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师父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鱼奴心上,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银盘山,为什么一直没人管自己,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天地间的一粒尘埃。
她想回银盘山,那里比这好好得多,说不定阿越已经回来了。
鱼奴一路疾驰,马鞭抽在飞鱼的身上,飞鱼急了,突然停住,鱼奴险些掉下马来,吁,鱼奴循声回头,见莫七踏马而来:“你这是要到哪去,来去匆匆的。”
“我回银盘山,看看阿越回来没。”鱼奴低低说道。
莫七下了马:“下来,让你家飞鱼歇会。”
鱼奴和莫七并肩走着,不言不语,莫七在一旁念叨:“你总是这样没规矩,说走就走,知道如何去吗?傻瓜,跟着我。”
“你别担心。”莫七拍拍她的肩膀,心想这傻姑娘,这般义气,只是,你们不是一路人!
阿越是北歧密宫燕子楼圣女之女,那便是新的圣女,燕子楼散乱了这些年,如今圣女归位,主人也寻到,你与此事无关,还是莫要再执着了。
莫七自己近来亦是慌乱,终日夹在北歧与绵宋之间,北歧当年的惨烈,亦有耳闻,如今北歧纷乱不断,今日被固戎人咬上一口,明日被自己人踹上一脚,说是国土尽归绵宋,北歧人尽为绵宋人,但父皇终日钻营书画奇石美人之道,歧地之乱处处退让,城池早被固戎占去大半,民生凋敝。
若是自己能安定北歧,也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有燕子楼加持,更如虎添翼不是。可是,绵宋亦是家国。重安坊还有许多事,等着自己!何去何从?
莫七心事重重,伴着鱼奴回了银盘山。
阿越自然不在。
鱼奴与许还说着话,莫七悄悄出去了。
鱼奴不在的日子,许还就跟在卢医身侧,卢医收了许还做徒儿,总算有件顺心之事。
天都黑了,却还不见莫七踪影,又去了哪里,鱼奴有些着急,听人说他往茶庄方向去了,去找玉无双?鱼奴狐疑?
鱼奴去了茶庄,并没找人通报,而是偷偷的跟着几个采茶的姑娘进去了。
悄悄潜到后院,绕道屋后,玉无双和莫七正说话,断断续续什么圣女,燕子楼的,鱼奴也听不懂。
“真没想到,阿越便是狐侞之女。”玉无双叹道,可恨没能早些察觉,竟让燕子楼的人先找到她,他费劲心思接近肃王与祁王,便是想找出昌仪公主遗子,没想到这人一直在自己跟前。
两人相识已久,如今又多层表兄弟的关系。更生相惜之情。
只是玉无双心中总有些不平,他一出生便是正统,自己却见不得光。
况这位肃王,无意朝堂之事,皇权承嗣之事也不放在心上,手握重安坊。
重安坊这么多年在他的经营下,又得示剑山莫仲行帮助,已然成了坊间最是富庶的商帮,他们常在边关贸易,在绵宋虽不显眼,却与示剑山庄相呼应。
还会有心北歧复国之事吗?
“那,阿越现在何处?”玉无双问他。
莫七道:“去了苍山。”
苍山有许多北歧旧部,魏先生也在那。
“那你今日还陪小鱼奴来寻,不若编个幌子,了结此事。”见莫七有些不自在,玉无双试探:“你莫不是看上她了吧,若是喜欢,收进府里算了。”
鱼奴伏耳继续听。
“巧合,再说我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要是觉得好玩都带进府里,那我可能得另辟新府了,况且她出身低贱……”莫七玩笑般说着,这两人谁会全撂了实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鱼奴听的如坠冰窖,低贱这两个字刺进了她的心里。
她以为他们总算有些交情,他以为他们对自己存着许多善意,原来度月山外的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真真假假,虚情假意,只有自己当了真。
她又觉羞愧难当,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生难过。
自己这一番的自作多情,怕是叫人看了笑话,我把他们放在心里,却不想于他们我不过是低贱二字,也是,莫七出身贵重,会缺朋友?
这样也好,也好!大家无牵无挂,各自安好!
鱼奴心情沮丧极了,收拾了行李,望着通向门口的小径,十分茫然,许还像个小鹿一样跑进来,脸上挂着笑,他对鱼奴的依赖让鱼奴忽然有了支撑,我何苦为这样的人自艾自怨,你的嫌弃与否,与我何干?天地间,我就是我,与人无关。
她拿出些碎银子塞给许还:“都怪那小贼,我身上银子不多,这些你拿着,好好服侍你师父,许还,你记着,凡事都得靠自己,明白吗?”
许还点点头:“那阿越姐姐呢,你要去找她吗?”
“不找了,她这么大人了,有自己的去处,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她听的真真,阿越所在苍山,左右他们都不愿与自己如实相告,想来与己无关,自己于他们一无是处,既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俱是不实之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鱼奴策马离开银盘山。
如今想来,世上没什么好惧怕的,最让人生畏的便是人心,度月山至今,她拥有的只有自己,仅此而已。
她特意避开大路,寻了条有些绕的小路,慢慢走着,累了便找个无人处休息。
辗转了一夜一又一天,才到了周山,她躲在山上的林子里,犹豫着要不要回示剑山庄。
天黑了,马儿也疲了,鱼奴靠着大树休息,忽听见。
“嗖嗖”
像什么东西被风吹的声音,环顾四周,黑乎乎的树林有些渗人。
鱼奴拾些树枝烧了堆火,这样好多了,也不冷了。
刚一坐下,又听见十分凄然的叫声,像猫头鹰,鱼奴拔出佩剑,大声说道:“不要装神弄鬼,我可不怕。”
呼,从鱼奴头顶掉下张脸,笑的十分诡异,鱼奴“啊”的一声,闭上了眼睛,蹲在地上,念叨着:“看不见看不见。”
“哈哈,别念叨了,我不是鬼,抬头抬头。”鱼奴睁开眼,看见一个一身白黄相间,窄袖裤装的小姑娘,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鬼魅一般。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晚在这做什么。”鱼奴问道。
“我是山外山楼外楼的画中仙,嘿嘿。”小姑娘笑着说。
“画中鬼还差不多,深更半夜在这荒山野岭的,会吓死人的。”鱼奴生气了。
“哟,小哥哥,那你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她的脸凑的很近,看得见脸上的污渍。
“我可不是你的小哥哥。”鱼奴心想看来还是个厚脸皮的,观她模样,面黄肌瘦,形容缭乱,难不成是个乞丐,衣裳是新的,又不像乞丐,好生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哦,是你啊,兔子。”那姑娘凑近了看着鱼奴,惊喜的叫道。
那天路上看见个小公子失魂落魄的去了当铺,便悄悄跟着他,偷了他的银子,近身才发现是女的,是以叫她兔子,雄兔脚扑簌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她拿着一个钱袋在鱼奴跟前晃悠,难怪眼熟,是你这小贼,我的钱呢,鱼奴抢过钱袋。只剩下些铜板。
两个人坐在一起烤火,鱼奴问她什么,她也都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说自己叫无一。
鱼奴心想:这名字定是假的,谁会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无一是处。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唉,你是要去示剑山庄吗?”她问鱼奴。
“是,也不是。”鱼奴不耐烦的说道
“那就去啊。”无一说着,很是兴奋:“你真傻,干吗不去,好吃好住的,还能冠个示剑山庄的名号去显摆显摆,世道艰难,你看我。”说着她打量鱼奴:“我看以你的姿色武功,独自闯荡江湖,可能会饿死啊,若是你我搭伴,管他什么高门大户,我无一保你进得去,嗯,不一定出的来哦!”
鱼奴听她一说更加动摇,想象自己沦为乞丐盗匪,甚是可怖:“多谢你的好意了。“
由己思人,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怎生沦落至此,不禁怜悯。
无一凄凄道:“我家里穷,父母要把我卖给村里的杀猪的做媳妇,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无家可归,呜呜呜。”
鱼奴感同身受:“我叫宋菱,这些都给你。”
鱼奴将身上仅余的零碎银钱尽数给了无一:“爹娘尚在,便还是回家去吧,我回示剑山庄,你多保重。”
她无父母可依,从小到大羡慕别人承欢膝下,只是情知一切不可得,不可得者不可念,不可念者不可盼,不可盼者不可说。
我这孤命一身,便只好断却奢望,才得安宁。天生我才必有用,罢了,何必计较太多,缘来缘去,自有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