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相盗将3

  第二天

  应粱栖站在孟府门外,满面羞愧。

  只因他舅舅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求见孟尧生一面,便让他自己敲了门,见到管家只撂下一句。

  “这小子就扔这了。”

  应粱栖瞪大眼睛和管家一起看着赵成山。

  赵成山不自在的咳了咳,“他自己提出要留下来的,烦请……孟大人操心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你……”应粱栖欲言又止,看着自家舅舅的背影羞愧难当。

  且不说哪有这样送孩子的,那赵成山最后一句话分明道出了他的心思。

  昨日见到孟尧生的时候应粱栖装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和孟尧生闲聊时应粱栖也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欢喜,可如今当着管家的面,赵成山一句话就点出了他的心思。

  怎么会有这样不靠谱的舅舅呢!

  不过还好出来的只有管家。

  应粱栖刚要松下一口气,只见孟尧生抱着个暖手的小炉子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眼下还未入冬,只是清晨露重,孟尧生竟这般畏寒。

  见到来人,应粱栖照例一拜,叫了声大人。

  “呦,来的还挺早。”孟尧生见到他毫不意外,又向他招了招手,“我都辞官了,就别叫大人了。”

  “那叫老师?先生?可我还没敬过茶呢。”应粱栖有些迫不及待,生怕他反悔。

  孟尧生带他走到书房,坐到上位,手指轻扣桌面,立刻有小厮进来上了杯茶。

  “早给你准备好了,跪吧。”他道。

  应粱栖二话不说,“咚”的一声,膝盖实打实的敲在地面。

  他昨日见孟尧生,孟尧生还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言语里也没个正经,更是没有上位者的气派。

  当时他还在想,这样的人难道真的是当朝右相,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今日再一见面,孟尧生一身青白月袍罩在身上,面若冠玉,眼神里尽是清明,手里抱着个铜炉,手指修长如丝。

  就是这样一双手,昌盛时,写过名动京城的诗赋,危难时,呈过救民水火的折子。

  应粱栖双手奉茶举过头顶,俯身三拜。

  离应粱栖这一拜已经过了五年。

  这日,孟尧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应粱栖早就在赵家跟着赵成山习了武,连早饭都做好了。

  一入秋,孟尧生的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不说也不请大夫,可应粱栖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早就摸透了他这个人。

  昨日孟尧生睡得早,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起,再睡下去只怕精神更加不济。

  他把早饭摆好,便进了内室。

  “师,师傅,该起了。”应粱栖温声道。

  当年拜师,孟尧生不想弄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如同其他师生般严肃,便将应粱栖对他的称呼改成了师傅。

  应粱栖觉得不妥,读书的哪有称自己的老师为师傅的呢?可孟尧生兴致勃勃,下了朝堂后比谁都不守规矩,硬是叫他改了称呼。

  可时间轻晃,应粱栖更加“大逆不道”起来,不称师傅改称字,孟尧生字为更亭,应粱栖知道后,天天落在嘴边不松开似的叫他。

  只是眼下……

  赵成山见孟尧生屋子外的大门敞开,昨天两人还约了饭,便大摇大摆的坐在外室。

  自家舅舅在外面,应粱栖自然不好乱叫。

  孟尧生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应粱栖只卷起了一边的帘子,光亮照进床帐里,却不会晃了他眼。

  不得不说,自己收的这个学生确实不错,听话懂事不说,让学什么就学什么,一点就通,天资卓越。

  除此之外还把他照顾的非常好,从生活起居到外出遛弯,面面俱到。

  孟尧生打了个哈欠,伸手胡乱摸着,摸到了应粱栖的脑袋随手揉了揉。

  应粱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他这动作在别人看来没什么意思,可他自己心中有鬼,只好欲盖弥彰般低了低头,很快又恢复如常。

  孟尧生接过应粱栖递过来的帕子,仔细的擦了擦脸。

  “你不必做这些的,我又不是不会。”孟尧生道。

  应粱栖洗帕子的手一顿,道:“我……总归是你的学生,侍奉你也是应该的。”

  孟尧生摇头轻笑,知道他犯倔的性子,只道随意。

  孟尧生出来时,赵成山已经把下人送上来的瓜子磕了大半,咸着了舌头又猛灌了杯茶水。

  “你啊,再不出来我就要打道回府了。”赵成山道。

  应粱栖摸了摸瓷盘的温度,还有余温,正要去热却被孟尧生拦了下来。

  “别麻烦了,又没凉。”孟尧生把筷子递给赵成山,解释道:“这几日秋乏,身子不爽,下回让粱栖早点叫我。”

  赵成山点点头,又左右看了看,“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一个孟府,怎么就这两个下人?”

  孟尧生道:“孟府再大也就我一个要被伺候的,要那么多下人做什么?”

  应粱栖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丝,有意道:“他有我照顾就够了,请那么多人还要付月钱。”

  “你倒是会给自己安排啊。”赵成山哼笑一声。

  他知道自家外甥被孟尧生吃的死,却没想到他能这么不争气,上赶子给人做工。

  他看着孟尧生自然的吃下肉丝,又纳闷道:“哎,我当你舅舅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给我做饭做菜。”

  应粱栖平静道:“你三天两头能回家一次就不错了,做了又没人吃。”

  赵成山讨债不成反被说,只好讪讪的笑了两声,道:“忙……”

  这几年赵成山又被加了不少活,应粱栖几乎是被寄养在了孟家,还好孟家只有孟尧生一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整日吟诗作对,四处游玩也算容易。

  这样算起来,应粱栖与孟尧生的亲近不输他亲舅舅。

  几人吃过饭后,应粱栖与孟尧生去了书房读书,赵成山难得休息一天,拿了本话本也跟着去了书房。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看见没,讲志怪的话本,我可不爱看你那些藏书,咬文嚼字的读不明白,喏,我自己带的这书也挺好的。”

  孟尧生笑着点点头,给他指了个椅子让他去坐。

  赵成山一介莽夫经过这五年的耳濡目染,也没染上多少文人的气质,顶多是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多看上两页书。

  赵成山打趣自己,“这要是我爹知道了,祖坟都得冒出青烟来。”

  孟尧生笑着摇头,铺了纸张与应粱栖面对面坐下,纸上写的是首小诗。

  “这诗如何?”孟尧生问。

  应粱栖接过纸张读了两遍,道:“此诗纵情纵欲,不乏真率之意。”

  “你以为如何?”孟尧生又问。

  “清新淡丽,山水之实。”应粱栖道,“只不过当今朝堂时行繁缛富丽,这诗中却道山水禅理,颇有前朝遗风,应该不是现人的作品。”

  “不错。”孟尧生拿起纸道:“这是前朝淳熙八年王良大人辞官后的诗作,还因为最后两句讽刺朝堂被参了一本,不得善终。”

  应粱栖皱了皱眉,问道:“这就是你五年不写一笔的原因?你怕惹祸上身?”

  孟尧生摇摇头,觉得他实在是想多了。

  他哪是不想写,实在是壳子里面换了人写不出东西来啊。

  孟尧生不能说出实情,只道:“我既不在朝堂又不在乡野间,有什么可写的?倒是你,虽然是为了考取功名,但也不能把文笔局限在一处。”

  “是,我记住了。”应粱栖道。

  “文体之八,五为繁缛,切忌过于注重声色。”孟尧生说完又提笔写下一另首诗,“这诗已被禁多年,背下来就烧了吧。”

  应粱栖点点头,想来是前天写出的赋词太过堂皇浮华,今日更亭才予他嘱咐。

  他仔细记下诗,打开一旁的手炉正要烧掉纸张时,才发现里面有些纸张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应粱栖有些迟疑,他记得昨天走时明明收拾过手炉。

  不过应粱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拿了个火折子烧了纸,或许是孟更亭昨晚又写了什么呢。

  一边孟尧生蹭了蹭鼻子,他早就忘了这事,直到看着应粱栖打开手炉后才发觉不好,不过已经晚了,刻意解释只会更加可疑,还不如闭嘴。

  赵成山看了半天的志怪,终于忍不住起身转悠了两圈,随手把书放在了一边。

  “讲的什么啊?”孟尧生拿起话本,随手翻了两页。

  赵成山抻着胳膊道:“什么兔儿神和人间公子,两人相知相遇,大概吧,我也没看多少。”

  “兔儿神?”孟尧生忍不住重复着,这月老玉皇王母他都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个兔儿神?听这名字还是和公子相遇,想必是个女神仙。

  孟尧生向来爱书,见这书里东西他不知道,他就更是来了兴趣。

  书中卷首卷末写着序跋,表明这是淳熙六年的书,可书中第一句就是榆次地界。

  孟尧生叹了口气,还以为这话本是初版,却不想是后人手抄的盗版。

  淳熙年间榆次还叫榆州,典弘皇帝上位后才给改了地名,称作榆次。

  他又仔细看了看书本的装订,也是由前朝惯用的蝴蝶装改成的线装,书牌子模糊不清,隐约写着河康二字,想来是家塾的名字。

  下午,赵成山回了赵家,应粱栖被孟尧生打发了去买糯米糕,孟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只鸽子在院子里咕咕的叫着。

  没过一会儿窗户就被敲响,孟尧生斜倚着窗棱打开窗户,外面是只白鸽,与院子里的不同,这只更加瘦些,比不得家鸽整日吃东西,一年到头都飞不起来。

  孟尧生从白鸽腿上卸下纸条,捻了些糕点渣子放在一边给它喂食。

  他将纸条展开,上面写着:

  水患四起,突厥猖狂,魏党反攻,京中采诗。

  寥寥几笔,没头没尾。于辰昏感叹自己都快成了特务,可纸条就那么大一点,要想多写别的也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一句一句的想。

  “水患?朝廷赈灾的钱播下去了吗?”他问。

  系统道:“播下去了,然后被魏宗广截了大半,剩下的层层剥掉,到百姓手里没什么了。”

  于辰昏道:“若是灾民处理不当,后续瘟疫再起,这也是个大事啊。”

  系统道:“那你也管不了什么了。”

  “皇帝也没想让我管,只是魏宗广还真当自己无法无天了,近年贪的银子怕是要赶上国库。”于辰昏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银子还是放在魏宗广那里安全,国库要打仗要修堤要祭天,咱们皇上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系统冷笑道:“就是啊,说把你扔出去就扔出去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为人臣子,我又能怎么办呢。”于辰昏又取了些谷子扔给白鸽,“那突厥呢?”

  系统道:“突厥更跟我们没关系了,那是武将的事。”

  于辰昏点头,“想必西北会和别处借兵,不打不行,这魏宗广保守不战,难不成让边疆子民站着挨打吗?混账东西,还不是怕兵部户部合起来让他拿银子!”

  系统道:“这事你就交给安清梓,让他看着点,再说皇帝也不会遂了魏宗广的心思,只有最后一条你得注意着点。”

  “你是说京中采诗?”于辰昏道,“眼下又是水患流民又是突厥战乱的,采不了诗,怎么也得等到开春吧,等把事情平一平的,初春气候也好,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道:“你觉得魏宗广能活到开春?”

  “为什么不能?”

  “不好说,只不过这次朝廷四面楚歌,要用的银子太多,魏宗广也越来越不好控制,皇帝若是再不处置,只怕皇权不稳。”

  “所以,要是魏宗广活不到春天,你觉得皇帝会借着采诗的名头召我回去?”于辰昏皱了皱眉,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采诗三年一次,由皇帝派下王官沿路采诗,再回京献给太师,进行改编,谱曲,一些收录在册,一些作为宫廷乐曲进行演奏,闻于天子,使皇帝不出牖户而知天下,以观民风。

  系统道:“皇帝若是想召你回去,这也是个法子。”

  于辰昏道:“那这德州也没什么好采的啊,总不能让我自己写吧。”

  系统道:“可德州旁边的丽州务农的百姓居多,每次采诗丽州这一个地方就能写出一本来。”

  “诶……”于辰昏苦恼,“这都什么事啊,皇帝也真是的,说把我一脚踢开就踢开,说召回去就召回去。”

  “你也别着急,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到时候再看看。”系统道。

  “行吧。”于辰昏把纸条放在手炉里一把火烧掉,“我先给安清梓回封信,他既然提醒我京中采诗一事,怕是也觉得皇帝对魏宗广的忍耐到了极点。”

  于辰昏把白鸽放走,用帕子将桌子上没吃完的谷子包在一起,走到院子里一把撒在地上。

  谷子落地,应粱栖也刚好回来。

  现在更亭都这么爱干净的吗?要用白手帕垫着谷子喂鸽子。

  应粱栖搓了搓手,觉得自己应该把糯米糕放在小瓷碗里,再拿个银勺子出来才配得上他。

  “那样吃糯米糕没意思,就要用纸袋包着啃。”孟尧生拦下他,又道:“去拿点白糖来,这抠门抠的,底下的糯米都没有味了。”

  糯米糕软糯香甜,再加上几颗蜜枣,孟尧生吃的没什么形象,嘴角粘着几粒糯米,应粱栖的手指放下又抬起,踌躇半天才将他的嘴角擦干净。

  “给。”孟尧生把糯米糕递给自家傻学生。

  应粱栖看着那上面被孟尧生咬下的牙印,整齐的半圆配上甜腻的糯米香,鬼使神差的低下头,把半圆咬的更圆了些。

  “啧,真傻,咬这边带蜜枣的啊,特意给你留的。”孟尧生举着糯米糕又递了递。

  糯米糕噎在嗓子眼,应粱栖又咬下一颗枣子,嘴里更加发甜。

  “你,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辞官呢。”应粱栖想起刚刚外出排队买东西时,旁边人的议论。

  孟尧生“嗯”了一声,简单道:“文祸。”

  其实他辞官算不上文祸,只是不想让这孩子知道朝堂上的人心险恶,纵横捭阖,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要糊弄过去。

  “那你还想再回去吗?”应粱栖问。

  “回去?你以为那京城是什么地方,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孟尧生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有,刚刚听外面的人谈了几句,这都多少年了,街里街坊的还没谈够你呢。”

  孟尧生诧异道:“我这饭后余谈的名头这么稳吗。”

  “可不。”应粱栖有些不高兴,小声嘟囔道:“就连你什么时候娶亲,会娶什么样的女子这样大的事情那些人都帮你想好了。”

  孟尧生大笑两声,一边感谢父老乡亲,一边惋惜他们找错了性别,要是能给自己介绍个威武雄壮的汉子该有多好。

  想一想就很美好。

  应粱栖以为他是真的在为了姑娘开心,当下拿走了白糖碟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

  “哎!你干什么,还有一口没吃完呢!”孟尧生在他身后喊道。

  应粱栖充耳不闻,躲在厨房里拿了个凉馒头沾着他剩下的白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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