖魔为伍乃折寿之事,我哪能见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白棠道:“那叫素儿的并非妖魔。”
闻言二人止住眼泪,表情茫然。这些事他们凡人哪懂那么多,只是见那女子飘来飘去便以为是邪魔鬼怪了。
“天暗了。”
燕玄灵仰头惊声道。
三人一路到现在都停歇没过半刻,经这一提,这才注意。
白棠望向西边落日,暗道:今夜,那素儿可会来?
气意
转眼入夜。
秋颜宁四人掩了气息,但等候一夜却不见素儿的身影。
白棠长叹, 吐出一口白气, 庭院中的雪已有半指厚。
她搓了搓手, 钟家丫鬟端来热茶。丫鬟难以置信, 腹诽道:天寒地冻的, 这几人赶路而来还能在此等候一夜,看来确实与以为那些混吃子儿不同。
白棠道了句“多谢”接过热茶。
几人虽不知这丫鬟心中所想, 但这寒度于四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待着钟家好吃好喝, 这可在风餐露宿要好得多了。
“修仙人!”
吕奕掀开茶盖, 正要饮茶时墙外传来声响。
四人放下茶盏探头一看,见墙上架起了梯, 几个人顺着爬上来探头探脑。
“呀,醒着呢!”
那人喜道。
吕奕:“几位这是……”
“您快随我看看吧!”
“出事了!”
“我家也出怪事了!”
“修仙界人呀!救救孩儿吧,他快没命了!”
那几人七嘴八舌, 只恨不能伸手将吕奕拽成几瓣拖回去。好一番劝说,待这几人细细道来, 四人才捋顺了个前因后果。
近来几月咸城有人得怪症, 染此症者多是少年、壮年人与孩童。起初为手脚冰凉、两眼发黑、嗜睡或面色苍白唇乌青;久之魔怔、消瘦,最终一卧不起, 无论是何偏方正方皆对此束手无策。
直到前些日子,有一修士路过此地,经过这一提百姓们这才知是邪魔所为。众人求助,那人却不肯出手, 只是道:日后自会有人来。
无可奈何,众人只有等。
昨日听说有真教修士到了盐城,但一想几人路途奔波还要歇息,便不敢来叨扰。但此事关乎性命,这救命之人就在眼前,哪能不急?哪能眼看着至亲之人痛苦?故此,天刚亮这几人便忍不住跑来观望了。
素儿之事与城中百姓孰轻孰重?拖得越久就越险。此事几人不敢耽搁,理了理衣裳,兵分两路随这几人去了。
白棠边走还边揣测。
手脚冰凉、两眼发黑、嗜睡,乃是失魂、失气之症;而唇青面色变、消瘦、唇青却是邪气缠身。她听这几人说,盐城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可这半年……
好巧不巧,半年前素儿失踪,再联想钟家的这股黑色邪气——
白棠低声道:“这事……会不会与那素儿有关?”
秋颜宁道:“不敢肯定,但脱不了干系。”
“我儿就躺在屋里。”
妇人哭哭啼啼,替二人掀开门帘。白棠与秋颜宁进屋一看,那小童面如白纸,唇青发乌,时不时还咳嗽。
妇人道:“前几日出去回来便是就样了,叫不答应,饭也吃不进,整日昏昏睡着。”
“好烫。”
白棠上前伸手,只是手刚贴上幼童的额,转瞬又收了回来。
这小娃娃虽未失魂失气,但邪气缠身,又染发寒,浑身烧得厉害。孩童体弱,更耽搁不得。二人当即叫妇人喂了些符水,待呕出黑水,又灌了碗汤药后终于止了咳。
在妇人家好一阵,幼童才悠悠转醒,哑声唤了声“娘”。
妇人见状忙哭骂道:“你这浑东西!叫你待着,你偏要溜出去!这倒好撞邪鬼了!”
幼童却驳道:“没撞没撞!”
秋颜宁问道:“那你可遇见了谁?”
幼童扭捏道:“是位姐姐。她还给我糖糖吃,还让我听娘的话呢。”
秋颜宁又问:“之后呢?”
幼童乖乖答:“娘喊我吃饭,我便跑回来了。”
秋颜宁笑道:“那你可记得那姐姐是何模样?”
幼童想都没想就道:“好看,大眼睛,好白好白,跟你们一样。”
这算哪门子描述?
二人也不奢望一几岁孩童能描述细致,随意问了几句便离了妇人家往下家去。一日过去,傍晚四人再回钟家时面色难免露出几丝疲惫之色,除一帮孩童竟无人看清那女子的容貌。
话虽如此,但白棠心底却更加笃定那女子是——
素儿。
“诸位辛苦了。”
今日的钟绫比起昨日要好许多,她命丫鬟端来四小盅,笑道:“听说修士禁忌颇多,不食飞禽鱼、龟、牛,这汤我叫人特意熬制,大可放心。”
秋颜宁道了句“多谢”,又问:“钟小姐,你昨日可见了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